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赫连菲菲
时间:2019-05-04 09:36:16

  丰钰好一会儿才将人让了进来,似乎刚洗过脸,发梢还带着水珠,韩嬷嬷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丰钰眼睛有些红肿,当是哭过的。屋里有股汤药味道,似乎有人才服过药,四面窗都大敞着,该是要散那药味的了。
  她心里的怀疑不断放大,不由自主地联系适才小丫头回报的话,难道,夫人娘家出事了?
  韩嬷嬷不动身色地行了礼,并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从腰侧摘下一把钥匙道:“这侯府后院各处钥匙,老奴交还夫人,近来力不从心,无法侍奉侯爷和夫人,想回老家去歇歇儿,再有侯爷外院的一些人的花名册子、身契等,原一拢给老奴收着,侯爷赏的珍玩、奇药、布匹缎面儿,大街上的蜜饯铺子和城郊的两个庄子,老奴实在用不着,不若留给夫人和侯爷赏人吧……”
  细细一数,安锦南赏给她的东西着实不少。小到吃食用具,大到铺子田庄,安锦南对她从不曾吝啬过,若她为人张扬些,怠懒些,愿意出去单过日子,只怕这份体面并不比寻常富户的当家奶奶差。只是这些都没被她看在眼里,她从始至终就只希望侯爷仍如以前一样信任她依赖她罢了。
  丰钰并没有做出惊讶吃惊的模样。她甚至寒暄一句都不曾。只低低地道:“这是妈妈和侯爷都说好了的?”
  韩嬷嬷并没和安锦南提及会返还这些东西,她不过想走得清高一点,有尊严一点,若交还给侯爷,只怕侯爷心里不舒坦,不及都还给这女人罢了,届时侯爷是高兴是不高兴,那是他们两口子的事。与她无关了。
  韩嬷嬷嘴角噙了抹冷笑,垂下头去福了一礼:“老奴已和侯爷说去,侯爷允了。”
  这是句很含糊的答话。很容易给人错觉,像是在说,还东西这一幕亦是和安锦南达成了共识的。
  丰钰却没有怀疑,她点点头,示意小环将单册等物接了,又命小环去匣子里取二十两银子过来,说是给韩嬷嬷添些盘川,又问韩嬷嬷可安排了人随行护送。
  韩嬷嬷推拒了她的好意,冷着脸从里头告辞出来。
  二十两银钱!寻两个侍卫护送!
  当她是要饭的么?
  屋里,小环咬着牙愤愤不平地道:“夫人,她这明显是给您设套呢!还了这些东西给您,侯爷难保不会以为是夫人逼得她不得不还呢!外人不知道,以为您堂堂夫人容不下侯爷的乳母。这不是叫夫人里外难做人么?”
  丰钰淡淡一笑,朝她挑了挑眉:“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去。”
  小环跺了跺脚从里屋出了去。
  韩嬷嬷沿着开满紫藤的花架下头往自己院里走。听见身后脚步声,一回头,见小环缩头缩脑东张西望地往岔路上走去。
  她心内一顿,联系前番种种,本不想管,奈何好奇心盛,她还是跟了过去。
  只见小环专捡那避着人的道儿,快步地朝后院角门走。略略和打水的下人寒暄了两句,就快步出了门儿。
  一抬眼,就见门前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适才在丰钰院前远远见着的那婆子。小环从腰里掏出一只小布包,四下看过没人注意,才神秘兮兮地塞到那婆子手里。
  韩嬷嬷眉头一凝,侯在廊后等小环回去复命了,才扯了那打水的粗使丫头过来,沉声问道:“可知适才环姑娘见的是什么人?”
  那丫头挠挠头:“刚才那位?许婆子吗?那不是夫人娘家的妈妈么?三天两头就过来一趟,我们都见怪不怪了。”
  韩嬷嬷道:“可知她来是做什么?”
  丫头憨憨道:“这却是不知,妈妈您在夫人屋里头,哪有您不知道的,怎么却来问我?”
  韩嬷嬷不语,回头却私下寻了个常来往的跑腿小厮偷偷去跟着查看。
  这一查,竟是不得了。
  那妈妈哪里是丰家的婆子?打着夫人娘家人的旗号,频频上门来,又是送东西,又是拿东西,却是为着旁人跑腿。
  韩嬷嬷私下里是打听过丰钰过去的事儿的,事无巨细连她入宫前幼时的事儿也打听得清清楚楚。安锦南知道文嵩和丰钰有过一段,还是从韩嬷嬷这儿听说的。
  这事就像一枚沉重的石头,压在韩嬷嬷心头,叫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什么事儿值得丰钰和文嵩院子里的嬷嬷频繁来往?三天两头就上门来?
  如今夫人还怀着身孕,那婆子却来惹夫人哭了一场?又想到她在屋里闻见的那股药味。夫人要服药,作甚要背着人?小环偷偷摸摸送出去的,会是什么?
  韩嬷嬷彻底躺不住了。
  她准备在走之前,最后替侯爷做件事儿。不管侯爷承不承情,她总不能让侯爷做个给人蒙在鼓里糊弄的傻子!
  五月初三,端午前夕,侯爷因公率众出城。那文家婆子在早前一日又来了趟侯府,和小环嘀嘀咕咕在角门外说了许久的话。
  次日,侯爷刚刚出城,丰钰就命人备车,同时命往宏光寺打点一切,说约了娘家伯母一道进香礼佛。
  韩嬷嬷查得清楚,这一日丰家宴客,丰大太太根本不可能有空去礼佛。她心里越发笃定,听丫头回报说丰钰已经动身,她迅速命人去请了府内数个体面的管事婆子。假称夫人有事唤众人前去,命府里备车跟在丰钰车后一道去了宏光寺。她心内十分恐惧,怕真相揭开后,侯爷却不信她。在她和那个女人之间,侯爷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那女人的一侧,她必须有足够有力的帮手帮她见证,这件事才有可能赢。
  因她事先安排了眼线,才入山门,就有跑腿的小厮过来回话,说夫人直接入了寺后南侧厢房。
  众人缓步朝后头走,就在丰钰所在院前,瞥见一角儒袍消失在门内。
  众所周知,安锦南是个武人。而他此刻又远在城外。
  这个身穿儒衫,明显是男人的背影,却溜进了夫人房内?
  隐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几个管事婆子脸色都不大好看。
  院内院外都无人把守,看情形是事先屏退了人的。
  过了一会儿小环才从屋里出了来,静悄悄地掩了房门。然后就靠在廊下的柱上,明显是在替里头的人把门望风。
  韩嬷嬷指尖直颤。
  数日以来她苦苦追查,循着各种蛛丝马迹才查到了源头。今日就能在众目睽睽下,撕开那女人的真面目。
  侯爷会如何?侯爷的名声,是否就因她完了?
  韩嬷嬷突然有些后悔。
  她该悄无声息地查出结果,悄悄地知会侯爷。她怎忍心侯爷的名声如此给人蒙上污尘?
 
 
第100章 
  众人面色各异,明显已经猜出了发生了什么。
  在场的都不是傻的, 能管着侯府内的一些事, 说明他们都是安锦南信任且有能力的人。当下就有几个萌生去意, 不愿蹚这趟浑水。
  韩嬷嬷趁机道:“夫人娘家兄长既在, 你等先暂别进去。待我过去回了夫人, 等夫人见完了亲家太太和舅爷, 再喊你们。”
  她心内不好受。事到如今,竟还要替那不守妇道的女人描补她的恶事。
  众人一叠声笑着各自散了。
  韩嬷嬷想了想,又唤来那小厮,“你去, 找寺里的小沙弥寻个由头把环姑娘支开了。”
  一切安排妥当, 韩嬷嬷独个儿靠近了后窗。
  这天气热的紧,那窗不曾紧闭。
  她很容易就看见了里头的情形。
  丰钰背窗立着,身上穿了件轻纱半透的中衣,外袍早脱了去。
  她歪头立在屏风侧边,扶着屏风的立柱和里头的人说笑。
  屏风遮住了那男子的身形, 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扯住了丰钰的手腕,随后两人都消失在屏风后, 只余微带喘息的说话声低低地传来。
  “别闹……”
  丰钰的嗓音, 饱含甜腻的娇气。
  似乎不满地嘟着嘴道:“外头的人可都知道如今我是怀了身子的。您大白日的进来与我关在屋里, 人家还不知怎么想呢!”
  那男人低声闷笑, 并不说话。只听丰钰娇娇地笑了两声, “如今天更热了, 再有些时候,我这肚子该显怀了。到时岂不要垫块东西在上头?可不难受的紧么?”
  一句话说得韩嬷嬷瞠目结舌。
  垫东西在肚子上?
  这是……什么情况?
  她却没功夫再细细听下去了,前头被支开的小环似乎回来了,韩嬷嬷蹲在墙下,迎着刺眼的阳光久久不动。整个人却像是坠入冰窟一般。
  比侯夫人与旁人偷情私会更让她吃惊的,是夫人的肚子竟是假的?
  她欺侯爷至此,究竟当侯爷是什么人啊?
  一介地方小吏的女儿,在宫里伺候过人的出身,凭什么这般玩弄侯爷?
  韩嬷嬷心痛,震惊,愤怒,恨不得冲进去厮打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约莫有一个时辰,屋里的人才一前一后的出了厢房。
  韩嬷嬷的腿早蹲麻了,她神态狼狈地从后院悄声走了出来。
  丰钰辞别了在厢房内与她会面的人,扶着小环的手沿小路朝大殿走。
  小环低声道:“夫人才刚进去,韩嬷嬷就领了人来,不知如何却没有当场冲进去,而是扬手叫众人散了。后来就有小沙弥过来喊奴婢去帮个忙,趁着空当嬷嬷自己进了院子……”
  丰钰微微笑了笑:“她到底是顾念侯爷的。”
  “可是夫人您……”小环始终放心不下,夫人自毁名声,往自己头上栽这脏水,就为了演给韩嬷嬷看,何必呢?给那些管事婆子瞧见有男人进了夫人的房里,夫人清誉不还是毁了么?
  丰钰温温笑笑,并没有解答。
  大雄宝殿正中,佛祖面目慈悲,高坐莲花台上。香案下,一个纤细虔诚的信女,正恭敬的在蒲团上叩首。
  丰钰候了一息,等她回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丰钰伸出手臂,任她挽住自己的手。
  小环朝她身后一个眼熟的婆子点了点头,正是那日在侯府后门她曾塞过东西给她的那个许婆子。
  丰钰和文心挽着手朝殿后走。
  狭窄的长廊下,寻了一处不惹眼的位置坐了。
  丰钰捋了捋文心被风吹乱的头发,“近来如何?朱家人还常常去你家里闹么?”
  文心撇撇嘴道:“怎么不闹?为着那点赔偿银子,他娘恨不得扒下脸皮。起初以为我嫁妆都还在他家库房,去翻过了一场,待发觉空了多半,先是疑心我带了走,因着没证据,也就嘴上逞逞能。后来便疑心那管账的女人头上去了,陈婆子前后撺掇两回,她还真对我留下那点东西出了手,没想到就给抓个正着,如今他们家乱成一团,里外的闹嚷。”
  丰钰抿唇笑道:“你可没心软吧?”
  文心斜眼瞭她:“你当我是什么?他明摆着推我死,我还对他留情,我是傻子不成?那女人我本想不理会,怕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谁知我听陈婆子说她背后联合一个道观的姑子写符诅咒我,才叫我生气发了狠。如今她被朱家疑心中饱私囊往外头运东西,朱子轩倒霉的当儿,她这样,你瞧着吧,她想扶正是不可能了!”
  冷冷一笑,拍了拍手:“陈婆子说得不错,这叫自作孽不可活。但凡他们肯对我留一留手,也不至于闹成这样。我本都打算认命的了,还非要骑到我头上去。如今朱家拿着俩孩子跟我讲感情,我娘生怕我心软,直接都替我挡了。他家这笔赔偿银子如今出了大半儿,我留小半儿填补从前我在他家损失的那些,余下的都赏了城防营的凌校尉他们。”
  提及凌校尉,文心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丰钰瞧得心惊,一把扣住她手腕:“你私下里见过凌校尉么?”
  这回的事,主要由凌校尉率部下出头,崔宁身份太敏感,安锦南不可能露面,与官府逞凶斗狠,咬定朱子轩不放的都是这凌天富。从某种程度上看,说是凌校尉替文心摆平了和离风波也不算错。
  可这人是崔宁手底下的人,常年守城,脾气不太好,又惯来嚣张跋扈,若文心对此人生了好感,……丰钰觉得有点棘手。
  文心捂嘴低笑了几声,凑近丰钰小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呢。我才和离几天?我娘我爹如今只把我当成个被人辜负的小可怜,恨不得十二个时辰守在我身边,我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就是……”想了半天才咬着嘴唇道,“觉着这人挺有意思的。”
  一口一个“大姑娘”地喊她。还各种献殷勤,说将来但有吩咐,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文心从前闺中生活平淡而拘谨,身为文家嫡长女朱家长房长媳,谁敢在她面前这样插科打诨?
  “我和他说了,实在余下那一万两银子讨不回来就不讨了。朱子轩虽然对我不起,毕竟是我两个孩子的爹,我把他逼上绝路,对我俩孩子也没什么好处。将来给人说起来,亲娘逼死了亲爹,很好看么?你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是心软,我是想通了,放下了,觉得和这样的人纠缠下去不值得。”她拍了拍手道:“回头我叫他家出个借条,我借他银子!反正最后还是回到我手里头,我又不损失什么。有这把柄在手,他们见着我就矮三分,也免得总从孩子身上打主意,我可不叫孩子回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去。”
  丰钰长长叹了声。
  不再被爱情蒙住双眼的文心,终于找回了她从前的率真。她轻轻拍了拍文心的肩膀,“只要你觉得快活就成。旁的事你不耐烦理会,只管喊许婆子知会我。”
  提及许婆子,文心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你那边怎么样了?还真为了一个奶嬷嬷大动干戈?她以为她是谁?仗着自己喂养了侯爷一场,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你婆婆?”
  丰钰抿嘴一笑,扯了扯她袖子:“你小点声!”
  “她和旁人不一样。这些年侯爷独身一人生活,起居皆是她领着人照料,三十来年的情分,关系早已超越了主仆。且她为了照顾侯爷,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侯爷加倍的待她好些,也是侯爷重情义的缘故,难道我一进门就容不下人,将人撵出侯府么?我递个假把柄给她,也不是为着将来打她的脸下她的面子,我就想找个机会和她开诚布公的说一说。平时见着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有真话说?这回多亏你替我布置这些事儿,只盼着不连累你和你哥……”
  文心戳了下她的额角,啐道:“说什么呢?你替我布局,用陈婆子挑唆那郭氏,凌校尉假死告官,哪样不花心思费钱?我都没和你客气,你跟我外道什么?”
  两人说了阵话儿,各自告辞回府。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