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曾想蓁蓁的话一字一句都在他心上割刀。“臣妾累了,不想演了。您待臣妾好也罢,坏也罢,臣妾从来不想要。您当年私藏臣妾的帕子,可臣妾并不想您藏,臣妾从来都不曾期翼过您的那份心思。如果没有孝懿皇后开恩,按着主子娘娘的安排臣妾早就出宫去了。至于后来,若不是为了查明主子娘娘薨逝的真相,臣妾根本不愿意侍奉您。”
“住口!”
皇帝不想让她说下去,可蓁蓁重又挺起身来,凄凉地笑着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所有的温顺端庄、欢颜笑语,都是演的。十五年了,臣妾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在您身边的日子,从来没有。请圣上开恩,赐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奴才一死,收回孝懿皇后的恩典。”
皇帝阴沉着脸看着她,胸口一阵起伏,他忽然吼道:“顾问行,带她走,让她滚出这里,朕不要看见她。”
顾问行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对峙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刻是连滚带爬地进了内殿,在一片狼藉里想扶起泪流满面的德妃。
“是真话吗?”皇帝背对着她,指甲紧紧抠着螺钿书桌的缝隙。
蓁蓁也背对着他,颤抖着说:“我演够了,不想演了。”
皇帝闭上眼睛,十余年的时光在他心中回荡,点点滴滴都曾经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蓁蓁,朕同你十余年的夫妻情分,对你来说一切都不过是演戏嘛……”
蓁蓁握紧了拳头,此时只有疼痛方才能支撑住她。
“奴才是神武门进来的,奴才同皇上从来都不是夫妻。”
她说完,毅然决然踏出了昭仁殿,再无回头。
……
顾问行将德妃送去了景山寿皇殿,皇帝并没有说过德妃关在哪里,他想了良久最后命人打扫了寿皇殿旁的偏殿,将德妃匆匆送了进去。
德妃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
顾问行想了很久,在临走前还是开了口:“娘娘不应该和皇上说那些话。”
“顾问行,我不该吗?”
“是……皇上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主子看重您,才……”
“宫里不让人说点真心话,我把我十年的真心话都说完了,你走吧,别管我了。”蓁蓁连眼角的泪水都不再怜惜地抹去,而是任凭它们碎在寒风中,“这是我求的,我愿意。”
顾问行摇摇头,掩上了门,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昭仁殿,梁九功和翟琳都候在门口,瞧见他摇了摇头。
顾问行心领神会,他推门而入,皇帝躺在一地的粉碎的纸墨笔砚里。顾问行匍匐膝行到皇帝身边磕着头说:“主子,奴才将德……安置在景山寿皇殿。您起来吧,这样伤身啊。”
皇帝仰面躺在那里,直愣愣地瞧着昭仁殿的满室辉煌。
“万岁爷,您这样会着凉啊。”
“滚。”
“万岁爷,奴才求您了。”顾问行磕头不止。
“朕让你滚,让你滚,让你滚!”皇帝翻身起来,像发疯一样不顾一切地将纸笔墨砚都砸在顾问行身上,“滚出去!”
皇帝突然身子剧烈一晃,顾问行跑过去扶住皇帝,他抬头一瞧,心里顿时是一惊,皇帝靠在桌边一行血淌过他的紧闭的嘴唇低落在这满地的白纸上。
第204章 第 204 章
短短两天之内永和宫从奴才到主子整个全不在了,这番惊天变故任谁都想不到。
惠妃她一听到永和宫出事第一个就去了乾清宫, 皇帝压根就不见她, 她想找顾问行问个明白, 却连顾问行也见不着。她派人去了什刹海找叔父打听, 家里派人出去打听了一圈只听说恭王府凑巧也在同一天出事了,恭王的一个小福晋突然死了, 她的娘家人闹去了步军统领衙门, 说是被恭王打死的。
惠妃琢磨着此事或许同钮祜禄家有关便往永寿宫去找贵妃想探探底。
她一踏进永寿宫就听见正殿里竟有女人的清亮的笑声传出来。贵妃素性淡漠,永寿宫平日里上下都是静悄悄的,连胤俄都同胤禩说过, 他额娘的永寿宫简直就跟个冰窖似的, 不如延禧宫和翊坤宫好玩热闹。
惠妃揣着疑惑进到西次间, 贵妃坐在朝南的大炕上, 另有一女子背对着她坐在下手处。
“贵主子。”
那女子听见惠妃的声音转身站了起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竟是惠妃惊得一愣。
“你……你怎么在这里?”
卫答应捏着帕子恭恭敬敬地一福。
“给惠主子请安。”
炕上端坐着的贵妃微微一笑,示意两人都坐下。
“惠姐姐来得到好, 我有一事刚好要同惠姐姐商量。”
她怎么会在这里?
惠妃压住心里的震撼, 不露声色。
“贵妃妹妹客气了。”
贵妃指着卫答应说:“卫答应到底是八阿哥的生母,宫里也从来没有过不让儿子认亲娘的规矩,如今八阿哥也大了,进书房后也念了些忠孝仁义了,我看也是时候让八阿哥每日去给卫答应请安。”
惠妃讪讪然问:“不知贵主子怎么突然想到这事, 可是我抚养胤禩有什么不周的地方?”
一直在旁安静地听两人说话的卫答应此时忽然说:“奴才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惠妃娘娘这么多年抚养胤禩视如己出, 奴才感激惠妃娘娘都来不及。”她说话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是奴才不争气,那日在御花园里思念八阿哥伤心落泪让贵主子瞧见了。”
贵妃递了一条帕子给卫答应,卫答应接过感恩地说:“谢谢贵主子。”
贵妃对惠妃说:“惠姐姐,这事我已经同太后商量过了,太后也说卫答应虽然出身不好,但这些年也是本本分分,八阿哥如今大了让他去给生母请安也是人之常情,惠姐姐你的意思呢?”
她的意思?哼。
惠妃心里一声冷笑,这两人一唱一和还事先说动了太后,如今还来问她的意思!
“既然太后都同意了那就依着太后的意思办吧,回去我会同胤禩说的,让他往后每三日就去卫答应那问安。”
惠妃没有用“请安”而是用了“问安”,这一字之差区别可就大了。卫答应嘴里千恩万谢,低下头却悄悄地揪紧了膝盖上的帕子。
贵妃含笑点点头。她此时方问:“对了,惠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惠妃说:“德妃妹妹突然病了被移去了寿皇殿养病,贵妃妹妹可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贵妃露出困惑的表情,叹着气说:“我也心里纳闷呢,瞧着永和宫这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的样子,该不会是天花吧。哎,可惜了德妃这么个聪明人了……”
惠妃见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打道回府。她一回到延禧宫才知道珍珍进宫来找她,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珍珍焦急地等在延禧宫里,惠妃出去了快两个时辰才一脸肃然地回来。珍珍一见着惠妃对着惠妃便跪了下来哀求道:“惠主子,求求您救救我姐姐。”
惠妃一脸惨白,无奈地摇了摇头。珍珍人晃了晃一下哭了起来。惠妃按住她的肩道:“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七公主我已经让人送去了太后那,十四阿哥却太小了……”
珍珍心里又惊又惧,是啊,姐姐若不在他们不还得对十四阿哥下手。“那……那该怎么办……”
惠妃想了想道:“此事我有法子,公夫人不必担心。”
姐姐从前就说过宫里唯有惠妃是值得相信的,珍珍看着惠妃郑重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姐姐突然就被送去了寿皇殿?”
惠妃道:“这事我也想知道。对了,恭王府死了个小福晋听说是钮祜禄家的,你可认识?”
珍珍擦了擦眼泪:“我虽然没见过但晓得,不是我们家的但祖上确实是亲戚。”
惠妃听她这话就觉得奇怪,纳兰也是大族,但除了扬吉努的子孙外他们同其他叶赫纳兰氏已经没什么往来了。
“既不是同一家的你怎么认识的?”
珍珍道:“他们同二房有些往来,过年的时候还来府里走过亲戚。”
惠妃心里一跳,她突然想起贵妃听说蓁蓁出事时轻描淡写间吐出的那句话来。
“德妃啊,可惜了德妃这么个聪明人了……”
是她!
……
常宁走出关了十余天的内务府大牢,福全已经在外头等了他半天了。常宁面色铁青,一把揪住福全的衣领。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如果他想即便是皇帝的女人他也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替我去求情,我没有杀纽祜禄氏,我同她更是清清白白的!”
福全眼神黯了黯,他握住常宁的手道:“她已经去寿皇殿了。不管是或者不是,为了她好,为了你自己好,往后你都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常宁的瞳仁一缩,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愤怒。他推开福全跳上马一路狂奔回府。恭王府上下看见他平安回来喜极而泣,常宁却不顾阖府的期待一头栽进书房里把门重重地一关,随后书房里便传出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在了地上。阖府都知道常宁的脾气,此时是谁都不敢去敲门惹他的。
他就这样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晚,连晚膳都不曾用。第二日是早朝日,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去敲门,出乎他的意料外,门很快就开了,常宁倚在门口身后的地上隐约可见折断的折扇和撒了一地的纸片。
“怎么,大清早的有事?”
常宁发辫散了,他神色如鬼魅眼神却清醒异常。
老管家心底有些发憷,喃喃道:“爷,该上朝了……”
“上朝?”常宁似是听到了什么引人发笑的话,而他真得也笑了出来。“我病得这样重还上什么朝?”
“爷,您病了?”老管家一脸的迷惑,常宁虽然看上去是一夜没睡脸色不好,可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常宁瞥了他一眼,“是啊,爷病了,去叫府里的郎中来,他若看不出爷有病就去街上请大夫来,一个看不出就再请一个,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也成,爷就不信找不出一个能看出我有病的大夫来!”
常宁的怒吼回荡在回廊里,即便这声音传得出恭王府也传不出京城,更传不到那千里之外的江南。
苏州织造衙门里,怀胎五月的曹李氏正与堂兄李煦说话,曹寅去年外放至苏州担任织造,李煦这回是担了内务府的差事顺道来苏州与曹寅夫妻二人小聚。
“兄长这次来,嫂嫂还是没有跟来?”曹李氏说起李煦的夫人不由皱起眉头,“去岁我寄了些滋补的东西去,不知道嫂嫂用了没有?”
李煦抿了口茶云淡风轻地说:“你嫂子就那个脾气,如今娘跟前也不太伺候了,成天往尼姑庵里跑,你别浪费那些个银子,流水送去也不过被她拿去喂狗,何苦呢?”
曹李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叹气道:“嫂嫂爱吃斋念佛是诚心人,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娘都快愁病了,再这么下去,李家门不是连个奉香火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