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皇殿的事我不担心,我只是担心舒嬷嬷扛不住毛二喜的手段,那年皇上万寿日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卫答应一听连连点头。“贵主子说的是,得想个法子赶在前头把舒嬷嬷从慎刑司捞出来。”
贵妃忽然语气一转: “此事到也不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我早前就同舒嬷嬷约定好了,若真有这么一日,便按我们约定好的,她只管把人交代出去便是。”
卫答应大喜:“娘娘深谋远虑原来早有安排,奴才倒是瞎操心了,不知娘娘要舒嬷嬷交代的是何人?”
贵妃看着她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既美,又冰冷至极。
“你……”
她红唇微掀,才吐出一字突然双目一瞠,脸色否变。纤纤玉指一把扶住脖子,面目抽搐似是极痛苦。她突然倒在炕上,痛苦地摸着脖子在炕上翻滚,像一条被拍上河滩濒死的鱼一样,喉咙里“呜呜”地发着可怖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趴着不动了,可面色白如纸片,满头的冷汗。
她费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跟前含笑俯视着她的人。
卫答应轻轻一笑说:“贵主子,你是不是在想,你明明让人在茶杯里下了药,为何中毒的却是你自己?”
贵妃瞳仁一缩,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
卫答应手一抬,原本捏在她手里的帕子飘到了贵妃的眼前。她今日用的是一方石青色的素面帕子,帕子的一角有一块深色的印记,像是沾了水渍而染的。
“奴才虽知道自己是贱命一条,但奴才还不想死。您能在茶中下药,奴才也做得。只是要怎么让贵主子您安心把茶喝了,奴才倒也费了番功夫,得先把茶水含在口中趁您不注意的时候再悄悄吐到帕子上。”
贵妃气得浑身发抖,抬起胳膊冲卫答应脸上一撩。卫答应早有防备,轻轻巧巧地捉住了贵妃的手腕。“贵主子,血气急性药性发作的更快,劝您稳着点吧。”
果不其然,她话才说完贵妃就张嘴吐了一口血。
卫答应赶紧拿帕子凑到她嘴边接着,摇头连连叹息。“贵主子,您也别怪奴才,奴才这也都是为了自保。您是贵妃,您身后有钮祜禄家。奴才不过是个辛者库下人,奴才若是死了,我那可怜的胤禩长大后都不会记得我这个亲娘了。永和宫那个妖妇如今出来了,皇上势必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翻了,这个担子,奴才扛不起,宫里除了您其他人都扛不起。您就发发善心担了吧。”
贵妃喉咙里“呜呜”地憋出几声,她在炕上挣扎地想要起来,却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卫答应附身摸了摸她的鼻息,幸有一息微微尚存,她甚是满意地笑了。
是呢,别死,如今还不到死的时候呢。总得等舒穆禄氏供出了你的名字再死啊。
她把沾了血的帕子收回怀里再也没看昏倒在炕上的人一眼。她一走出屋子就抓着一个永寿宫的宫女大喊:“贵主子吐血了,快去喊太医!”
长春宫一时乱成了一片,而她就在这一团混乱中悄悄地离开。
……
蓁蓁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看见了皇帝。
他熬红了眼,他等了那么久,看见她终于睁开的眼睛却握着她手只问了一句话:“你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他见蓁蓁不说话,执起她的收轻轻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你放心朕会做主的。”
蓁蓁此时才道:“长春宫的事必须由我自己来了断。”
“为了你妹妹?”
蓁蓁抬眼看了皇帝一眼。
“不,为了皇后娘娘。”
皇帝心中一震,他点点头按住蓁蓁的肩,你先好好养病,朕知道了。“
蓁蓁才解了毒身体还甚是疲惫,同皇帝说了这几句话后便又沉沉睡去,她再度睁开眼睛是因为身旁人的哭声。
一见她醒了,坐在她身旁的美妇擦了擦眼泪,俯下身问:“姐姐,你好些没?”
蓁蓁轻叹:“你来了啊。”
珍珍说:“皇上派人到府里传话说姐姐出事了,叫我赶紧进宫来。”
“出事……”蓁蓁冷冷一笑。“家里还好吗,我的事你没同额娘说吧。”
珍珍摇摇头。“姐姐那时出事宫里只说是姐姐病了。阿灵阿说有两位阿哥和公主在,皇上对他又恩宠尤盛,皇上只怕是一时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姐姐自然也就能脱离囹圄了。我怕阿玛额娘担心就谁都没告诉,阿玛额娘那就照着宫里传出来的说法,说姐姐宿疾犯了要调养。阿玛看来是信了,额娘应是猜到了些,有时候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蓁蓁轻轻握住妹妹的手,“这一年家里多亏你照顾了。”
珍珍一嫁到钮祜禄家就当起了家,她性子比蓁蓁圆滑内敛,这些年历练下来已经是个大族里能担事的当家主母了。蓁蓁那时就因为想着宫外有妹妹在吴雅阖门有所托付,这才没有后顾之忧。
珍珍擦了擦眼泪。“姐姐,这到底出什么事了,姐姐这一年在寿皇殿里不都一直同她们相安无事么,怎么突然就……”
“皇上前阵子去看了我,她们怕皇上念着旧情接我回宫所以给我下了毒,她们知道若是我回宫,势必会将她们曾经做过的事大白天下。”
“这群畜生!非要逼死姐姐才甘心么!”
蓁蓁讽刺地笑了。
“弱肉强食,你死我亡,千万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她眼中突然露出几分肃杀,:“贵妃怎么样了?”
珍珍说:“姐姐从寿皇殿回来的事和长春宫的事都还没有传到宫外,我也是进宫后皇上让顾太监对我交代的。长春宫的舒穆禄氏被抓到慎刑司后贵妃就服毒了,太医院救了一天一夜才救了回来,不过也就勉强还有一口气在,人事已经全不知了。也不知道谁给舒穆禄氏泄了口风,她趁人不注意撞墙自尽了。”
蓁蓁说:“倒也是个有骨气忠心的奴才。”
“你知道夸别人,怎么不知道疼惜疼惜自己的奴才。”
珍珍让开一点露出了站在她身后的秋华。
秋华跪在床边握住蓁蓁的手轻轻喊了一句:“娘娘……”她从前声音清亮,可说是有一把好嗓子,如今听着却甚为沙哑,像是一个老妪的声音,蓁蓁听得一惊。
“你的声音……”
珍珍说:“她为了守住口风服了哑药,那药伤了她的嗓子。这些年里又一直拖着不肯治。一听说你出来她才让刘长卿把她治好。”
蓁蓁是记得的,那日她看见秋华落下的瓷瓶,那个瓶子是从前她的师傅留给她的,当年她的师傅就是这样守住了田贵妃的秘密。
蓁蓁叹息一声,轻轻抚去秋华脸上的眼泪。“你怎么那么傻,她们逼你说什么你就说呗,我都不在乎了,她们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吧。”
秋华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没有对娘娘说过,奴才的男人是在福建战死的,他若真是为国捐躯,奴才无怨无悔,但,他是失了补给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最后力竭体衰又遇到强袭而亡的。那时负责粮草押送的是佟家,他们为了保住佟家主力汉军旗先把粮草运到了福州大营。”
蓁蓁和珍珍都惊讶极了。平三藩的时候粮草吃紧的事她们也是听说过,只是她们从来不知道里面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秋华,等我回来,我这次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秋华一声叹息,原来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台州大营的粮草就因为晚了三天,奴才男人这才死了。”想到往事她的脸上又浮现了一丝丝的恨。“奴才没有子女,喜塔拉家是容不下奴才的。奴才那时进宫来就是想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奴才要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个死法。佟国纲死了,皇贵妃死了,奴才的心愿算是圆了。是主子为奴才报的仇,奴才这一条命都是主子的了。”
蓁蓁眼睛有些发涩,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突然回到她身边的好姐姐原来心中藏了这么多的苦和痛。“是我要谢谢你,我昏睡的时候听见了宝儿和胤祯的哭声,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你在照顾他们。”
秋华哭着道:“娘娘怎么就这么狠心,连一点让奴才们替你挽回的余地都不留,说走就走。”
蓁蓁凄惨地一笑。“他那时都不信我,我还能说什么呢。”
皇帝的手在门上放了放,终还是垂了下来。他究竟是有多伤了她的心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不知不觉地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他还记得那年蓁蓁说她喜欢桂花,闻着香还能酿桂花蜜,他就让人从南苑移了一株金桂栽到这院子里。她那时离开的时候花未开,数年流转花开花谢,如今花又开了,而她却躺在床上瞧不见这满树的芬芳了。
一叶障目,关心则乱。是他错了。他原本以为把她放在钮祜禄家的羽翼下便不会有人再敢动她,他却忘了总有人会畏惧她羽翼日丰,而无论是他还是他给她的屏障都不可能时时刻刻地护着她,更枉论她们就是利用他的手亲自去剪破的屏障。
梁九功跟着皇帝走出永和宫,看着他在树下站了很久。梁久功心中亦是五味陈杂,原本以为永和宫这位无论如何是翻不了身了,谁能想到进了冷宫的人还能出来呢。
西边飘来一阵云板声,越敲越急越敲越响,梁久功挨到皇帝身旁说:“皇上,长春宫的怕是……”
皇帝回过神,他也听见了这云板声,他遥望了西六宫一会儿眉头微蹙。“走吧,回乾清宫去。”
梁九功有些惊讶。“那贵主子……”
皇帝回望了一眼永和宫。
“长春宫和钮祜禄家的事朕已经全权交给德妃处置了,她想怎么办你们依她的吩咐办就是了。”
梁九功按下心中的震惊忙应了一声“是”。
第208章 第 208 章
云板响时珍珍正在喂蓁蓁喝药, 她略略惊讶了那么片刻转身把碗交给秋华,“长春宫的薨了,我得回府去准备丧事了。”
她急着要走, 不想被蓁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蓁蓁的手冷极了, 又虚弱无力,珍珍不敢用力挣脱, 不解地看着姐姐。
蓁蓁脸色还是那样苍白, 眼里好似含了冰。“别急,长春宫的事皇上已经全权交给我了,没我的命令死讯传不出宫。”
珍珍松了一口气坐回原处:“姐姐打算怎么办?”
……
长春宫一片寂静,舒舒觉罗氏踏进来的时候不见往日伺候在小女儿身边的宫女,她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戳了戳, 回头问送她进来的太监, 语气一如既往地倨傲:“怎么回事, 伺候娘娘的人呢?”
太监压着头不说话,舒舒觉罗氏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没想这太监力气大反应敏捷抓住了她的手。
“奴才是永和宫掌事太监张玉柱。”
“怎么回事?德妃宫里的跑贵妃宫里撒什么野?”舒舒觉罗氏突然慌了,她记得女儿说过德妃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她的人怎么会在这?难道德妃从寿皇殿出来了?她若出来了,那绮澜会怎么样?
舒舒觉罗氏心慌意乱, 拼命挣扎, 张玉柱扭送着她踏进长春宫正殿, 里面一片死寂, 只有德妃带着一个人坐在正殿的宝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