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律师赶来得很快,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十个小时后,墨老爷子又要修改遗嘱了,但他没有多表露什么东西。在林文森的引领下,墨老爷子,墨一帆和吴律师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而林文森则守在唐心语身边,对面站着三个男人。
期间,林文森不停地看着手腕上的表,似乎对时间的流逝十分在意。
唐心语坐在沙发上,只要一抬头就能对上墨澜清灼人的视线。她能从里面读到执念和不甘。
吴律师出来得很快,唐心语看了一下时间,才刚过半个小时。吴律师朝他们点了点头,就自行乘坐电梯离开了。
墨澜清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心里知道昨晚才落入到自己手中的筹码,今天就被剥夺到墨一帆手里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密封袋里的不明物体。他悔恨刚才就应该不管不顾,直接把那件东西抢过来,扔到火里烧掉。
可当时谁知道那件东西能这么关键,重要到足以令墨老爷子重新修改遗嘱。
墨老爷子从办公室出来时,仿佛苍老了十岁。
“叮咚——”
寂静的办公区,又响起了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大家看过去,想知道这个时候的不速之客会是谁。
墨三太太疯了一样冲了出来,跑到墨老爷子面前,紧紧抓住他:“爸,爸,一志被警察带走了,你快去救救他!”
墨老爷子脑子嗡地一下,猛转向墨一帆:“你骗我!”
第94章
“你阴我!”
墨老爷子手上一用劲,捏在手里的珠串被扯断。圆润的檀香木佛珠“劈里啪啦”掉了一地,朝四面八方咕噜滚开。
唐心语看着满地跳动的檀香木佛珠,脑海里有千万根丝线在紧密地交错在一起。难道刚才墨一帆和墨老爷子谈交易的筹码是墨澜清的父亲,墨一志?
墨一帆微垂着眼睑,望着一粒檀香木佛珠滚落到自己的脚边。墨一帆皮鞋尖一碾,一勾,微微俯身就把弹跳起来的檀香木佛珠稳稳地接到了掌心。
骨节分明的手指玩弄着木佛珠在指尖转来转去,墨一帆的眸色漫不经心,还带着些许厌倦。
墨老爷子没有听见墨一帆应声,身子几乎要从轮椅上弹跳起来,浑浊的眼睛怒火直视着墨一帆,嘴唇都在颤抖:“你为什么骗我?”
墨一帆这才掀起眼皮去看墨老爷子,语调凉薄:“墨老爷子一世精明,我怎么敢去骗墨老爷子呢?那个东西刚不是已经拿给您了吗?我遵守着我们之间谈妥的协议,至于其他因素,就不是我可控制的范围了。”
墨老爷子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字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如果不是你搞的鬼,一志怎么会被警察带走?”
墨一帆无所谓地摊了摊双手:“这个我怎么知道?或许他被道德桎梏困顿了许久,今天忽然良心发现,只有接受法律的制裁才是他最终的救赎呢?”
墨老爷子把捏在手里的透明密封袋狠狠地往旁边一扔:“你给我闭嘴!”
此时,受到最大刺激的莫过于站在墨老爷子身后的墨澜清了。
一位万众瞩目的墨氏集团准继承人,才经历了一夜的惊喜,现在就不知道被甩到顺位继承第几位去了。还没来得及平复心中汹涌的不甘和怨愤,现在又听到自己的母亲说,自己的父亲刚刚被警察带走。
这都是什么事啊?!
如果这些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于墨澜清来说只是遥不可及,墨澜清也不会有这样大喜大悲的巨大落差感。明明都是唾手可得,近在咫尺的东西,正在他准备伸手去接的时候,忽然横/插/入一双手把东西全部收回,然后冷酷地告诉他:“这些东西不是属于你的。”
这搁谁那都受不了!
这一定是墨一帆的伎俩!
这种狠辣的手段只有墨一帆才使得出来!
刚经历了被活生生割下一大块肉的痛苦,墨澜清颤抖地看向自己形容凌乱的母亲,脑子里里像灌满了浆糊:“妈,你说我爸被警察带走了?警察为什么要带走我爸?他只是一个专心种花养鱼的闲人而已,他犯了什么事情了,警察要带走他?站在这里的这么多人,哪一个不是更应该被警察带走?”
墨三太太浑身一抖,急忙瞥了墨老爷子一眼,上前两步,用力地拍了墨澜清头一下:“你胡说什么?!什么犯事不犯事的!我们大家都是清清白白的良好公民,哪里会被警察带走?一定是你爸爸和警察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
墨三太太仓皇地转了一个身,半跪在墨老爷子的轮椅边,抓着墨老爷子的胳膊,边哭边嚎:“爸,你一定要救救一志,他不问商场已经很久了,他一定是被人栽赃陷害的!爸不救一志,就没有人可以救一志了……我一想到一志年纪这么大了,一个人呆在冷冰冰的警察局里,我就受不了。如果他真的进了监狱,这可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呀!”
听到墨一志被警察带走的消息,本来就急火攻心的墨老爷子,被墨一帆淡漠几近冷酷的反应刺激到,现在两耳又充斥着墨三太太的刺耳的哭嚎声,墨老爷子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颓然地瘫在轮椅上。
“爸!”
“爸!”
“爷爷!”
墨一成,墨一和,墨澜清齐齐扑了上去,摇着墨老爷子的身体,大声喊叫。
墨一帆镇定地拨开挡在面前的墨一和,伸出手指到墨老爷子的鼻尖下探了探鼻息,冷静道:“你们别再摇了,再摇就被你们摇死了。小林,打电话叫救护车。”
墨一和立即站起来,就想指着墨一帆的鼻子骂,可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还矮墨一帆半个头。墨一帆冷冽的目光微垂着看着墨一和,令墨一和手背如同被烈火烫了一下,顿时缩了回来,悻悻地跟着墨一成推着墨老爷子乘电梯离开。
随着电梯的关门声,闹哄哄的办公区终于安静了下来。
唐心语回过神,走到一边蹲下,把墨老爷子刚才气急之下扔在地上的透明密封袋捡了起来,看起来好像是什么身份识别的东西。
她折返,把东西递到墨一帆面前:“这个被落下了,看起来很重要的样子。”
墨一帆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躺在唐心语掌心的东西,像看着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这是诈他的假货,没什么重要,扔了吧。”
唐心语惊讶地“啊”了一声,林文森已经走上前来接过唐心语手里的东西,恭谨道:“太太,这个交给我去处理吧。”
唐心语懵懵地看向墨一帆:“那个透明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呀?怎么墨老爷子一看到就那么轻易地改了遗嘱?”
墨一帆抽了林文森办公桌上的湿纸巾,给唐心语仔细地擦了擦手:“还记得我之前发生了一场车祸么?车祸经过技术鉴定被认定为只是一场意外,然而事实上是墨一志为了争权,买凶找人制造的人为意外。墨老爷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没有选择公平公正,而是第一时间就安排人抹掉了墨一志残留的线索和证据,袒护他此生挚爱初恋的儿子……”
唐心语如水的目光望着墨一帆。墨一帆神色平静,好像在讲诉别人的故事。唐心语忽然觉得好后悔,后悔没有早一点认识墨一帆,在墨一帆被最亲的人背叛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墨一帆:“我觉得车祸的事情没有这么巧,找人在暗地里查交通局的档案,被墨老爷子觉察到了,就想了个办法让墨一志以无心商业为由退出墨氏权力中心,避避风头。墨一志天天逛花鸟市场,看起来真的如不醉名利的闲人一样,也减少了很多矛头的针对。”
唐心语:“所以,墨老爷子就改推墨澜清上位?但因为墨澜清毕竟资历和能力还不够,墨老爷子就把你拉出来当挡箭牌,为墨澜清铺路?”
墨一帆不置可否,确认把唐心语的手擦干净后,才把湿纸巾丢到纸篓里。那颗檀香木佛珠还在墨一帆的指尖转动。
唐心语的视线落在那颗佛珠上,流云般的木头纹理上雕刻着一朵绽放的莲花,看起来格外精致,还带着幽幽香气,可惜这样佛性的莲花上沾染了多少阴暗和污秽。平日里墨老爷子珠串不离身,是想借此掩饰自己肮脏的内心,还是真的心怀愧疚,祈求佛祖谅解?
墨一帆反复碾着指尖的檀香木佛珠:“墨老爷子四个孩子,即便受重视的程度不同,但每一个孩子都有爷爷请人专门打制的铂金吊牌,上面铭着每个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墨一志的牌子在车祸后就丢失了,墨老爷子没有让别人知道,找人又补了一块,但毕竟不是当时爷爷请的那名匠人,仔细看还是有出入的。刚给墨老爷子看的那块是我找人仿照的。”
唐心语:“既然是假的,你怎么不怕会被墨老爷子识破?万一他刚才仔细看过的话,不就露馅了吗?这个计划风险太大了。”
墨一帆不甚在意地把檀香木佛珠在掌心里掂了掂:“关心则乱。他这么爱他的初恋,可初恋命薄,没有享受到墨家当家太太的荣华富贵,只好把这种缺憾弥补在她的儿子和孙子身上。一听到我手里有让墨一志坐牢的证据,他立即吓得魂都要飞了,哪里还来得及想起辨认真假。”
唐心语想了想:“你平日给他的印象就是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一出手必须击中。估计墨老爷子也没有想到你还会用一个假牌子来糊弄他。那墨一志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
墨一帆:“没什么怎么回事,就是让小林把牌子拍了张照片发给墨一志,跟他阐明了一下自己儿子的前程和自己的前程,看他取舍哪一个。我没有报警向警方揭发他的罪行,不算违背与墨老爷子的约定。看来,他还是比较爱他儿子的,最终选择的是向公安机关自首,招供自己雇凶杀人的罪行。”
说到这里,墨一帆眉间戾气顿起,抬起手,把手里的佛珠用力往一边甩去。佛珠砸在一只搁在小几上的玻璃杯上,把那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砸得粉碎。
唐心语被吓了一跳,她明白墨一帆忽然怒气爬起来的原因。墨一帆是想到了自己和墨老爷子,同样为父子,待遇千差万别。墨澜清虽然身份不太光彩,但他有一个愿意为他做牺牲的父亲。
唐心语心中抽抽地疼,赶紧搂住墨一帆的劲腰,轻轻抚着墨一帆的背脊。
墨一帆看着唐心语柔软的发顶,感受这搂着自己的娇人浑身如同蝴蝶振翅般在微微发颤,心里顿时软化下来,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幸,他还有她。
墨一帆揽过唐心语的肩膀,半搂着她往办公室里走去。
唐心语没有想到墨一帆会只靠一块假牌子,两面骗得墨老爷子和墨一志团团转,或许说是墨一帆运气好,或许说是做过坏事的人内心都有鬼,随便诈一下就乱了分寸。
回想起墨澜清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父亲,唐心语不禁唏嘘不已。没想到能对手足下毒手的人对自己的血脉倒是勇于牺牲。
至于墨老爷子,唐心语也不知道该说他痴情,还是该说他愚蠢。为了一个初恋,搞得家宅不和,儿子反目……
墨一帆似看出了唐心语的心思,捏了捏她的脸颊:“别担心,他们的事情不会在我们身上出现。你只能有我一个,我也只会有你一个。”
唐心语听到墨一帆说的一个“只能”,一个“只会”,抿嘴笑了起来,还没笑完就打了一个大哈欠,眼里都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墨一帆微皱眉,快走几步把唐心语带到办公室内的休息间里,让唐心语躺下休息一会儿。经过这么一阵闹哄哄,唐心语确实有些疲累了。
墨一帆有些责怪自己粗心大意,轻柔地替她盖上了薄毯:“你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一点事处理完,我们就回家。”
唐心语身子陷在柔软的床上,闻到墨一帆身上的气息,立即浑身神经都放松了,含糊地应了一声,就睡着了。
墨一帆伸手替她把发丝拨到脑后,又担心唐心语压着头发睡会不舒服,小心翼翼地托起唐心语的头,帮她把头发全部拨出来散在枕头上。确认好空气流通和室温后,墨一帆悄悄地退出去,关上了休息间的门。
坐回办公桌后,墨一帆又看了一眼禁闭的休息间门,担心万一唐心语醒来自己又没有听到动静,重新起身轻轻地打开休息间门一道缝,让门缝的方向刚好对着自己座椅的位置。
墨一帆坐回座椅上,一抬头就可以透过门缝看见休息间内卧床上隆起的人影,这才安下心来处理公事,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林文森进门,墨一帆立即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林文森没有看见唐心语的人影立即领会了墨一帆的意思,走到办公桌前几乎用气音道:“墨总,医院那边的人传来消息,墨老爷子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我们要早做准备。”
墨一帆微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林文森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细心地为自家老板关上了门。他看着办公区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狼藉,心里却不觉得堵塞。期待已久的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林文森现在想放松又不敢放松。在墨一帆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他必须替墨一帆盯好公司内部的异动,以免节外生枝。
保洁阿姨提着扫把和垃圾桶过来,想要清扫地面上的狼藉。林文森赶紧上前抬手制止:“阿姨,先不清扫了。墨总太太在里面休息,等墨总离开了再来清扫。”
保洁阿姨应了一声,随后八卦了一句:“墨总是不是要当董事长了呀?”
林文森抿了抿嘴,平静道:“阿姨,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在公司里讨论的好。”
保洁阿姨忙提着东西就走了。
林文森心里默默道:你看,大家都知道墨氏要江山易主了呢。
……
在墨一帆处理完公事后,唐心语还没有睡醒的迹象。墨一帆不忍心叫她起来,看着唐心语香甜的睡颜恍惚间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墨一帆没有躲过车祸,坐在轮椅上的他饱受身体病痛的折磨,一夜之间从权力的巅峰跌到谷底,母亲的血泪还没有让应该偿还的人偿还,他怎么可以忍受那个女人的儿子坐享自己发展起来的商业帝国?
墨一帆闭上了眼睛,上一世的自己被仇恨所驱使,不折手段地达成各种目的,自己的双手并不比其他人干净多少。在那些昏暗的日子里,墨一帆从来没有过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绪,他就要让所有人都害怕他,不敢冒犯他,即便他只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废人。
他很少回墨家老宅,所以对上一世的唐心语没什么交集,只记得有一年除夕夜里,他触控着轮椅经过偏厅时,听到几位墨家女人在聊天。他那个三嫂奚落了几句自己,其他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只有唐心语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妈,别这么说,其实小叔挺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