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眼看着叶赫纳兰的衰败,苏克萨哈的族侄明珠却心眼一转,把纳兰氏放进了皇后之争送进了宫。
父亲和苏克萨哈相争,绮佳本来应该与纳兰氏敌对,但两人却都从皇后之争败落,都承担着家族的期待和命运进宫,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纳兰氏也是宫里为数不多能在文采上和绮佳想较之人,她性格恬淡,不喜花哨,相处得越久,绮佳越是喜欢她几分。只是碍于家中,与她来往并不密切,有时候绮佳觉得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她与纳兰氏的样子。
纳兰氏今日这般近乎失态地来求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啊!”绮佳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却也更理解纳兰氏此刻的痛心。
“这消息准不准?可是明珠传给你的?”
绮佳转念一想,如果明珠已经传话进来,就说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以明珠的地位都已无法转圜。
纳兰氏听得绮佳如此问,哭得更是伤心:“叔父传来的意思是已经定了,他都毫无办法。姐姐,保清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这是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保成虽比保清小,但嫡子就是嫡子,我们母子只想安生度日,哪里抢过他们分毫了。”
绮佳听她说得露骨,忙捂了她的嘴:“隔墙有耳。”
纳兰氏掰开绮佳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我管不得了。”
绮佳再度按住她道:“你仔细想想,保清送出宫真的是坏事吗?”
纳兰氏红着眼似有不解:“皇上的阿哥不能在宫中抚养,我们母子还要生生分离,还有更坏的事吗?”
“有。”绮佳正色道,“你想想承庆。你还记不记得了?”
纳兰氏如同被雷劈过一样,她如何不记得,这是比她入宫更惨烈的事情,她的长子,说没就没了的长子,刚刚会说话会叫额娘就突然高烧不治而死。绮佳突地揭开这道伤疤,纳兰氏一下就懵了,纳兰氏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慈母心肠蒙了眼睛才有今日的失态,被绮佳点了一下,立马冷静了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仔细想想就是了。”绮佳正色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坏事。”
纳兰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姐姐说的是,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保清准备出去的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的要走,绮佳一把拉过她,急道:“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告诉明珠,保清未来能不能是大阿哥,就靠养大阿哥的人了。”
纳兰氏听得这句,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朝绮佳磕了个头:“姐姐,你的大恩,我们母子铭记在心。”
绮佳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可保清到底要离开你了,好好和他道别吧,来日方长。”
纳兰氏又朝绮佳磕了个头,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翊坤宫。
………………
“主子……”
秋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便再没起来,屋中众人只听她呜咽着哭泣。绮佳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看了眼龄华和蓁蓁,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搀起了秋华。
“傻子。”龄华解了帕子给秋华抹眼泪,自己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主子跟前哭什么。亏得主子平日还总说你比我稳重,让我多学学你……”
这话匣子一开说的却全都是往事,龄华越说眼眶越红,话说一半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蓁蓁眼里泪珠子直打转,忙拿袖口悄悄地抹了。绮佳让她打开炕桌上的描金彩漆黑盒,这里头收着的全是绮佳的体几,秋华是绮佳的亲信又如何不识。
“蒙主子恩赐让奴才提前出宫,又给奴才配了户好人家,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辈子都还不清,奴才再不能收主子的赏赐了。”
绮佳让蓁蓁拿了三张银票出来,蓁蓁一瞧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傻秋华,你的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就是你的娘家了,你的嫁妆自然是我来出。”
秋华捧着三张银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绮佳叹了口气,两眼却幽幽地望向了屋外。
“能出去了,应该笑啊……”
秋华走的那日,蓁蓁一路送到了神武门口,秋华的家人早已等在了神武门外。秋华拿着帕子给蓁蓁又擦了擦眼泪:“蓁蓁,你该替我高兴不是?主子都说了,这是喜事,你该替我笑啊。”
蓁蓁咗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我刚到翊坤宫还是姐姐教我绣工,这方帕子的鸳鸯绕荷塘还是和姐姐一起画的样子,姐姐嫁人我没什么好送的,但愿和姐夫如鸳鸯般长长久久吧。”
······
秋华入宫十年一直在绮佳身边服侍,她为人稳重,处事公平,平日里人缘极好,她这一走整个翊坤宫上下不免都郁郁寡欢了起来。
龄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就别提了,就连绮佳这样的心思也藏不住一抹忧伤,蓁蓁更是有些无精打采,她一来翊坤宫就是秋华领着她学规矩,学针线,两个人还睡一个屋子,平日相处就和亲姊妹一样。虽知道秋华是出宫过好日子去了,但蓁蓁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只是她也并无多少空闲来怀念已经离开的人了……
秋华走了后绮佳身边就剩了她和龄华,绮佳仰赖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觉她来到这翊坤宫已经两年多了,秋华这一离开更是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虽比不上秋华那样稳重,却真的成了这翊坤宫里能担事的姑姑。
倒说皇帝近一年都颇爱来翊坤宫,而绮佳喜爱博弈之道,皇帝常常见到她会陪她来一盘。
今日也是这般,皇帝想了想在中路落下一子,绮佳心里为这一手暗暗叫好,她凝神去想下一子该落哪,不自觉地缠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帝见了舒心一笑,他知她需要费些功夫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杯。
他眼神一掠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蓁蓁,轻咳了一声问:“有些时候没考教你的功课了,最近你这字练得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沉浸在闺女和小昭姐姐的百合里不能自拔……
我可能歪了……
第22章 第 22 章
蓁蓁知道皇帝是在问她,便往前走了半步跪下道:“奴才不敢怠慢仍是每日勤练一个时辰。”
“哦,去拿来让朕瞧瞧。”
“是。”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