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前头出现一大波洋洋洒洒的人,可胤禛并没有注意,他依然在向前直到撞到了人。
“你!四阿哥,你想干什么!”凌普已经知道永和宫里四阿哥对太子挥拳的事,他见又撞上了四阿哥以为他还不罢休。
这时胤禛仿佛大梦初醒,他透过一干奴才看着躲在后面的太子惊慌的脸,那一瞬仿佛有千年之久。
但下一个瞬间,他笔直地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在紫禁城的青石板砖上发出一阵闷响,“臣弟给太子请罪,母妃如今神智大乱,臣弟看着心如刀割,是臣弟为母妃伤心才冒失失礼冲撞了太子,请太子治罪。”
胤礽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拨开奴才端出欣慰又痛惜的神态拉着胤禛说:“孤哪能不懂四弟的心啊,孤不怪你,都是孤的不是,你打孤能出气孤还高兴呢!”
胤禛用颤抖的手握住太子哭到不能自已,黄昏下所有人望去只以为是一对和解的好兄弟,只有胤禛知道,他从此往后的路——道阻且长。
第219章 第 219 章
紫禁城内的四阿哥胤禛正在暗自筹谋他今后几十年的蛰伏之路, 同时皇宫内人心浮动一波又一波人各怀鬼胎。但这些诡异的气氛尚未影响到千里之外的佛门圣地五台山。
五台山菩萨顶乃是顺治十三年由顺治帝钦赐改姓黄教的寺庙之首。如今另有一件大事在菩萨顶的大喇嘛之间流传。
近日,随着漠北噶尔丹部的平定,藏地国师大喇嘛(da lai 五世,后文同,不再注释)早已身死十余年的消息也传入了朝廷。回京路上皇帝就派人秘密送了一封信给五台山菩萨顶的住持大喇嘛。
这一日, 住持大喇嘛召集了座下众弟子商议此事,都说佛门不管俗世,可在蒙古诸部落中活佛有远高于世俗王公的权力, 在五台山先帝册封的住持喇嘛也有远超于山西督抚的权力, 尤其菩萨顶的喇嘛主持德高望重, 所以皇帝来信想听听住持的意见也不算意外。
住持年事已高,遇上这样的事实在有些心力憔悴,收到信后就召了座下几位大弟子商议。
一众弟子坐下后, 住持拿起一卷黄纸递给了坐得最近的一位年轻喇嘛。
“罗布桑多尔吉, 你来念吧?”
年轻的喇嘛似乎有些惊讶, 毕竟坐在四周的几位师兄都较他年长, 这种时候他一般为表谦逊都不会出声。
住持点了点头, “你会想念的,来吧。”
这位年轻喇嘛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只年老的大黄猫,这时候喵了一声扭着猫步走到老住持座下叼走了这圈黄纸又放到了主人膝上。
这位被称作叫罗布桑多尔吉的年轻人展开黄纸,只看了一眼似乎愣住了。
“怎么了?快念吧,师傅有些疲惫。”
“是……”
罗布桑多尔吉缓缓念了起来, 这是大皇帝写给住持的信, 信中提及藏地第巴桑结嘉措隐瞒藏地大喇嘛逝世之事, 又说桑结嘉措已寻得转世大喇嘛且年方十五,大皇帝已经送去了册封金印,也收到了转世大喇嘛的转世时辰,现送到住持手中请住持算一算此事。
罗布桑多尔吉读得很慢,但他越读到后面眉头皱的就越紧,读到最后似乎怒不可遏。
他读完最后一个字时,住持笑着问:“怎么了?”
“该死!”
罗布桑多尔吉一骂出口他几位年长的师兄惊了一跳,有一人说:“小师弟性子急躁了。”
年轻的喇嘛愤愤道:“这藏地大喇嘛自顺治九年开始就由北京大皇帝册封,他与第巴本该向着朝廷的,偏此人圆寂十五年来不告知大皇帝藏地的实情,第巴桑结嘉措又越俎代庖偷偷捏造法旨,裹挟藏地支持噶尔丹,如今东窗事发还硬扯了一个转世之人逼着大皇帝册封,这桑结嘉措真是胆大妄为。”
“唉……”住持叹了口气,罗布桑多尔吉可是把他心里话全说了,他哪能不知道大皇帝心中的怒气,写信给他也是想问问有没有应对之策。
一位大弟子缓缓说:“师父,恕弟子直言,我寺虽受册封,但远不如内外蒙古与藏地的喇嘛们受教徒推崇,藏地的事我们怕管不了。”
“大皇帝是圣明之人,岂能不明此理,他写信来也只是希望来年桑结嘉措派人入内地面见时,我们能派一二可用之人去与他的人辩论佛法。也让他知道,大清也有佛法纯熟之人,不是轻易能够欺瞒的。”住持扶着几桌问,“我已年老不适合下山,不知诸位弟子有谁愿意前去。”
“弟子愿意!”
其他人还未出声,罗布桑多尔吉已经跳了起来,他面上闪着光跃跃欲试。
其他几位弟子也纷纷同意:“小师弟悟性高、记性又好,而且是我们之中唯一详熟满汉蒙藏四语的,让他去再好不过了。”
“是吗……”住持似乎很犹豫,他沉吟片刻后说,“你们退下,我和罗布桑多尔吉单独商议吧。”
这小师弟聪颖灵慧素来最得师父喜爱,众人也习惯师父留他单独说话,于是纷纷起身告退。
待众人离开,那只老猫笨拙地跳上住持的膝盖,用尾巴扫了一下住持的手。
“你也替他求情?”住持笑着揉了揉猫的下巴,透着慈祥和仁和。
罗布桑多尔吉双手合十向师傅一拜,“师父。”
“我知道你总是想回去看看,也不是第一日了。”
罗布桑多尔吉笑了一下,有些顽皮地说:“师父,徒儿不是个当和尚的料。”
“我不强留你,强留不是缘分,可师父告诉你,你还会回来的。”住持含笑说,“罢了罢了,你这些日子把佛法都仔细温习,若真的对辩可不能去丢了我们五台山的脸。剩下的,且等京城再来信相邀吧,”
罗布桑多尔吉绽出愉悦的笑容,抱着自己的大黄猫告别。
……
十日后,五台山的回信送到了皇帝跟前,他细细读完后才长舒一口气,有五台山住持喇嘛相助,清廷至少不用担心在桑结嘉措面前露怯。
他放下折子后翻了凯音布和马齐的红头签,今日蓁蓁情形稳妥了一些,他才有空回乾清宫半日招这二人详问。
步军统领凯音布一五一十照着被捕之人的供词答得清楚。而马齐不一样,他接蒙古人时与这群人短兵相接,要不是命大估计就得当个“烈士”了,所以见到皇帝哭得格外伤心。
马齐这番逃过一劫,但手和背上都有刀伤,皇帝见状心疼便让他早点回去休息,哪想马齐都退下了忽然又回了殿里跪着痛哭。
“这是怎么了?”马齐抹着泪说:“奴才有负皇恩,皇上让奴才看守京城,奴才竟让贼人有机可乘。”
“这也怪不得你,你这回已足够英勇。”
皇帝打量了下马齐,他的兄长马武彪悍一直是皇帝的御前侍卫,马齐比起兄长文弱但心思活络,皇帝向来将他当文官用。没想这一回马齐和叛乱的蒙人格斗能全身而退,实在大出皇帝所料。
顾问行取了一些伤药让马齐回去养伤,马齐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攥着拳吩咐车夫:“不回去了,直接去后海明相府。”
皇帝大胜归来,可明珠府里却没有喜气,阿灵阿这日早早就坐在了正堂,不多久鄂伦岱也来了。马齐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一排人杵着,各个都带着比阎王还可怕的神情。
马齐和明珠素来不熟悉,明珠在过去权倾朝野,他却是明珠倒台后皇帝提拔的新贵,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也不应该去明珠那里走动。
这一回要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跑到明珠这里来。
管家安三迎马齐进屋的时候,明珠露出了丝丝笑容,他一抬手温和说:“马齐大人坐吧,身上还有伤呢。”
马齐咬着牙坐在下手的椅子上,他转头看看屋子里的人:揆叙是明珠儿子,他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弹;阿灵阿和鄂伦岱都是皇帝姻亲,这两人如今一个都统一个领侍卫内大臣,还都是一等公,现在坐在屋里也是装了入定面无表情。
至于明珠,马齐素来知道这人是个老狐狸,可他没想到这人老狐狸到如此地步,他带着一身伤贸然前来拜访,明珠还偏偏就是不开口问他一句有什么事,硬是要逼他先开口。
马齐心一横,抱着伤的胳臂扑通跪在地上对明珠说:“明相,马齐是不得不说啊,太子、索额图和托合齐凯音布他们是作乱,是谋逆啊!”
鄂伦岱是急性子,他第一个撕了自己的伪装拍着桌子吼:“皇上刚刚召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我,我怎么说啊!”
马齐觉得自己就陷入一个深坑,他那日在朝阳门外突遇袭击,他让一个家仆去叫救兵,另一个家仆是拼了命替他挡刀,一群侍卫足足和蒙古人厮杀了半个时辰,叛乱的人都快杀光了该死的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凯音布才带了援兵来救姗姗来迟。
要不是自家的家奴脑子好,先去找了镶黄旗都统,他大概要没得全尸了。
当时他伤的虽重可明明记得留下了一个活口,等他养了一个月伤回宫中复命时却听太子夸他英勇敢战杀得朝阳门外所有叛徒一个不留。再去了一次侍卫处才知道那天清晨他还没有接到人,皇城已经封宫了。
他回去以后翻来覆去回忆那日所有的事情,才觉得有蹊跷,而这蹊跷的关节他却说不出口。
这蹊跷的最关键便是:若太子已有防范,为何那日步军统领的救兵来得如此之慢?
阿灵阿哼了一声,斜眼看着跪着的马齐不屑说:“怎么说?照实说呗,马齐大人不是一片忠心吗?这时候忠心哪去了!”
“国公爷,马齐虽然卑微但知道这当中兹事体大,若有证据,马齐拼着脑袋不要也要在皇上面前揭发这群狂徒。可如今马齐除了怀疑二字,什么都没有……”
马齐嗫嚅半日说出了心底的真话:“皇上最信太子,根本不可能信我的猜测啊!”
污蔑储君谋反,若是查不出实据,他马齐全家老小都要下狱族诛,他实在没有这个胆子。
“阿玛。”揆叙看着马齐声泪俱下替他说了句话,“我看马齐大人也不容易,他到底良心未泯还知道来找您呢。”
马齐捶地说:“明相,马齐思来想去能够有本事治这群狂徒的只有您了,这才把实话和您交代,请您一定要为天下除去这群狂徒,我大清可不能让这群宵小坐稳江山。”
明珠盘着手里的佛珠端坐在,揆叙知道自己的阿玛正在沉思对策,于是向屋子里的人比了个稍安的神色。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明珠才缓缓开口:“马齐啊马齐,你要趟的可是一趟浑水。”
马齐哪里能不知道?索额图和明珠一争二十年,除了党争更重要的就是皇位,大阿哥和太子各占一边势同水火谁都知道,他过去明哲保身是因为觉得这是皇家的事他乃是外臣不应搅和在内。可如今之事一出,马齐却觉得自己不得不入局了,他有心他有义,君臣伦理、天道纲常在上,他一定要抉择。
“明相,浑水我也得淌!这一回要不是五公主大闹东华门,要不是我没死在朝阳门,要不是我的家奴去搬救兵的时候把信传遍了京城,真的被他们做成了,后果不堪设想!”
明珠的双唇微翕呢喃着:“难,太难了。”
阿灵阿用拳头砸了桌子说:“难也得做,皇上看不清咱们得逼他看清,他们做得再天衣无缝也得把缝扒出来!”
“是啊!”鄂伦岱双眼通红,气急败坏地说,“他们索家飞扬跋扈是一回事,可谋反叛乱是另一回事,皇上正当年他们就生了这样的邪念,若有万一,谁还能有好?咱们怕得全被索额图和太子杀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