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再看潘婧的神情，踩着细高跟出去。
潘婧转身面对着镜子，也笑出来。
她现在的心境，与之前刚来时，已经是完完全全变了。没钱寸步难行，她从每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上都可以得到对这句话的印证。
她想要钱，疯狂地想要。
Arita是，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所以她并不觉得难堪，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
而手上这支护手霜。她看一眼，将盖子旋开，将里面的东西抹在手背上。
证明了她还是有几分吸引力的。
一个星期后，潘婧领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资。九百块，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挣来的，给的人都是几位油腻大叔，把她的油揩光之后乐呵呵地塞了几张钱在她的衣领里。
首先是要买个手机。潘婧如今没有手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不便。会所里有客人要她微信，她愣了一会儿，说自己没有手机。
一群人都笑开，以为她装矜持。放眼看看如今这个社会，没有手机的人，跟凤毛麟角一样罕见。就连公交上卖菜的老大爷老婆婆，一来电话音乐声就炸耳。
下班之后，潘婧换了方向，往更繁华的地界儿去。
那片有密密麻麻的手机店，各种品牌看的潘婧眼花缭乱。但她身上钱不多，柜姐说了半天她才嗫嗫嚅嚅开口：“有没有四五百的手机。”
柜姐愣住，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布料粗糙，甚至还比不上她穿的，瞬间白眼差点没忍住翻了出来。但还是牵着笑容，说：“有的，在这边。”
最后，潘婧花了466，买了个智能手机。加上办卡买流量套餐，一下子就去了将近六百。
太恐怖了，她一边感叹一边往回走。路过立交桥时，一下子思绪恍然。
那个小乞丐……
最近一个星期她只想着如何养活自己，早已把他抛到了后脑勺。如今回想起来，也不知道他这几天有没有讨到饭吃，或者说已经在夜晚的冷风中冻死，没了踪迹。
不过也只是惦念了几秒，她就没再接着往下想。
再走几步，是一座架在马路上的天桥。她提着塑料袋，享受难得的安然。
尽管天气依然热，甚至走几步路就一身的汗，但如今能吃上饭，甚至买了手机，她已经觉得日子有了盼头。直到看到不远处的景象。
多日不见的小乞丐，仍旧是多日之前的装束。那件T恤原本是白色的，如今已经脏成了灰色，头发打了结，一捋一捋垂下来，遮住左眼。
他手里死命护着一只包子，包子已经脏了。旁边站着四个男人，正对他拳打脚踢。
“叫你偷东西，叫你偷东西！”有人狠狠咒骂着，“天杀的叫花子，害人精！”
潘婧心里说着不能管不能管，但不知怎地，还是开了口——
“别打！”
说完她就后悔了。
哪有她该多管的闲事呢。
第七章
一群人都看过来。
潘婧注意到，四个男人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还没褪去。小乞丐也看过来，只是他头低着，头发也挡着，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你谁呀？”有人开口问，语气凶巴巴的。
“别打了，”潘婧尽量让自己有气势一点，至少看起来不抖，““小心闹出人命。””
这时候，在路边看了许久热闹的人才陆陆续续开口：“不就偷了你一个包子嘛，这小乞丐还是个孩子……”
“就是就是，心肠也太毒了。”
唾沫淹得死人，这四个男人眼看着形势变了，也不好再追着一个小孩子打，只往他身上踢了一脚，骂骂咧咧离去。
潘婧呼了一口气，朝小乞丐的方向走过去。
小乞丐被打的爬都爬不起来，但他还是咬着牙，将那个脏包子捏在手里，费力地爬起来。起来之后，他也不看潘婧，直接就走。
潘婧追上去。
“你不认得我了？”潘婧比他高不少，几步就追上了，她扯住他的袖子，低头问。
小乞丐不说话。
潘婧等他开口。
果然，十几秒后，小乞丐转转脑袋，盯着地面：“认得。”
“那你为什么转身就走？”潘婧又问他。
小乞丐安静了一会儿，声音闷闷地：“你都没回来找我……”
那天明明说的好好的，她说出去找工作，晚些就回来，可一去就没了音讯。这几天，他都很少出去要饭，天天等在桥洞下面，怕她回来找他却看不见他。
没想到，她却是早早就把他给忘了。
潘婧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没回来找过他，也几乎没生出过要找他的念头。她像急需摆脱什么似的，想和之前那段经历从此一刀两断。可每当看到小乞丐的时候，她总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几天过的最落魄的日子。
小乞丐说完就看着她，他太矮了，发育不良。看上去就跟小豆芽似的弱不禁风。潘婧想起那几天，他讨回来一个肉包子，三分之二给了她，里面零星的肉馅儿也都给了她。睡觉时，他帮她挡风，去药店找医生，虽然最终被轰了出来。但他确确实实是个心善的孩子。
如果没有他，或许她早死了也说不定。
潘婧看着他终于低下了头，脚在地上磨了两下，鞋底是破的，露出黑乎乎的脚趾。“那我走了。”他说。
快走到梯子那儿的时候，潘婧叫住他。
她内心平静，已没了挣扎：“过来，我养你。”
她故意没去想后果。
她买了两份饭打包带出来，两人坐在马路边的铁柱子上往嘴里扒饭。太阳对着人的脑门儿照，过往的行人都是一副快要被热死的模样。
他们两个却吃的还挺开心。
顶着日头，潘婧带着他逛遍了大街小巷的小型服装店。最后，以89元买下了一件蓝色T恤，一条卡其色裤衩，还有一条印着超人图案的内裤。
回去之后，潘婧先接了盆水来。
洗完脸之后的小乞丐，除了干净些，也不比之前好看多少。因为瘦的脱相颧骨突了出来，一张脸面黄肌瘦一看就营养不良。尤其是那双眼睛，因为脸小，就越发显得大的出奇。倒是双眼皮褶双的还算好看，潘婧看了他半天，总算是找到一个可以称赞的地方。
“对了，”潘婧后知后觉记起来，一直以来小乞丐小乞丐地叫他，其实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头垂着，一个大脑袋安在瘦弱的小身板儿上，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潘婧说，“难道你没名字？”
小乞丐这才开口：“我叫顾周。”
潘婧嘴里念了几遍“顾周”，笑：“也不难听。”
顾周嘴角抿着，似乎笑了起来。还是小孩子特有的天真烂漫。
看着他笑，不知道为什么，潘婧也觉得心情跟着好了不少。或许是一个人孤单了太久，能被人陪伴，本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你多少岁了？”她又问。
“十二。”顾周这次回答的快了些。
果然是个小毛孩子。
潘婧十九，他十二，相差了整整七岁。在潘婧看来，他可不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嘛。
“你叫什么？”顾周突然头一抬，大声问了一句。
潘婧大大方方回答：“潘婧，十九岁。”
有些嘚瑟地继续开口：“我比你大，所以从今往后，你得叫我姐。”
“快叫。”她看顾周沉默着，小脸憋的通红，催他。
“叫啊。”
不知道催了多少次，顾周终于一昂头，声音还带着小孩子的稚气，叫道：“姐姐。”
潘婧没来由地想哭。
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她只得别过头，说：“快去洗个澡，头发也洗一下。”都这么大的孩子了，她也不方便帮她洗澡。
顾周从小凳上站起，快步走到洗手间。里面的装备还挺现代，有淋浴器，洗脸台。
他愣了半天，碰了碰开关。
冰冰凉的冷水浇了毫无防备的他满脸满身，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有些庆幸地想，还好没穿那套新衣服，不然打湿了多不好。
尽管是大夏天，冷水直接浇在身上也还是冷。他打了个寒战，将头探出去。
“都是冷水啊？”
潘婧正坐在床上发呆，听到声音立马穿鞋过来。到底是没真的养过孩子，她完全忘了，自己还需要教教他怎么用这些东西。
“往左拧，出来的是冷水，往右拧，是热水。越往右边水越烫。一开始放出来的水是冷的，等一会儿就热了。还有，这个是沐浴露，洗澡用的，这个是洗发水，洗头用的。”
教完，她问他：“你以前住在哪儿？”
没有人生下来就开始讨饭，他一定也过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忘了。”顾周语调淡淡。
“那你以前是怎么洗澡的？”潘婧有些好奇。
“我记得……”顾周想了想，“就在火上烧一壶水，水开了，倒进桶里，兑冷水，然后用桶里的水洗。”
潘婧“哦”了一声，关上门出去。
里面水哗哗直流，潘婧有些心疼水费钱。坐在床上，她看到放在脚边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的是她今天新买的智能手机。
银白色的，她玩手机技术不好，但脑袋还算灵光，没一会儿就熟悉的七七八八了。
正玩的开心，顾周从卫生间里面出来，
他沾染了一身的水汽，拖鞋带着水，把地上打湿。不过屋子里也不是地板砖垫的，水泥地而已，湿了就湿了，潘婧也不在乎这些。
他只穿了一条裤衩，上面的超人贴在屁股瓣瓣上，看起来有些搞笑。他有些害臊，双手挡在身前。
潘婧也没多看他，只注意到，明明十二岁的人了，看上去似乎还没有九岁的孩子发育的好。身板瘦的像排骨，肋骨凸起，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个皮包骨。
“试试新衣服。”潘婧转头，拿起袋子。
其实穿上去也就那样，毕竟颜值不咋地。但至少遮住了皮包骨的身材，看上去健康了许多。
穿完衣服，潘婧移了视线，看到他还在一滴一滴往地上淌水的头发。
本来头发就长，如今洗完垂下，几乎都快到肩膀了，再加上眼睛大脸蛋小，看上去竟然有些像女孩。当然不是夸他长得秀气。
潘婧从卫生间里把干毛巾取下来，包住他的头发，用力搓了几下，把发尾的水吸干。等到头发九成干的时候，潘婧找出一只皮筋，将他的头发绑起来，扎成一个马尾。下巴尖尖，脸小小，看起来与小男生的气质更加相差甚远。
不经意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她每天早上五点半得起，所以必须早睡。
但晚上怎么睡觉，也是个难题。
如果一起睡，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尴尬的年纪。潘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小孩子得从小往好的方向教，不能跑偏。
但床只有一张，还是张单人床。
潘婧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将地上仅有的几把椅子拼起来，斜靠上去。
“你今天睡床，我睡椅子。”潘婧觉得自己简直无比无私又善良。
顾周眨了眨眼睛。因为眼睛过分大，看上去总跟漫画里的娃娃似的，虽画着正常，但现实只觉得恐怖。
“那你怎么睡？”
“没事啊，”潘婧笑着，“我是大人，大人不怕这些。”
苦了谁也不能苦孩子，这是她从小秉信的真理。不管对不对。
“我身材小，我睡椅子。”顾周语调朗朗，竟然拒绝了她。
“不行。”
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
最后达成协议，两人一天一换，今天他刚来，睡床。
小孩子没烦恼，关灯之后很快就睡着了。浅浅的呼吸声，听上去竟有些催人入梦。
潘婧斜挎在椅子上，浑身酸疼。她止不住地想，自己今天冲动将顾周带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但不能反悔了，一切已成定局。她愿意好好做一个姐姐，只要她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顾周饿着。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还在想，明天得多赚点钱，带他去理个发。清清爽爽一点，说不定会好看一些。
第八章
潘婧第二天醒的早，闹钟都还没响。她洗了把脸，坐在桌前对着镜子好一阵拍拍打打。回头的时候，看到顾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瞪着两只大眼看她。
下半张脸被喜庆的花被子盖着，身子藏在里面。
潘婧站起来，走到门口穿上鞋：“你先等着，我去买早餐。”
“我跟你一起去。”顾周掀开被子，脚蹬在地上。
“不用，你就在家等我。”潘婧说完，直接关上门。
走个十分钟，往下的居民区附近，有家早餐店。往常潘婧都是买几个包子带在路上，一边等公交一边吃。但如今家里有个小孩了，还是得顾着他的肚子。
“今天这么早啊！”老板娘自己也在吃包子，一手还端着一碗豆浆。
“嗯。”潘婧应了一声。
“还是三个素包？”
潘婧下意识想点点头，转念一想，说：“再加五个牛肉包。还来一杯豆浆。”她不知道顾周的胃口有多大，暂且买这么多试试。
老板娘从墙上扯下一只塑料袋，装好，一边装一边问：“家里来人了啊？”
潘婧点点头：“弟弟从家里过来了。”
回家的时候，顾周已经洗完脸刷完牙，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潘婧将五个牛肉包和豆浆放在桌上，说：“给你买的早餐。”
“你的呢？”顾周把袋子拉过来，问她。
“我回来的路上就吃完了。”潘婧不以为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