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摇头说:“不妨事,妹妹身子重要。”她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地向西望着,“这么突然的事情,也不知太皇太后和皇上如今如何了。”
说罢,她也不再顾着蓁蓁,匆匆而去。
·······
这厢慈宁宫里,皇帝已经水米不进跪了整整一晚,皇太后从纯亲王府一回来就匆匆赶回慈宁宫,见到这幅情景红着眼眶拉着皇帝道:“皇上快起来吧。”
皇帝动都不动,仍直挺挺地跪在东次间的地上,皇太后无奈进到里屋,太皇太后佝偻着背盘坐在炕上,一盘佛珠垂在膝盖上,全无一点从前的精神气。皇太后心里也甚酸涩,这么些年她一直陪在太皇太后身旁,太皇太后上一次这样的时候还是先帝去世的时候。太后抹了抹眼泪道:“额娘,皇上已经跪了一整日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要受不住的。”
太皇太后半晌才微微动了动,沙沙地说了一句:“扶我下来。”
皇太后忙去扶,太皇太后拄着拐杖由皇太后扶着,慢慢走到东次间,皇帝听见动静抬起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太皇太后看了看皇帝,忽然举起拐杖朝皇帝肩上打去,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吓坏了忙去拉,又顾及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敢用力,太皇太后这一下虽被分去了几分力道,还是打在了皇帝肩上。
“皇额娘!”皇太后大叫一声忙去拉太皇太后。
“格格!”苏麻喇姑更是焦急直接就抱在了拐杖上。
皇帝生生受下了这一杖,但依然挺着笔直的身躯,脸上坚忍,纹丝未动。
皇太后吓坏了,跪到皇帝跟前拿自己的身子挡着他,“皇额娘,皇上有错您训斥就是了,打伤了龙体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泪眼婆娑,扔了拐杖指着皇帝道:“你年轻气盛,容不得鳌拜横行要除了他,我同意了,后来三藩一日比一日不安分,你说国已无力负担、身为君主忍无可忍要撤藩,我也从了皇帝了。鳌拜骄横,吴三桂狼子野心,这两人都该死,纵然朝局动荡,百姓遭了兵祸,可说到底皇上还是为了江山的长治久安,大清的万世太平,可你如今逼死隆禧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
皇帝流着眼泪道:“朕没想逼他,他是朕的弟弟,朕只想爱他护他,从没想逼他。”
太皇太后哭着说:“他不像常宁那样的粗性子,他自小就腼腆敏感,你这样逼着尚家又冷脸对他福晋,你不是逼他是什么!我如今只管找你要人,你把我的乖孙儿还来!”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样一番激烈的言语身子马上就经不住了,突地人就往后倒去,皇帝大惊,喊了一声“祖母!”立马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冲过去扶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疯了一样跑出去命人速去太医院请太医来,慈宁宫这一闹,一直折腾到半夜方歇。皇帝在慈宁宫守了两日才出来。宫里一时没了欢声笑语,人人都是闭门不出,蓁蓁也没了吹曲练字的心,这几日用过膳便早早歇下了。
·······
这晚蓁蓁睡得迷糊只觉得身边有一阵酒气袭来,她眯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细瞧才看清是皇帝。
“皇上!”
皇帝手指按在蓁蓁唇上,摇了摇头,他伸手抱住了蓁蓁。周身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蓁蓁知道他心里难受便忍着让他搂着。皇帝的手抚摸着蓁蓁的长发,良久才嘶哑着嗓子说:“隆禧临走的时候,朕问他有什么要交代的,他只落泪,不说话。”
蓁蓁无言以对,只静静听着皇帝说下去:“皇祖母说他是活活吓死的。他是朕最小的弟弟,他活活被吓死了,他还那样年轻,还没看见自己的孩儿出世。朕知道他想说什么,可他说不出口,他怕说出来朕做不到。隆禧啊,他从小都比常宁懂事,从小都知道不能让朕为难。”
皇帝放开蓁蓁,笔挺地躺在床上瞪着床罩上的连番攀枝,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蓁蓁伸手想摸一摸皇帝的脸庞,皇帝一把将她拉向自己,蓁蓁倒在了皇帝身上,皇帝紧紧搂着她,把脸埋在她胸口。
皇帝的落泪是克制的,没有泪如雨下,没有嚎啕大哭,蓁蓁的胸口却渐渐湿了。慢慢地,他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带着浑身的酒气睡了过去。
等苏麻喇姑带着音秀来的时候,蓁蓁已经披上了外衣,正坐在床头看着皇帝的睡颜,他睡觉的时候很像胤禛,一样地喜欢偶尔皱眉,一样地喜欢偏头往左边。
“其实是太皇太后情急,把话说得重了。”苏麻喇姑长叹气感慨说 “太皇太后往日都是沉着冷静的,亲人走得多了也没这个样子,只是年岁渐长,隆禧又是最小的那个,一时间经不住了。”
蓁蓁不知道怎么回答苏麻喇姑,只又替皇帝掖了掖被角不回话。
苏麻喇姑拉着她悄悄地退出里屋,郑重朝蓁蓁拜下:“太皇太后让老奴谢谢您。”
蓁蓁摆手,扶她起来:“大姑姑万万不可,臣妾没做什么……”
“皇上要是醒过来……”苏麻喇姑说了一半蓁蓁却打断了她,“苏嬷嬷,皇上醒过来还是皇上,您不用担心了。”
苏麻喇姑看了看屋内床上还睡着的皇帝面带愁色,蓁蓁朝她弱弱地笑了一下:“您比我了解皇上,他不会有事的,醒来还是大清的天子,是天下的庇护。”
苏麻喇姑看着蓁蓁,笑得慈祥而欣慰:“皇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对皇上的性子我还算是了解一些的,贵人进宫时间不长就对皇上心思这样明白,真是不易了。那就劳烦贵人照顾皇上了,太皇太后那儿也缺不了人,我先回去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贵妃红着眼睛从外头步履匆匆地进来,见苏麻喇姑在问了声好就要往里走,蓁蓁忙挡在门前,拦住了贵妃。
“你!”贵妃走得急被蓁蓁拦住一个琅跄差点跌倒,从来温和端庄的贵妃此时却威严冷厉地瞪着蓁蓁,蓁蓁被她的眼刀目及瑟缩了一下,思及自己行事是有些急了,缓声却毫不退缩地说:“贵主子,皇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娘娘这会儿还是别进去了。”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儿拦我!”贵妃柳眉一竖,情急之下抬高了声音就要训斥她。
“贵主子恕罪,皇上累了两日夜,这才睡了两个时辰。”蓁蓁说罢冲贵妃一跪。
苏麻喇姑在旁轻声劝道:“贵主子着急奴才懂,可皇上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了,依奴才看也不宜这时候惊动皇上。”
音秀走上前去伸手扶着贵妃,半请半拉的把她带到炕上坐下。贵妃本就孱弱,盛暑天下连日不适,今日更是脸色惨白,胸口起伏了一阵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让左右搀起蓁蓁,解了帕子抹了抹眼泪说:“妹妹有身子呢快起来吧。是我心急了,唉,我去了好几回乾清宫都没见着皇上,听说皇上在这我也是火急火燎急了才过来的。”
苏麻喇姑在一边看着,见贵妃稳下来才说:“贵主子也是心疼皇上,您自个儿也身子不好,可要当心。慈宁宫缺不得人,老奴这就先回去照看太皇太后。”
“我随嬷嬷一起去瞧瞧老祖宗。”贵妃起身,又对蓁蓁叮嘱,“皇上若醒了立马来告诉我和太皇太后,皇上素来疼爱妹妹,劳烦妹妹多为皇上宽心了。”
蓁蓁点了点头:“臣妾知道。”她又朝音秀点点头,音秀朝她眨了眨眼睛和贵妃一起陪着苏麻喇姑离开。
皇帝仍然睡着,只是睡梦中犹自紧闭着双唇,眉头紧锁。蓁蓁伸手抚着他的额头,想解开他的万千愁绪,但是不能,蓁蓁怀着身孕格外贪睡,又一来一往觉得疲惫。不久也默默解了外衣,躺在皇帝身边睡了过去。
等蓁蓁再醒来的时候,身旁平整如新,皇帝已经离开,就好似他从没来过一样。
第61章 第 61 章
纯亲王隆禧的死犹如巨石入水, 虽一时炸开水花四溅流言四起,有说纯亲王是病死的, 又说纯亲王是活活吓死的,还有更离奇地说纯亲王是被尚之信派往京城的奸细给毒死的,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是四起,但随着丧礼的进行很快又悄无声息无人敢议。皇帝一直沉默着,只是连着多日一日两次地前往慈宁宫问安,贵妃佟佳氏也口谕六宫暂且不要走动。
其实就算贵妃不发话, 各宫嫔妃们大半都是人精,没有谁敢在这当口无事生非, 就算是缺个心眼,也不敢在亲王大丧的时候闹事,惹皇上和两宫的不快,一时间宫内可说是风平浪静。
如此过了十来天, 皇帝与慈宁宫的太皇太后才慢慢地从纯亲王薨逝的伤痛中平复过来, 或者说太皇太后终于还是谅解了皇帝,于是在罢朝十数日后顾问行终于传皇帝口谕乾清宫明日复朝。
消息传来的时候, 蓁蓁正坐在永和宫正殿的抱厦下纳凉, 宫中气氛凝重,她忧心胤禛, 又怕天太热孩子抱出来受热,只能传了乳母嬷嬷来永和宫多叮嘱几句。
养儿慈母心, 她现在才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些, 她揉着脑袋想, 也不知道自家额娘那些年没这么多乳母嬷嬷们伺候着都是怎么又搭理全家大小事务,又把他们兄弟姊妹三人都拉扯大的。她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还被秋华嘲弄,说是外头那么多孩子不都这么长大了,只是皇家更金贵罢了。
“皇上昨儿从巩华城回来就传旨复朝了,想来是好些了。”秋华拿着芙蓉团扇为蓁蓁扇着风,一边说道,“您的心也可以放下了,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您熬得住小阿哥可熬不住。”
蓁蓁孕中犯困,身上总是懒懒的,可偏偏今年这天气迟迟不退高热折磨惨了她,又兼着为皇帝的事情揪心,连着好几日都是睡过去了又惊醒,算起来竟然没连着睡过超过两个时辰,秋华心中着急又不敢在这关口惊动御医招惹是非,只能更加小心照料蓁蓁,日日从旁劝她宽心。
蓁蓁自个儿也觉得不好受,毕竟是双身子,她不舒服,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舒服,但这档口她也只能忍着。若是叫了太医来看,惊动了皇帝,扰着皇帝为纯亲王举哀是一回事,若是让别人觉得她恃宠而骄就不好了。于是这些日子她就这么熬着,一直到皇帝复朝的消息传来才长舒了一口气。蓁蓁听秋华这么说揉着自己的后腰感叹:“这鬼天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七月末了也不好好凉快一场,你听这蝉鸣,叫声直往脑袋里窜。”
蓁蓁近日心热发燥,碧霜在一旁替她剥清火的莲子等着送去小厨房煮粥,听蓁蓁这般抱怨嘻嘻一笑:“主子要是嫌烦,回头奴才去内务府领点粘杆,帮您都粘了去。”
“哪用你亲自动手了,你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家怎么能干这些粗活,回头你盯着太监们做了便是。”
秋华对碧霜如此嘱咐,碧霜入永和宫以来自认没有霁云受主子重视,要知道霁云已经得了管首饰的差事,她还只是寻常入内伺候端个水盆罢了。
碧霜心想难得得了一能体贴贵人的差事很是当回事,剥完莲子便匆匆净手要去领了粘杆粘蝉,秋华想想粘杆又长又重,碧霜不好拿连忙嘱咐了张玉柱带两个太监陪着一起去领。
日中将近,碧霜又带着太监们出宫,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蓁蓁便打着哈欠要去午睡。霁云进屋给蓁蓁拆首饰的时候,双眼红肿,浑身藏也藏不住疲乏和困意。昨日是她守夜,蓁蓁闹了一晚上没好睡,也连带她没睡了一个囫囵觉。
“连累你没睡了。你早些下值去睡会儿吧,别累出病来。”蓁蓁颇为歉疚,一边说一边又打了个哈欠,别说霁云她自己也困得很,霁云碧霜年纪都小,又因她自己过去也是宫女,平日就一惯照顾她两,“秋华陪我就行了,我也歇一会儿。”
霁云本来还推辞,结果推辞的时候又是一个哈欠,三人笑作一团,霁云这才忙不迭地谢了恩回去补眠。蓁蓁则换了寝衣,或是心放下了缘故,她这回睡得格外沉。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身下一阵异动,然而她实在睁不开眼,只迷迷糊糊地问:“秋华,怎么了?好吵啊……”
秋华气喘汗流地摇着她:“主子,快醒醒,快醒醒。”
蓁蓁还在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但秋华的叫声尖利而诡异,她挣扎着撑起来。
秋华二话不说把衣服披在她身上,秋华急促的动作把她从昏沉中拉出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那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