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把它加入在浊水之中,也会有明显的效果。
与木炭同样有效的,还有明矾。
后者的澄净功能其实更加强大,而且产量颇为丰富。
在佛罗伦萨的西北方有个明矾矿,先前因为归属权问题还发生过小规模的争执。
但是如果把明矾泡在水里,会让味道泛着一股微微的酸味,仿佛是变质了一样。
海蒂也不确定这个东西是否有毒,最后还是选择了用木炭来吸附其他的杂物。
第二和第三个池子中间有可活动的管道,其中放着一重又一重的过滤网。
纱布等东西被连着放了好几层进行过滤,第二池的水会自然地低速流淌过去,把木炭无法吸附的各种小虫、细沙等等全部挡在外面。
这个过滤管大概需要一个月换一次,但经过实际试验,效果相当不错。
河水也好,井水也好,本身都有寄生虫和细菌的问题。
——难怪古老的东方人都选择喝茶。
海蒂确认着锅炉的大小,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美第奇家族对名画都颇为大方,在这种日常刚需的事情上也毫不含糊。
他们直接买了充足的燃料来供应火炉,按照达芬奇画的分流装置不断加热着被过滤后的河水。
热水会分作两股,一部分流向一个个带内胆的新式铁壶之中,进行隔热保存,用于给宫里的大人们提供充裕的洗澡水。
还有一部分则流向散热池中,那个池子保持密闭的半真空状态,自带一个取水的笼头,可以用来给人喝澄净杀毒后的常温净水。
她的这个设想原本实施性不高,但好在达芬奇花了一下午就把这几个成套的设施全部画了个清楚,而且还加了好些巧妙的小设计。
作为一个画家,他原本只需要在各种肖像画上露上一手,就可以得到好些人的认可和赞许。
可伴随着海蒂的一个又一个新创造,达芬奇的工程学和机械学能力也显露了出来,得到了领主的重视和重用。
他不仅帮助佛罗伦萨学院撰写有关各种细胞的论述文章,而且还改良出了更加灵活和精准的显微镜。
从二十倍到八十倍,从八十倍到一百二十倍。
如果不是这个天才打磨出了生物学的钥匙,洛伦佐绝不会默许他荒野里去做那些解剖。
很快,人们就发现了比蚊子腿、洋葱表皮还要更加微小的东西。
它们会蠕动,会分裂,会游弋。
海蒂也很快借助着新的器材发表了新的论文,将它们统称为微生物。
——她在这几个月里已经与学院里的人们往来的越来越密切,收获了好些学者一致的认同和爱戴。
伴随着细菌被发现,沸水和河水的区别也进一步被展示。
人们在河水中找到了几不可见的虫卵,甚至在显微镜下见证了虫卵孵化的过程。
而水在过滤和煮沸之后,确实安全而又干净。
也正是因为微生物学如野火燎原般的发展,海蒂建造锅炉房的消息得到了学院和美第奇家族的共同支持——
慷慨的领主表示愿意给佛罗伦萨学院长期供给清水,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会酌情建造第二个锅炉房。
这种先进的日用品,必然会从上流一路蔓延到下层社会,慢慢从奢侈品的行列里脱出。
万圣节很快就到了。
海蒂的座位靠近主位了许多,用餐的时候能听见那五六个小男孩叽叽喳喳的谈笑声。
这个时代也有Trick or Treat,不过孩子们登门索要的是‘灵魂之饼’,看起来是一种覆着葡萄干的面包。
他们每得到一块面饼,就会为这些陌生人的亲友祈祷一次。
“愿您的家人能找到从炼狱通往天堂的路。”
除此之外,人们会空出一张椅子来,在席位上还放着对应的食物和美酒。
海蒂注意到那个空位离美第奇先生很近,而且被倒上了最好的酒。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杯酒是倒给他的亲弟弟朱利亚诺的。
而且……他,还有朱利亚诺,以及小桶先生,爱过同一个人。
她低头切着小羊排,开始思索一些其他的事情。
美第奇先生看起来表情无波无澜,平时很少表露喜怒。
小桶会为了那个亡故者痛哭酗酒,甚至想要冲到地狱里去寻找她。
可美第奇先生,恐怕不会为任何人动心吧。
中世纪也好,二战时期也好。
政治家永远都是政治家,一切都可以放在利益的杠杆上考量。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些旧事,忽然听见了一声惊呼。
“皮耶罗!”
克拉丽切直接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嘶鸣声。
海蒂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发觉有个孩子捂住了喉咙,咳的脸色发白,而且已经开始发出窒息的嘶嘶声了。
“你肯定是吃豆子的时候呛着了——快吐出来!”洛伦佐也变了脸色,过去伸手拍他的后背。
但小孩努力地咳嗽着,就是无法把气管里的异物排出来。
“海蒂——海蒂!”克拉丽切这时候完全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又看向了她。
海蒂匆匆跑到了桌子的另一边,伸手从背后抱住了那个小男孩。
那孩子已经开始胡乱挣扎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喘息着。
她的手臂直接绕到了皮耶罗肚脐和肋骨中间的地方,一手握拳的同时用另一只手包住拳头,开始强有力地往内上方冲击——
一下!
两下!
三下!!
突然那孩子喷出一枚橄榄,眼泪鼻涕全都流了下来,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得救了——”克拉丽切眼泪都要下来了,上前直接紧紧抱住了她的孩子。
海蒂站在她们母子的身边,露出复杂的笑容。
她在前世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也从少年迈入暮年,长子的头发也如自己一般花白。
现在的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过得是否快乐。
“你是怎么做到的?”旁边的小孩开口问道:“这是魔法吗?”
海蒂回过神来,拜托德乔把自己终于出版的那本《妇幼百科全书》拿了过来,低头翻了一会儿便找到了‘海姆立克急救法’。
洛伦佐在确认儿子恢复正常之后,接过了书看了一眼。
有清晰的救治动作,而且和她刚才的姿势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还有针对不同年龄段和窒息状态的急救法,旁边还有详尽的解释。
“你做的很好。”他看着她道:“而且救了我的两个孩子。”
“你想要什么奖励?”
克拉丽切也回过神来,满脸都写着感激。
“请一定让我们报答你——皮耶罗是我的挚爱,他刚才差点就没命了!”
海蒂愣了一下,忽然开口道:“如果有一天我想去其他城邦游历,请给予我一定的支持,可以吗?”
她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走,但这事终究是有可能性的。
财富权力都可能招来祸患,但给予旅者一些方便,总归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果真的有这一天——我们会给你写推荐信,帮你安排更好的下塌处。”克拉丽切握住了她的双手,深呼吸道:“你永远都是美第奇家族的客人。”
洛伦佐望着她,安静地点了点头。
-2-
宫里很快来了新的客人,竟不是来找领主,而是向炼金术师咨询问题的。
自从海蒂以美第奇家族远亲的身份,因微生物的发现和各种论文渐渐出名以后,她不得不多拜托一位女仆帮忙处理各种信件和求爱的礼物。
礼物自然是能拒绝的全部拒绝,信件则挑着答复。
有一些问题很匪夷所思,但确实符合时代的特征。
有人问她见过上帝或者圣母没有,人死了以后是否还能复生,有没有办法可以提前去天堂。
还有人则拜托她救治自己重病在床的母亲,或者讨论《妇幼百科全书》中的内容,问一些更细节的操作内容。
海蒂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都早已经过确认,信件里真出现了逾越的内容也会及时和领主反馈,做事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今天来的这位先生被人们称为恩佐公爵,据说是一位颇有名望的大人物。
他一过来,连领主都在旁边陪伴喝茶,显然态度也颇为敬重。
海蒂被叫过去以后行了个礼,在旁边听着他们聊天。
这话题愣是从天气如何聊到生意上头再绕回来,听着都让人快要睡着。
等差不多三四十分钟的客套结束了,这位老先生才踌躇着说出他这一次过来的真实目的。
“你知道,如何确认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屈辱而又纠结,里面恐怕藏了好些故事。
海蒂回过神来,终于把瞌睡驱散了个干净,开始听他讲过往的一些密辛。
这位恩佐先生已经有五十多岁,而且一共有四位妻子。
他的新续弦才二十多岁,正是青春娇俏的时候。
问题在于,他们两生下的小孩,虽然发色和瞳色都随父母,但看起来总有些不舒服。
海蒂听到这里,大概感觉到了些什么。
难怪要让美第奇先生也过来听这件事,这是防着自己呢。
“所以……”老公爵不安地搓了搓手,有什么办法吗?
“唔……”她转头看向美第奇,暗中在征求他的意见。
有的忙哪怕是举手之劳,也不一定要帮。
因为帮了之后的祸患,可能比一句感谢要有重量的多。
对方似乎觉察到了她的询问,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能够和恩佐公爵交好,对打开南部的银行业发展颇有好处。
海蒂在瞬秒内和他完成了信息确认,看向老先生点了点头。
“应该是可以的。”她顿了一下,颇为谨慎的加了个期限:“时间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还可能需要一些东西,比如血——但我向您保证,它不会用在巫术上,具体方式会之后和您解释。”
老先生一听说这事有希望,顿时放松了许多,忙不迭点头道:“孩子就是父亲的骨血,自然是需要血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洛伦佐用眼神示意她先退下,又笑着同他客套南部的一些风闻,陪着老公爵聊了好久。
海蒂并不是医生,但清楚自己的血型,以及一些相关的故事。
她本身交际广泛,自己也嫁过不同职业的丈夫,通过他们认识了很多其他圈子的人。
也正因如此,她从前听一位科学家讲过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总体来说主要有四种血型。
A、B、O,以及AB。
这四种血型,其实象征着许多东西。
O型血应该是历史上最初期的主要血型,又被称之为‘狩猎血型’。
那时候的人们以高蛋白食物为生,还处在原始时期。
渐渐地伴随着农业发展,有大批的人开始以种植为生,也渐渐进化出低胃酸的谷食性肠胃。
他们是第一批移民和农民,也是新历史的开垦者。
而B型血常见于欧亚草原,带着典型的游牧民族特征,而且具有对抗A型血的抗体。
至于AB型血……听她的朋友说,那代表着现代。
是后期的族群不断融合繁衍之后,才渐渐出现的新血型。
这四个血型能够辅助医生确认输血时的分类,在急救和手术时尽可能地保住病人的命。
海蒂思索了一会儿,脑海里并没有找到什么确认血型的法子。
但是她知道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叫做排除。
等恩佐工作离开之后,洛伦佐才叫海蒂过去,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忽然问达芬奇回来了没有。
领主大人扬起了眉毛,不急不慢道:“他已经去公共浴室那洗澡了。”
海蒂想到的方法,虽然笨拙而又繁琐,但也足够有效。
她上过基础的生物课,后来也和私人医生经常聊天,清楚血清是什么,红细胞又是什么。
“领主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申请六管不同死刑犯的血液。”
这个时代早已有了针筒,还有医生试图强行吸出眼球里的白内障。
血液在试管里静置之后,就会渐渐凝固和分层。
上面那一层会是淡白色或者淡黄色的澄清液体,也就是所谓的血清。
而下面的血凝块,里面有许多的红细胞。
达芬奇帮着她把试管一一标号,还写了标签注明了不同死刑犯的性命。
他们找了好几个干净的小碟子,开始做对比的实验。
有的红细胞滴入血清之后,仿佛是被晕开的颜料一般,会看起来是一片均匀的淡红色。
还有的滴进去之后,会有明显的絮团状,仿佛在和这血清做着什么对抗。
还没等海蒂想出下一步的方法,达芬奇忽然惊叹了一声,动笔飞快的开始总结什么东西。
“你……想到了?”她有些迟疑的看着他画着两个符号,忽然开始怀疑谁是从现代过来的。
“这已经很明显了啊!”达芬奇飞快地记录着不同液体相互作用的效果,随手画了个六横六纵的表格,记录其中的三十个不同情况。
海蒂其实还没有马上意会到他在计算筛选着什么,只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有几种血型?”
“四种——”达芬奇如同已经完成了考卷的学生,把那张纸递到了她的面前:“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实验的?真是太直接了!”
海蒂平直地看了眼上面的拉丁文字符,又看了眼那六根试管,开口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这一管最有意思了——它无论倒进哪一管血液里,都不会产生絮状团,”达芬奇已经开始抱着笔记本飞快记录现象了,恐怕等会就会骑着马跑去佛罗伦萨学院里跟那些人开辩论会:“它简直有母亲一般的包容,不会抗拒任何其他血液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