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提醒,她曾在那吃人的地方苦熬十年
韩嬷嬷探身靠近安锦南,柔声道“侯爷,您觉得怎样”
安锦南摆摆手,抿住发白的嘴唇,强撑着坐起身来,看向门前神色复杂的丰钰。
“过来”
他声音听来低柔极了,叫人莫名觉得有些窝心。
今日种种,心绪起伏太大,此刻,她已有些麻木,感知是迟钝的,没有多想,下意识就朝他走了两步。
韩嬷嬷冰冷的视线扫来,丰钰怔怔地回视她一眼。
做什么全世界都要这样对她
她不值得被人好生相待么
她做错了什么,要给人防备、猜疑、欺骗、冷落
立在那,她茫然不知所措。
换在平素,她的强硬和自尊,怎会允许她在被人厌弃之后还留下给人嫌恶
可喊她的人是安锦南,是才帮她寻回真相,还替她挡了致命一刀的人
“丰姐姐”安潇潇得信,快步地走了进来。她本已睡下了,接到韩嬷嬷派人送去的消息,忙不迭披了衣裳就奔了过来,一见丰钰在此,像有了主心骨,进来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兄长如何了”
然后才注意到安锦南已经坐起身来。
安潇潇快步朝里去,看一眼地上染了血污的水盆和剪下来的布片,眸子霎时红了,“兄长,你怎会伤了崔宁他们干什么用的瞧我不把他”
至于把他怎样,却是抿着嘴唇没有说完。
安锦南道了声“无碍”,目光掠过她,重新落到丰钰身上。
丰钰神思回笼,敛了敛裙子朝安锦南福了一礼,扭身朝外走去。
安锦南没再喊住她。
廊下,丰钰背靠门板,手抚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在她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疼惜她时,安锦南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背脊对向利刃,替她免了一场性命危机。
不论他出于什么心态什么目的什么原由这样做,她都无法欺骗自己,说那一瞬间她是不动容的。
信步走下石阶,安潇潇从后追了上来。
“丰姐姐”她唤住丰钰,上前握住她的手,眸中水光闪闪,哀求道,“你能不能不走”
丰钰抿了抿嘴唇。
她有什么理由要留下呢
她不是宫婢了,这也不是深宫。他周围有无数愿意服侍他的人。饶他救了她一命,她也并不一定非要时时刻刻守在侧旁
“兄长他很需要你。”安潇潇紧了紧握住她的那只手。
“他防备心很重,也不喜欢别人触碰他,头痛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苦捱丰姐姐,兄长如今失血体虚,很容易又引发头疾,我求求你,你留下,可不可以”
丰钰淡淡地瞟了眼安潇潇身后那座无声而空寂的屋宇。百般情绪如电般在心头掠过。
牌匾写有“醉春风”三字的小楼上,孤灯,独影,应澜生在窗下独酌。
今番在丰府得遇安锦南,更亲眼目睹他与丰钰同车。
他心情有些复杂。
天赐良机,让他有机会如此接近守备并不森严的安锦南。
同时,又似乎不大乐意见到自己正在议亲的姑娘与他举止亲昵。
他将自己心内莫名的酸意归结为男人大丈夫的尊严脸面。虽他并未真正想过要与她成婚,可在外人看来,他们现在就是即将定下婚事的一对男女。
光天化日之下,她却与另一个男人同车
他有些不快,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唯今,他该在意的,应该是另一件事才对。
应澜生又斟了杯酒,凑在唇边将酒液饮尽了。听得窗格轻响,他飞快起身朝跳入屋中的人走去。
“如何”声音里带了抹急切,向来沉稳端方的谦谦君子应澜生,也有紧张焦急的时刻。
来人躬身执了礼,简短而喜悦地道“成了”
应澜生心内猛地一跳,数月筹谋终在此刻有了结果。他并没有立时放松,急切地追问了一句“可确认过,他死了”
那人语声略略迟疑“这当时街上哄闹,人群拥挤,小人们无法近前贺四那刀是使了全力的,正中安锦南后心,安锦南被他的人搀着进了旁边的小楼,从外面到那楼前,一地的鲜血”
“我们的人在侯府附近盯梢,至此时,里面不见任何动静。”
应澜生手握成拳,正欲说些什么,那人又道“就是这回不曾得手,也无妨。”
眸光闪烁,笑着望向应澜生道“贺四本是朝那姓丰的女人下的手安锦南果然疼爱于她,不惜以身替她。只要有那女人在手,不怕寻不着下回动手的机会。”
应澜生神色一凝,“你是说,贺四本欲伤她”他眸中蕴了抹怒意,重重捶了下窗扇,“简直胡闹”
“安锦南狠心薄情,这回算是侥幸得手,万一他根本无意救她,岂不岂不错伤了好人”
那人似乎有些奇怪,小心地看了应澜生两眼,“主子,您不惜以婚事而饵,接近那女子,不正是为着引出安锦南她既和安锦南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安锦南作恶多端,他的女人便是死,只怕也是死有余辜,您又何故顾及于她”
应澜生抿住嘴唇,只觉心头一阵阵不快。他沉下脸,道“记着我说的话,我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安锦南一人。这次贺四不幸受擒,你要好生安抚他的家眷”
他眸中犹如层云涌动,心绪纷乱,拨不开、看不明。
那人去后,他长久立在窗前,待子夜的更声敲过,他方叹了口气,唤来从人,吩咐“去清风观。”
荒山小观,昏暗的院中。窗上映出一个娉婷的剪影。
莫千言坐在灯下,犹在做着针线。
似乎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仰头揉了揉肩。
应澜生立在黑暗的树影下,伸手描摹窗上投下的轮廓。
纤细的,柔美的,令他魂牵梦萦的
多少年过去,他早不是昔日少年。
再不能凑近去牵她的手,甚至不敢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般远远地,远远地,痴立在院外,远远地看她一眼,于他,已是十足奢侈。
雪,无声无息地从天空中洒了下来。
星星点点,漫天飞屑。
应澜生想若安锦南当真死了,她的心结,大抵也解开了吧
惟愿上苍垂怜阿言,余生,再不必遭受任何风雨伤痛。
他愿做那遮阴的大树,一生默默地守在她侧旁。
哪怕她,从来不知道,他曾为她牺牲过什么
婚姻,前程,甚至性命,只要她需要,又有什么是他舍不出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人将手里的绣活放了下来。
隔着窗纸,见那人影解开衣襟,将身上的夹袄除了
曼妙女体有着惊人夺魄的优美曲线应澜生不敢看,他别开头,脚步匆匆地去了。
多瞧一眼,都是对她的不敬和亵渎。
尽管内心渴望得像燎着了火焰
屋中,小婢提灯走了进来。
“奶奶,应大爷去了。”
莫千言将肩头半褪的衣裳穿回,形状绝美的嘴唇溢出一声轻嘲“没用的东西”
光火映衬下,她肤色莹润犹如无暇美玉。
只恨,这具娇贵的身子,如今只能裹在粗布之中。
服过药后,安锦南醒过两次,从令他难以呼吸的紧张梦境中醒来,张眼就望见伏在一旁案上的丰钰。
他静静的凝望她。
视线掠过她鬓发,额头,眉眼,鼻尖,嘴唇
他干裂的薄唇抿了抿。
车中惊魂的一瞬,他趁人之危再次浅尝了她唇上甜蜜的滋味
胸腔鼓噪着。
意念没一刻不在叫嚣,越发没了控制。
他想留下这个女人
第43章
五年前在武英殿中的数个日夜, 他因伤势严重,又数次淋雨受凉,多次昏沉。
每每恍惚中醒来,都见一粒微光,和昏暗光晕中,在他床畔做针线的女人。
久远的回忆和眼前的景象重叠。
自知道梦中那人是谁后, 他便不曾再做过那个梦。
许是源于她已经出现在他生活的点点滴滴中。
许是源于近来许久未曾发作的头痛。
可另一种酸酸涩涩微微痛楚的滋味溢满胸腔。让他倍觉陌生,又无法抑制
安锦南本是个十分克制隐忍的人。
十年鳏居,无数红颜绿鬓愿荐枕席,从不曾染指。少时也曾爱慕过芳华少艾, 那懵懂情愫不过略略激起一点涟漪, 与此刻,迫切地想要拥什么人入怀的心情, 不可同日而语。
越发看清自己的内心,越觉惶恐无助。
在外他是高高在上坚不可摧的嘉毅侯, 可唯他自己清楚, 于感情一事, 他自来迟钝愚笨
生就这孤冷脾性, 就连至亲,也不曾亲近。幼年接连故去的家人, 背负在身近三十载的孤煞之名,这些年早已看尽的阴谋算计, 令他从不敢奢望, 能有什么人, 在他身旁永存。
见窗前黑影掠过,安锦南止住满心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披衣下床,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院中银光满地,一派薄霜,雪落在屋前的树上,披挂了点点星星的白色凌花。
崔宁持礼上前,低声道“侯爷,那刺客嘴巴极紧,应是有家人亲眷在人手上,宁死不肯吐露幕后之人。”
侯府司刑官赵跃手上,几乎不曾接过审不出的罪犯,安锦南亦有许多年不曾听人回报,说有什么事是嘉毅侯府精锐查不到的。
他眉目冷凝,立在阶上,居高临下睨望崔宁。
威压深重,崔宁不敢抬头,只觉头顶似有千斤般的重鼎倾覆而下。
他喉结滚动了下,沉吟道“属下有所猜测,只是尚未查出证据,不敢妄言。”
能叫崔宁如此犹豫,可见他即将要说的人或事,会令安锦南不快
“说。”
安锦南淡淡吐出一字,后背伤处抽痛不已,他伸手撑住立柱,垂眼掩住痛色。
“丰家丰家派了人,一路跟随侯爷的马车属下原以为是放心不下丰姑娘,这才未曾回报侯爷,由着他们”
“崔宁。”低沉的声线,言语冰冰冷冷,安锦南甚至面无表情,也能将浓浓的不满和失望传递给崔宁。
“你在本侯身边,十数年了吧”
崔宁头上见汗,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侯爷,属下自十四岁随侯爷上战场,至今已然十三个年头。”他叩首下去,“属下办事不力,愿受责罚”
心中并无不甘,只是沉沉哀痛。
侯爷好容易有了个合眼缘的女人,她的家人这般,不处置敲打,只怕纵坏了他们,变成第二个冷家。若是处置了,丰姑娘情何以堪
便如出言从侯爷手底下救下那赵清水一命般,他也曾想,只要将此事替他们遮掩过,侯爷又正对丰姑娘在兴头上,怕不会怪罪。
是他忘了,嘉毅侯从不会妇人之仁。
纵由冷家,是为大计考量。如今便是对丰姑娘有什么,也未必便容得她亲族放肆,毕竟,盛城不比京城,这是侯爷自己的地界,根本无需假作昏庸,掩人耳目
侯爷和丰姑娘之间只怕
崔宁暗中叹息,听头顶安锦南的声音传来,“自去司刑官处领罚,护卫不力,领导无方,笞五十鞭。从今起,降为三等侍卫,守外院,不得近前。”
安锦南转身,推门回到里间。
暖意夹裹着清清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整个人沁在那抹冷香之中,安锦南拧紧的眉头不自觉柔和下来。
他脚步轻慢,移至里间桌前,丰钰侧头伏在案上,残烛微光映得她面颊绯红。
安锦南立在桌前,久久凝视她的脸。
喉结频繁滚动,双手要强加克制,才能稍缓体内越来越无处躲藏的渴望。
他独身太久,一经撩拨,便如洪水冲堤,无从拦阻
安锦南俯下高大的身躯,连背上难忍的伤痛似乎都觉不出了。
手那双染过无数鲜血,夺过无数人命,常年练剑骑马,宽厚有力的大手用惊人的轻柔的力度,微颤地拂过她颊侧的乱发,然后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他失血发白的嘴唇,贴上她的面颊,一寸一寸,细细的亲吻。
最终落在她微启的唇间
丰钰醒着。
从安锦南披衣下床,她就醒了。
多年奴婢生涯,时时刻刻都要注意着主子的需求,便是寒冬腊月的夜里,她亦从不曾安睡。
安锦南从外回来,她不知该如何与他搭话,为免尴尬,只得假装熟睡着,怎料他
她睫毛轻颤,不敢动,怕让彼此更难堪。
可她又怎能任由他
下唇被温柔地噙住,他索要的越来越多
丰钰猛地直起身子,双手朝他推去。
安锦南似早有预感,顺势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捉住她的右手腕,身子倾过去,将她禁锢在他的怀抱和椅背中间。
他犹如醉酒之人,眸色朦胧暗淡,幽幽微光照在他半边脸上,神色冷硬得可怕,霸道地朝她倾来。
丰钰急速闪躲,避开他的嘴唇,口中窘迫地唤道“侯爷”
安锦南将她右手放置在自己腰间,另一手也朝她抱去,她被他箍住身子,抱离了椅背。丰钰急促地又喝了一声“侯爷”
她偏过头去,惶急地避让。安锦南的嘴唇落在她颊侧,然后顺着下巴,一路延伸去她颈中。
微刺的胡茬,剐蹭在她柔软的肌肤上,引起战栗的细细微粒。
她声音听来似恼似恨,“侯爷安锦南你”
下巴被强行扭转过来,双唇被覆住,幽怨不甘的控诉无奈堵回喉中,他强势的舌尖探了过来。
丰钰双手在他背上肩头狠狠拍打。安锦南是铁了心要安抚自己难捱的渴望。
他身下与她紧密贴合,可怖的壮硕硌得她小腹生痛。
丰钰在宫中十年,不是不懂那代表着什么。
她连呼吸都被夺走,理智被羞愤和恐惧占据。
唯有把心一横,狠狠地一掌抓在他伤重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