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谋士看来不仅心眼多,而且看菜下碟的功夫也是宗师之境。
不过吕文媗却很满意,他越这么表示,糜竺就会失望,自然就不会再有之前的重视。如果他说出那三论,吕文媗保证郭嘉马上就会成为糜竺最尊贵的客人。之后,徐州上到陶谦,下到各士族,也都会对他疯狂拉拢。
吕文媗经过这些日子,也总算知道这个郭嘉的本事,他之前用的妙计保命、报复人和退兵不说,关是让曹操最看重的谋士戏志才都无可奈何,就知道他只怕是这个乱世最顶尖的那批谋士之一。这样的人,不再是君择臣那类人。
吕文媗也看得出来,郭嘉其实也是在择君以施展抱负,但是她从来没问过郭嘉他想选择的主公是谁。他之前对张闿说的袁术,吕文媗是不信的。
糜竺果然失望,但人依然客气,便是夏县那是运气问题,也不得否认出了这个主意的贾先生也是一位谋才,糜家对于这样的人才也是不吝啬拉拢的。
“不知先生可愿移驾糜府,竺为先生大宴宾客,引荐先生为官。”
如果之前是用人格魅力去打动一个人,那么现在就是利益拉拢了,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寒门儒生,做官从来都是最具吸引的事情。偏偏,万千寒门儒生,就只能出一两个才能被士族引荐。这个天下终究是士族的天下,若无士族和贵人引荐,想做官,只有两个字做梦。
郭嘉露出惊喜之色,原本有些散漫的样子立刻正经起来,他当下就是起身作揖,说道:“仁谢过糜家主,不敢劳糜家主大宴宾客,但求一小官能为黎民百姓谋求福祉即可。”
吕文媗低下头,她得忍着,可是脑海闪过郭嘉那副小人官迷的模样,她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忍住,最后只能端了一杯酒喝着做掩饰。
酒入喉中,吕文媗冷静下来,她已经不能再去看郭嘉了,心神逼迫自己去想点其他的,比如她的长寿酒。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浅偿着,她在细细的分辨中里面用的粮食,越品尝,她心里头觉得越可惜,就这么点酒,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粮食。
这种败粮的酒在她看来,应该淘汰。
郭嘉和糜竺在不断你来我去的寒暄交锋中终于结束了,最后达成了一致,郭嘉自称正是游学之时,待归去回禀双亲和老师,得其应允再来徐州拜会糜家。
糜竺自然答应,正是两全其美,他此时要去小沛,也无法亲自引荐这位良才贾仁至陶州牧面前。
两人回过神后,看见吕文媗一个人已经将一大壶酒倒了一半,甚至还在小口小口的继续浅尝着,郭嘉有些好笑,之前她不喝酒,没想到,酒量十分不错。
糜竺并未放到心上,看在贾先生面上说道:“姑娘既然喜欢此漱玉酒,便多带上几坛。”
吕文媗停下来,这会儿抬起头来,发现郭嘉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想来这一路上,已经不会有徐州的人来麻烦他,这会儿她也完全确定这糜竺完全不认识她,当下,她胆子也大了起来,问道:“此酒本金几何?”
糜竺有些愕然,完全没想到这个贾先生的女护卫竟然会问他这个问题。
糜竺惊愕一下就很快回神,他依然保持着他世家掌门温和有礼的气度,然后招了招旁边的仆从,糜竺掌管糜氏,家中的漱玉酒也是名品,仆从自然得了解清楚,但是从生意出发,这本金几何其实是商业机密了。
但是家主的意思,却是让他说出来,仆从更恭敬了几分,看来家主对这位贾先生甚是看重。
“取四季精粮一石,加新冬雪水,以玉器储藏,经少女轻酿,继而埋于桂花树下三年,才得三坛,本金一千二百三十一钱。”
吕文媗心道果然浪费,不过也没想到这糜氏竟然会告诉她。郭嘉一听就明白吕姑娘是在琢磨她酒的事了。
糜家这番表现,也是大气,只是看在他面上,这等事情也能如实相告。就冲着这番气度,郭嘉觉得这糜家在这乱世,也至少有一席之地。
第31章
吕文媗学着江湖游侠的礼节拱手道谢。
随后说道:“我是替先生问的,先生好酒,但是家资并不丰盈,我便斗胆问上一问,以期望可为先生购置更多的美酒。”
这话说得,郭嘉觉得要打翻他之前的想法,吕姑娘哪里是不知世事,根本也是狡黠的性子,瞧这话,可不是把锅甩给他了?
他还不能揭穿,因为她说得半真半假,他的确爱酒,而且家资也不丰盈。
糜竺一听,面上笑得更温和了,他说道:“这有何难?糜同,待贾先生到了徐州,给贾先生规整府宅时记得多搬些漱玉酒过府。”
糜同连忙低头作揖,恭敬地应道:“诺。”
郭嘉便不得不再起身道谢。
吕文媗也是一笑,她目光温和,并没有之前对他人一直生出来的生疏和不易接近。
郭嘉看在眼里,仔细打量一番,他大费心力帮助吕姑娘一起救助夏县百姓,才能换来她不再生疏的目光,这个糜竺到好,不过送他几坛酒,说点生意上的事,就能得到同样的待遇,这让郭嘉有些不是滋味。
糜竺丝毫不查,不过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贾先生的一一场欢宴下来,总是不断看向这位姑娘,他心里有数,随后示意了一下糜同,糜同恭敬地退了下去,无声无息,根本不曾打扰到吕文媗三人。
糜竺开始和郭嘉举杯敬酒。
吕文媗这会儿就不再说话了,安安分分地吃着酒菜,未几,外头的仆从就散开来,从中走来两位柔弱美人。美人莲步轻移,未语先羞,吕文媗微微垂眼,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一个情况了。
因为吕文媗的记忆里的宴会,常常有这样的景象,这在士族之间的宴会上,早已经司空见惯。
糜竺说道:“先生身边未有贴心人照顾,还请先生收下这两位美人留在先生身边服侍。”
郭嘉的目光扫了两样,糜氏调教出来的美人也确实我见犹怜,只是可惜了,他的身份是假的,美人恩自然也就难以消受了。
“当今乱世,仁游学徐州,怕是有所不便。”
糜竺不以为意,又道:“择十位武艺出众的仆从赠与先生,以保先生不失。”
士族的豪奢由此可见一斑。
吕文媗一点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却是等着郭嘉拒绝,她觉得郭嘉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定然是有办法拒绝掉的,她们身份不曾暴露,自然就没法带着这群人。
谁知,吕文媗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郭嘉拒绝,反而拱手十里向糜竺道谢。
吕文媗低头不语,一时半会不知郭嘉这是何用意。
糜竺又赠了马车和一箱五铢钱,又装了好些漱玉酒和粮食,这才放了郭嘉和吕文媗离去。
看得吕文媗这时候有些艳羡了,她觉得,她需要想法子挣钱买地,但到了郭嘉这里,只需要说几句话就得到了,人比人,当真气人。
来的时候,是她和郭嘉、戏志才三人,走得时候,却是多了十五个人。
吕文媗目光示意郭嘉,问及他的打算。
谁知他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施施然上了马车,吕文媗心里头这时候有些异样,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不是他让她护送吗?现在这架势,他哪里还需要她的护送。
吕文媗正想着这郭嘉是否还需要她的护送时,郭嘉一上马车,两位美人紧跟而上,却在要进去的关口,郭嘉说道:“你们走路。”随后却是朝着外头的吕文媗伸出了手。
吕文媗马上赶走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再去看他,似乎有着宝马香车的衬托,他这般舍去美人却转身相邀她上车时,她莫名的觉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吕文媗立刻打了个寒颤,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奇了怪了。
她马上移开目光,不愿和他对峙,所以,她的目光落在失望的美人身上,那楚楚可怜的希冀目光真是叫她看了也是我见犹怜。
吕文媗想了想,根本不想上车,反而大踏步出去,风姿飒爽地转身跃上之前的骑来的马上,并且在马上重新将斗笠带好。
她拉住马缰,从马上回头,淡淡对着马车说道:“先生既然已有仆从护送,在下先行告辞。”
郭嘉嘴角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但看人走了,他心里头有些失落,本还想着一路上已经有所默契了,未想到此时竟然直接走了。
她该不会真的把他抛下吧!
偏偏,这时候,他可不好开口,糜竺还在酒肆里面看着呢?
糜竺确实将外头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糜同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位姑娘独自走了,家主可需派人跟上去?”
糜竺说道:“不必,既然已走,自是最好,贾先生身边相伴的美人,也该是我糜家的人。”这位贾先生看似对为官有着超乎寻常的急切之心,但是人心掌控,总不能只是一种利益牵绊,贾先生今日虽说不能有战胜曹操之法,但是夏县之前的表现也足以昭示出他的不凡,如今再一番详谈,他的言谈举止不以夏县奇谋为傲,这一点可见他的谦逊,这样的人才,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是足以让他糜家花费资源培养,最后也将会成为乱世上一位谋军之才。
既然是人才,那么自然得掌控好了。
这话若是让吕文媗听到了,定然再次被刷新三观,明明之前的糜竺温润和气、礼贤下士之余也极其谦逊大方,上看下看,完全挑不出任何错来。可是就这几句话,已经将此人暴露了彻底。
“好生保护贾先生,及至贾先生入我徐州城为止。”
“诺。”
郭嘉坐在马车里,车里棋盘和吃食酒菜,以及书籍笔墨一应俱全,车内装饰雅致,但雕花器具却又是难得一见的贵重,算算,这一架马车若没有三百万钱是出不来的,糜家豪奢可见一斑。
郭嘉提着一壶漱玉酒有些发愁,吕姑娘真把他抛下了?
他如今脑子就是想着这件事?可是在最后关口,她就踢开他一个人走了,这就真的不地道了。
尤其,郭嘉总觉得吕姑娘对糜竺有些异样,似乎,吕姑娘认识糜竺似的。这完全是在他跳出了他的掌控,所以才不过顺水推舟接受了糜竺的好意,一边打消糜竺的怀疑,一边也能因此试探出吕姑娘的异样。
可现在的结果,吕姑娘走了,郭嘉觉得自己是有些自作自受了,真怪他那该死的好奇心,让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
吕文媗当然没走,她确定没有糜竺的人跟着她的时候,这才缓缓往回走。
很快,她就追上了车队。
吕文媗不笨,身份都透假的郭嘉这么接受糜竺派来的人,总归有自己的理由的,说到底,这些人哪怕不是见识,带着也多有不便。
只是吕文媗有些不乐意,在她看来,郭嘉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不动生色的拒绝这些不便,可是他没有,在吕文媗看来,他就是在惹麻烦。
所以,吕文媗只能先走,他想达到什么目的也随他去,她远远跟着保护他的安全便是。
一路西行,走得方向确实正确,车队也毫无任何异样,甚至因为车队上有了一个糜家的标志,在行走之间,畅通无阻,便是入城都不需要排队入城。
入夜,车队并没有赶到郡县,只得在野外休息了下来。
吕文媗远远就看到郭嘉接着赏月的借口将人远远遣散开去,随后,就看见他一个人猫着朝着树林走。一身狼狈从一地坡滚落下去,确定已经避开糜氏仆从,这才给自己清理一番身上的叶子和泥土。
看得吕文媗煞是好笑,不过却一点也没有露面的意思。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原本,也不过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现在要受这一桩苦楚,
吕文媗刚要露面,这时候,远处传来重重马蹄声,她立刻心生警惕,等到马队出现在她面前,她安下心来,虽然都是十几骑,也带着兵刃,但是并非军队,而是做家仆打扮。
“前头可是糜家商队?徐州吕氏拜会,今路过此地,因多日赶路早已将粮草已经消耗殆尽,想借一二粮草支援,不知识此地势糜家哪位公子主事?”说话人的声音煞是粗犷,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吕文媗只觉这声音莫名的熟悉,却听到徐州吕氏四个字,她立刻想到了。
她二叔吕谦身边的护卫,吕渭。
吕文媗在后宅,甚少见到吕渭,之所以觉得熟悉,还是吕渭的大嗓门在当时吓了原本的小姑娘一跳。
第32章
吕渭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原本在休憩的糜氏仆从都被吓了一跳。
当他们听到话中意思后,他们松了口气,原来是吕氏的人,这可要好生招待,其实他们下人消息最为灵通,家主要迎娶吕氏的女公子为主母,他们若是遇见当然得讨好一二。
可随后,他们就有些落寞了,他们已经被家主送给贾先生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最后十二个仆从都看向了在最中央休憩的两个美人。
其中一个美人绿媱只得站了出来。
“先生不在,我等也不便做主,还请阁下等候一二,待先生赏月归来,再与贵府叙话。”
吕渭一听,已然明白是糜氏的门客车马,他自是答应,吕家也向来和糜氏交好,他的主人吕谦也曾是糜氏门客出身,和糜氏的一些门客关系甚好,想来借粮不难。
吕渭一行缺粮也是有原因的。
自从孟县出事后,家主就急忙派他们过去接应家主的兄长一家,然而到了孟县,发现吕家已被流民冲垮,吕家主人和主母都已经死在府宅内,但是吕渭没有发现待字闺中的吕氏尸首,经过仔细打探,他们才知道吕氏在下人的保护下逃出了城。
吕渭当下不敢耽搁,带着吕家的仆从顺着徐州的路线追赶,然而,他们发现了跟在吕家女公子身边的仆从已经死了,再一路追寻,丝毫不曾发现女公子,而这一路上,他们看到饿疯的流民专杀小儿和女人以做吃食,吕渭心里已然觉得女公子已遭不幸,他留下了一半人马继续搜寻,随后带着剩下的人加急赶回徐州禀报家主。
吕渭知道家主心急,便是片刻不敢耽搁,一路急行,过城而不入,只是在连夜赶路,人和马需要的粮草也都是在路上临时买卖置换。
吕渭拱了拱手:“有劳。”
绿媱见被吕氏门人敬重,心里有些异样。
她看向四周,认出了几个,便指了指一人:“伍忠,你随我过去禀报于先生。”
她见过伍忠,都说伍忠憨厚,平日里最为吃苦,其他的糜氏的仆从见着她们这群歌姬眼睛会有绿光,但唯独伍忠没有任何反应。
在绿媱心里,伍忠应该是最老实的一种人,哪怕一些人说伍忠天生反骨,她反而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