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王妃搀扶太子妃跨过毓庆宫的门槛往正殿去,下一步太子和太子妃要在正殿的婚房内行合卺礼。婚房内早已是红帐彩烛齐备,本朝先前从未有过太子大婚之仪,皇帝于诸子中最是钟爱太子,太子的婚房完全是按照皇帝当年同元后大婚时布置的,光一条百子千孙被就耗时耗工无数。
两位福晋搀扶太子妃先进屋在喜床上坐下,太子跟在后头刚要进门,忽听房里简亲王妃惊呼一声:“哎呀,这喜床怎么湿了!”
太子眉头一皱,接着信郡王妃也跟着惊呼一声:“哎呀,七十阿哥怎么在这!”
旋即房里就传来小七十惊天动地的哭声。
太子的脸“唰”地一下就拉了下来,他一个箭步跨进喜房里,胤禟等人眼看着有好戏看也立马是一窝蜂地涌了进去。胤禛回过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又混回阿哥队伍里的胤祯捂着嘴在偷笑。
他一见四哥瞪着他,忙憋住笑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胤禛心头冒火:信你有鬼了!
胤禛揪着胤祯的衣领叱责了一句:“进屋给太子和太子妃道歉。”接着就把他提溜进了喜房里。
这一进屋两人立马是闻着了一股尿骚味,无端被抱进喜房又闯了祸的小七十坐在阿玛和嫡母的喜床上哭得是小脸通红,两位王妃束手无策地站在喜床边,脸上挂着大写的尴尬,她两这辈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糗事,而太子站在一旁一张俊逸的脸黑得透底,就差没有当场训人了。
胤禛抬手就往胤祯后脑勺上打了一下,胤祯抱着脑袋抱怨说:“四哥你打我,额娘都舍不得不打我。”
胤禛狠狠剜了他一眼,“皇阿玛知道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胤祯翻了个白眼心想:皇阿玛才不会,他才舍不得揍我,额娘才会!
胤禛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在太子跟前把这事给圆过去,坐在喜床上的太子妃突然站起身,她自个儿把盖头取了下来。她生得一张圆脸,五官甚是寻常,堪堪可算尚能入眼,却颇是敦厚富态。
她没有注意到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和嫌弃,转身把小七十从喜床上抱了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摇着哄了几声,小七十被她一哄立马是不哭了。
太子妃对简亲王妃说:“烦请王妃娘娘去寻一嬷嬷来送七十阿哥回阿哥所吧。”
简亲王妃抱过孩子后才回过神,她搜肠刮肚了一番,猛然间灵光乍现,一句吉祥话脱口而出:“太子妃大福,进宫第一日便有贵子坐床,这是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她赶紧又偷瞄了信郡王妃一眼,给她甩了个眼色,信郡王妃回过神来也接口道:“是啊是啊,太子妃大福,必能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瓜尔佳氏红着一张脸又坐回了喜床上,不失礼仪地说:“我是七十阿哥的嫡母,照顾他是应该的。”
简亲王妃把七十阿哥交给身旁的嬷嬷,指挥着屋里一干人等换了一床新被褥,这又请太子坐上喜床,这合卺礼便继续进行了。这虽是小小的一段插曲,可屋子里的阿哥们心里各个都对太子妃平添了几分好感。
这世上嫡母入门前有庶子,有几个能心平气和地对待?更何况是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太子长子。
胤禛转头对胤祯说:“改明儿你自己来毓庆宫给太子妃请罪。”
胤祯羞红了一张脸小小地“哦”了一声。
……
太子妃这番举动不消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后宫,彼时皇帝正在乾清宫家宴上,四周嫔妃环绕,听得毓庆宫人来回大喜之下说:“太子妃贤德乃是本朝之福,来人,赐玉如意一柄,黄金一百两于太子妃。”
惠妃悄悄挨到蓁蓁耳边说:“这太子妃是贤惠,也要咱们的太子爷受得了这份贤惠啊。”
蓁蓁没好气地用胳臂肘顶了惠妃一下,“姐姐这嘴真是没句好话。”可说完她自己也笑了。
宜妃见两人欢声笑语嬉笑不止,挑了挑眉一句凉飕飕地话就飘了过来,“倒也亏得十四阿哥这无心之举,大家才能识得太子妃的贤惠。”
蓁蓁坐端正了一扬眉毛道:“多谢姐姐夸奖。”
宜妃听了失笑说:“好妹妹是不是这几年病糊涂了,我这可不是在夸十四阿哥呢。”
蓁蓁皮笑肉不笑眯着眼就怼了回去:“姐姐刚不是说多亏了胤祯吗?姐姐若不是在夸胤祯那又是什么意思?”
宜妃呵呵一笑:“我那是说得反话,妹妹听不懂么,我是想说十四阿哥没教养,太子大婚闯出这样的祸来,亏得太子妃贤惠,否则岂不是丢了皇家的脸了?”
蓁蓁轻轻放下手里的象牙箸,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态,“妹妹离宫养病自是无法教育胤祯,那胤祯承欢在皇上、太后和姐姐们膝下,胤祯无教这是谁的过失?总不能是太后和皇上吧?”
宜妃被气了个倒仰,德妃这张利嘴每次一发动都能把人气得恨不得掀桌子。她气闷地转头朝皇帝看,皇帝分明听见了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扭头同皇太后说起了吉祥话,宜妃看着心里更是气闷。
这一天除了宜妃之外还有一个更气闷的人就是皇太子了,瓜尔佳氏当初选秀的时候他见了一面就觉得姿色平庸,要不是索额图逼迫他绝对能去御前拒了这门婚事。今日洞房一看更是觉得不堪入目,害得他过了合卺礼去外间喝了足足两壶酒才有勇气回屋,当然这些事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
太子大婚后开始更为频繁的参政,皇帝也投身于更忙碌的战事筹备之中。
康熙三十五年,噶尔丹卷土重来,虽是强弩之末,但皇帝还是亲率王师出发讨伐。
太子此次更被皇帝委以重任,留守京城监国,索额图也被留在京中辅佐太子。
皇帝这一去甚久都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一直到五月中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捷报,费扬古率西路大军在昭莫多击溃噶尔丹主力,噶尔丹之妻阿努可敦身死,噶尔丹仅率数十骑仓皇逃走。皇帝亲自书信一封将此大捷传谕宫中,并传旨于六月中班师回京。
宫中自是人人大喜,而太子和索额图此番监国有功,皇上也是在信中多有褒奖。贵人赫舍里氏近日来也是脸上有光,她虽说是元后的妹妹、太子的亲姨母,但谁都知道她是索家硬塞进来的,这些年在宫里过得是谨小慎微,难得有这样霁月风光的好日子。
可偏偏好景不长,眼见皇帝大胜回京,赫舍里氏却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势汹汹大有临终之态。
这赫舍里氏和毓庆宫的人不一样,她性情温和待人也谦和,惠妃与蓁蓁往日都同她交好,这日便一同去探望她。
一进屋,一股子浓浓的药味熏得两人头脑发晕,惠妃对王氏说:“妹妹虽然病着吹不得风可屋里也不能一点气都不通,这闷着对身子不好。”
王氏才说了一句:“是娘娘不让。”就低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惠妃见她这样眉心一皱责备道:“嬷嬷也是积年的老人了宫里的规矩不懂么?你主子病着你应该时常说说笑笑让她心情愉悦才是,怎么能做此等犯忌讳的事?”
蓁蓁在旁好言劝道:“算了,姐姐,她怕也是实在忧愁赫妹妹的病才如此,咱们先去先去瞧瞧贵人妹妹吧。”
惠妃叹了口气,问王氏:“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重?太医怎么说?到底是什么病?”
王氏答不出话来,摇了摇头只是落泪。
第213章 第 213 章
惠妃满肚子的疑惑,她走到床边一看是吓了一跳, 不过三日未见, 躺在床上的赫舍里氏是面如死灰, 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惠妃和蓁蓁在床边坐下, 惠妃还未开口眼泪就扑朔而下, 还是蓁蓁牵起赫舍里氏的手说:“好妹妹,怎么几日不见竟病成这样?”
赫舍里氏幽幽睁开双眸, 一行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劳烦姐姐们来看我了, 这些年我在宫里全赖姐姐们照顾。”
蓁蓁叹了口气。“你我性情投缘这是咱们姐妹的缘分。”
赫舍里氏眼中含泪微微点头,“我进宫是代替我那未谋面的姐姐来照顾太子的, 可如今看来妹妹得早些去黄泉找姐姐相聚了。”
“胡说!”惠妃伸手捂住她的嘴,“你还年轻不过是一时病魔缠身怎可说如此丧气的话。太医呢?太医怎么说?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赫舍里氏轻轻拉开她的手, 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不过是白费功夫,治得了病也治不了命。”
惠妃和蓁蓁互看一眼, 心中俱是惊惧交加, 赫舍里氏年纪轻轻为何突然会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
床上赫舍里氏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对两人说:“姐姐们能来看我便是全了我们姐妹这些年的情份了, 我有一事要求姐姐们。”
蓁蓁勉强笑了笑说:“什么求不求的别说傻话了,你要咱们替你办什么事尽管说。”
赫舍里氏勉强抬起胳膊,指着王氏道:“我的阿玛额娘都已经去了, 家里人也没心思管我, 如今只剩乳母一人, 他日我去了,烦请姐姐们替我照顾乳母终老。”
王氏跪在床边痛哭失声。“娘娘,您若去了,老奴还苟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啊!”
惠妃擦着眼泪说:“别说傻话,你的病一定会好的,再过几日皇上就回京了。”
“皇上……皇上……”赫舍里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蓁蓁见状说:“是啊,皇上就要回京了。”
“皇上……皇上……”
赫舍里氏喃喃念着合上了眼睛,不过一会儿气息渐沉,竟是睡了过去。惠妃和蓁蓁起身,王氏送两人到屋外,惠妃道:“你主子对皇上情深义重,刚才咱们同她提起皇上她显见地是有了些精神,你这几日切莫在她跟前说些不吉利的,要多提提皇上,多哄哄她。”
王氏呜咽着说:“奴才晓得。”
惠妃转头同蓁蓁说:“咱们这就把太医叫到我宫里,好好问问吧。”
蓁蓁点了点头。两人回到延禧宫就把给赫舍里氏看病的太医叫了来细细问,太医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病,只说怕是赫舍里氏思虑重,胸中郁结才至于此。
他这一番话又让惠妃和蓁蓁疑惑不解,这赫舍里氏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呢?偏这心病最难医两人也只能让太医给赫舍里氏好好调理,别无他法。
好在赫舍里氏虽然看着吓人,这病却也没更加重,在汤药来来往往的日子里皇上终于是率军回京。
这日早晨,王氏刚端了药进屋就见赫舍里氏竟然起来了,靠在床边坐。王氏忙走了过去说:“娘娘怎么起来了?可是好些了?”
赫舍里氏轻轻问她:“今儿外头怎么那么热闹?”
王氏道:“皇上御驾回宫了,这会儿已经快到午门了,各宫的娘娘们都准备到坤宁宫前接驾去了。”
赫舍里氏晦暗的双眸里渐渐生出一份神采,“扶我……扶我起来梳妆。”
她挣扎着下了床,王氏忙把药碗一放去扶她。
“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赫舍里氏道:“替我梳妆,我也要去坤宁宫……接驾……”
王氏担忧地说:“可您的身子……”
赫舍里氏不知哪生出的力气,重重地捏着她的手说:“我要去,快替我梳妆。”
王氏无奈,招来宫女们把赫舍里氏扶到梳妆镜前开始替她穿衣打扮。不多一会儿镜子中原本灰白的面容在脂粉的装点下终于又有了神采,这神采好像也给了赫舍里氏力量,她轻轻摸了摸点上胭脂的唇,清晰有力地吐出两字:“备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