现在林母病了,只能晚点再说。
“妈,吃点粥。”林爱青给煮了点米粥来,白白的米粥上铺了一层切得细细的酸菜末,以前林爱青生病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林母给她熬的白粥。
林母哪里吃得下,她拉着林爱青的手,瞬间泪如泉涌,她的爱青,可怎么办呀!辗转一夜,林母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两全的法子,可以让林爱青不受委屈,又能把林卫红完全掰回来。
毕竟下乡的事,已经完全无法挽回了。
昨天晚上,林爱青和林卫红吵架的时候没注意房间外有人,但林母回去的时候,心神俱震,也没顾得上掩饰,姐妹两人都察觉到了,也都猜到了是林母。
林父性格虽然随和,但听到那样的事,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听完,再忍痛离开,他会第一时间冲到屋里去,把事情问明白。
“妈,我没事,你先吃点东西。”林爱青其实已经满足了,她看得出来,刚刚林母是想跟林父说昨晚的事的。
对她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林爱青拿起勺子,慢慢地喂林母吃,边温声哄林母,“其实下乡也挺好,你看我现在,身体是不是好多啦,乡下虽然苦了点儿,但乡亲们对我可好了,咱们家一个月都吃不上两回肉,我下乡这段时间,还仅吃了兔子吃了鱼,还有婶子送我一只肥得不行的老母鸡,特别香。”
林母只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眼泪就没停过,她哪里不知道林爱青这是再安慰她,说得再好,那毕竟是乡下啊,干活辛苦,父母也不在身边,受了委屈只能自己一个人抗。
“妈对不起你,妈是打算告诉你爸,可,可你爸要是发火赶你姐出家门,妈还是会拦着的。”林母眼泪压根就止不住,心里万分自责,太懂事的孩子就是这样,注定要多受些委屈。
得知小闺女下乡的事,是二闺女一手策划相逼,林母差点直接气死过去。
但再生气,难道真把林卫红赶出家门?
那也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孩子犯了错,哪个父母能对子女喊打喊杀,只会想着把孩子掰回正道来,哪怕林母自己也不确定,林卫红究竟还能不能走回走道上。
但就算是赶出去,小闺女就能回城吗?
林母摸着林爱青的小脸,心里自责不已,她自认大面上对孩子是一碗水端平的,也就是爱青身体不好,她有时候会偷偷给爱青开点小灶而已。
没想到这些落在林卫红眼里,就成了她嫉妒排斥妹妹的根源,可也只有吃的完全不够分的时候,林母才给留下来给爱青,家里就这条件,她又能给爱青开多少小灶?
好吃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一家人分的,林家栋和林卫红也没有亏多少嘴。
光说吃的,那还有穿的呢?事实上,从小到大,因为爱青年纪小,身体不好长得不壮实,她从小穿的衣服都是哥哥姐姐的旧衣服改的。
林母知道,林卫红的心眼已经被屎糊了,只看得到对自己不利不好的地方,压根不会去想,父母疼爱她,并不比妹妹少,她拥有的,甚至比妹妹更多的事实。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卫红的变化这么大起来。
明明下乡之前,姐妹俩个感情都还不错的,林母意识到了问题,但此时脑子里一团乱,根本就没法去理清思绪,她迅速想到了下乡这件事情上,然后确定了罪魁祸首。
下乡害人,不光害得她女儿下乡吃苦,还害得她两个女儿反目成仇。
“我知道,我也明白,妈,我不怪。”林爱青眼眶微红。
“你好好争表现,早点回城,妈给你把工作留着,一定给你守得好好的,妈等你回家,啊。”林母搂着林爱青,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有要爆发的趋势,“不能替你讨回个公道,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林爱青从来没有想过把林卫红做的事告诉父母,逼他们在林卫红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她知道这对父母而言是剜心之痛,没有哪个父母会希望看到子女不合。
“妈说你姐,妈打她,狠狠地打她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林母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像孩子小时候那样说。
“那你可不能留力气。”林爱青笑着道,林母含泪点头。
林爱青知道林母心里不好过,笑着哄她,“我昨天晚上就吓我二姐的,你看她嘛,拿了我的东西,也不知道跟我讲一声,那我肯定得从她手里坑一点回来呀,对不对?我才不吃亏呢。”
林母看着这样的林爱青,心里更痛。
“我在乡下也挺好,公社干部和生产队的干部都特别照顾我,我还交到了好朋友,每天早起跑步锻炼身体,吃得也饱饱的,真的都特别好。”林爱青渐渐适应农村生活后,是真的觉得挺好的。
见林母还是情绪不好,林爱青干脆给林母找点事儿干,“最不方便的就是村里没拉电,妈,我想弄个手电筒带走,家里有手电筒的票吗?”
听到林爱青要手电筒,林母哪里还顾得上躺在床上,立马翻找起家里的票来,还真没有,家里有一个手电筒用,后来厂里再轮到票就兑给有需要的人了,林母想了想,捡了好不容易攒的几张肉票和布票,就出了门。
上班也不能请太多假,就今天这一天的功夫,她得多给林爱青准备一些东西。
林母在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往后不管怎么样,但凡林卫红有的,她就是抢着也要给爱青留一份,还有爱青的嫁妆,也只能多不能少,想到厂里好些女孩子在农村嫁人扎根,林母心就疼得厉害。
好不容易求了老姐妹兑换了手电筒票,林母紧赶慢赶去供销社把手电筒给买了,回家的路上,想起上个月有个支边青年装病,病退回城顶职的事,林母咬了咬牙,改道往那家人家那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捉虫~
第二十七章
这些年, 病退回城的事不少,但上个月那个闹得最大,刚回来不久, 就被人给举报了, 厂里派了调查小组,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调查结果怎么样, 但厂里开了两天的职工大会, 专门说了病退回城的事,说是要收紧病退政策。
事情闹得挺大的,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支边青年的工作最后还是落实了。
“哪里是什么装病啊,是那些人见不得我们家孩子回城,故意去举报的, 不然厂里最后也不会把工作给落实下来,是不是?”那青年顶的是母亲的职,他母亲跟林母以前一个车间当过学徒, 算是老同事。
林母过去的时候, 她的老同事正在家里打扫卫生, 看到林母过来, 对方还挺高兴的。
自从她们家儿子被举报, 厂里开了职工大会, 会上虽然没有点名批评他们家,但自那以后,家里就没什么人上门来了, 而且说起这个病退的事,她也有一肚子的冤枉要说,正好借林母的嘴扬出去。
林母陪着笑听了好一阵抱怨,才小心翼翼带着讨好地问,“阿芬,你家孩子,是怎么病了回城的,我……我是说以前钢子身体那么好来着。”
老同事脸色立马就变了,病退回城的那么多,为什么独独她们家被举报,就是因为她儿子以前身体太好,之前探亲假回来时看着也实在是康健得很,高高壮壮的。
“走走走,赶紧走,我当你是心疼我来看望我,敢情也是不安好心。”
林母急得不行,差点就要给人跪下了,她也不能明说自己为什么要问,只苦苦求着,“老姐姐,你别,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我求求你,求求你……”
两人推搡间,这家的儿子下中午班回来了。
原先健壮的男青年如今已经瘦成皮包骨了,男士最小码的工服套在他身上,像是套在了麻杆上,空荡荡地打着晃儿,脸色腊黄中还带着点黑气,眼窝深陷,整个人都没有了人样子,脸色尤其阴郁,透着一股子死气。
他虽是顶了母亲的职,但也不好进女工车间,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厂里把他分到了锅炉房当锅炉工,每天早出晚归,不然就是趁着工人交换班以后,厂区里没什么人的时候回家,几乎没多少人见过他现在的样子。
先前厂里开会的时候,男青年也没有出现过,当时大家伙还以为是厂里包庇,有些人还闹腾过一阵子,最后不了了之。
大概是没想到院里会有外人,对方愣了愣,但也只是愣了愣,冲他母亲一笑,露出一口掉得几剩下几颗牙的牙床。
林母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路。
怎么好生生的一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看到他的一瞬间,林母心里就已经后悔了。
“看到了吗,我吃的药!”以为林母又是来求证他是不是真病了的那些无聊人,男青年不发一语地拽着要走的林母,生生把人拖进了屋里。
其实他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只是林母不敢挣扎而已,怕扯坏了人。
进屋就瞅见了立柜上一柜子药瓶子,老同事已经捂着嘴泣不成声起来,林母心里也难过得厉害,“孩子,我,我不是……”
林母心里后悔不已,她是想让林爱青装病回城,但绝不是以这样等同于自杀的方式。
还是老同事来解的围,让儿子把林母松开了,听到林母的来意,那男青年咯咯怪笑起来,声音粗嘎得吓人。
老同事家屋子朝北,这会门窗都是半掩着,白天没开灯,屋里有些昏暗,个子高高跟麻杆一样的青年拦在面前,林母视线落在他只剩下骨头的手上,再加上这样渗人的笑声,忍不住微微发抖。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病退吗?我告诉你,知道体温计,把里头的水银弄出来,拿水送服,一下就进到胃里去了,喝下去,就能回城了,咯咯咯……咳!咳!……”
伴随着男青年奇怪地咯咯笑声,后又是撕心裂肺的咳,一直在旁边的老同事赶紧扶住儿子,流着泪冲林母说,“你看到了,也知道了,走!走!放过我们一家人!”
林母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想到男青年咳在他母亲手心里的那一摊血,林母就满心绝望,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装病是绝不可能的,她宁愿林爱青健健康康呆在乡下一辈子,也不要她伤害自己,要是林爱青胆敢用这样的方式回城,她……她非得打死她,怎么能这样伤父母的心!
“林卫红,我中午瞧见你妈去咱们厂里那家人了,怎么着,你们家不是想有样学样,装病把你下乡的妹妹弄回来。”
后勤办公室里,林卫红都没有个坐的地方,早上一来,她先把卫生打扫干净,又给办公室里的热水瓶灌满热水,再给每个办公桌洗了茶杯泡了茶。
这会她正拉着凳子,坐在角落里整理杂物,正整理着,就听到有同事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这话。
厂里最近都以那家人代替病退回城被批评教育的那家人家,厂里说人家是真病,但私底下流言很多,都说人家是装病才回来的,但林卫红知道,那男青年是真有病。
她不仅知道有病,还知道那个男青年,会在半年后捅死厂里一个造反派干部,再自杀。
听到林母去了那家人家,林卫红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心念电转,嘴上还是道,“怎么会,我妹妹在村里可是拖拉机手,在农机站拿工资的,那也是铁碗饭,唉!我妈那人就是好心,肯定是去探望人家的。”
“哼!”那人讨了个没趣,扭腰走了。
厂里现在谁不知道今年这批下乡的知青,林爱青手里有技术在乡下混出了头呀,这才多久就替公社采购回了省城,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儿。
林卫红本来想赶过去找林母,但想了想,还是继续在灰尘堆里干活。
回不来的,林爱青不可能装病回来,而且林母要是知道那个支边知青怎么回来的,肯定也不会跟林爱青说那个法子。
她根本不必担心。
……
林母出门后,林爱青本来是准备去机修库的,林父虽然出去修车了,但机修库里还有别的师傅,结果还没出家属院,她就被人团团给围住了。
围她的人都是同她一批下乡知青的家属,大多都是问她,她们下乡那边农村的情况,问她知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的。
可是那些多是林卫红的同学,林爱青根本就认不全人,更不可能知道对方在农村的情况,反正据她所知,跟她分在白滩坪的徐刚和陈爱党,都不是她们厂的职工子弟。
林爱青只能捡着农村的情况说了一下,她们分的地方虽然偏远,但那边是本省产粮主要区域,只要勤劳肯干,饭肯定是够吃的。
听到孩子挨不着饿,家属们放了大半的心,转而又想起别的事来。
“爱青哪,你跟我们圆圆是同学,你看能不能帮姨给圆圆哥哥捎点东西过去呀,东西不多,就一点吃的。”打探完情况后,就有人托林爱青捎东西了。
“是呀,爱青,你看你也顺路,帮我家也捎一份,我明天送过来,刘姨给你买糖吃啊。”
……
去邮局寄东西,邮寄费邮票钱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现在有个现成的劳力,大家伙肯定是想让林爱青帮忙给捎过去了,反正东西带得再多,也不会多管收路费的。
要是给一位知青捎东西还好,但这可不是一个,而是一批。
“捎啥捎,我闺女自己的东西都拿不下呢,自己去邮电局寄去,省了这三毛五角的,等着发财啊!”林母本来心里就不大痛快,一回来就见着林爱青被围成一团。
她还没挤进来呢,就听到一堆抠门妇女七嘴八舌地,让林爱青给自家孩子捎东西。
怕林爱青面皮薄把这事应下了,林母赶紧出声,拉着闺女就回自己家了,也不管那帮子人背后怎么说她。
崭新的铁皮手电筒,还有六节电池,林母细心地用布包好放进林爱青的军绿挎包里,想着在供销社看到了新到的的确良,白底子蓝色小碎花儿,做成衫衣穿肯定好看。
林母又把家攒着准备过年做新衣的布票翻出来,拉着林爱青就去了供销社,硬要扯布给林爱青做新衣裳穿。
林爱青知道林母是想补偿她,她现在就是拒绝,林母也不会同意,只能由着林母来安排。
晚上林父没回来,应该是车子问题多,一时半会修不好,现在还在修。
通宵抢修机器在机修组是常的有事儿,当年赶生产任务的时候,为了保证机器运转,林父带着徒弟直接在车间住了半个多月,有时候车坏在了外头,去外头修个两三天也是常事。
林父不在,林爱青也没回家,回家的第二天晚上,是去林大哥家里睡的,陪着小侄子睡了一晚。
林母也不在家,她下午的时候身体已经没那么不舒服了,军人轻伤不下火线,厂一线职工,不到病得起不来身,也轻易不会请假的,林母直接去轮了个晚班。
林卫红回家的时候还挺忐忑,以为自己要被全家指责,以为所有人又要站到林爱青那边去,结果回家一看,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直到第二天下午,林父才一身油污地回家,他到家的时候,林母也到家还没没久,林卫红照旧去的后勤打杂,林爱青一早就去了机修组那边。
林母想着家里就他们夫妻俩个,正好仔细说说林卫红的事儿,不过怎么着也得等林父洗个澡再说才行,结果林母才刚找来衣服,林父正兑热水呢,厂工会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