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少年不依不饶道:“先生,我上次学您唱的那首歌只花了一天,而且索菲亚婶婶还夸我唱的很好。”
“倒不是这个。”达芬奇注视着他微微凸起的喉结道:“你来不及阉割了。”
海蒂这边正喝着小玻璃瓶装着的葡萄酒,差点被这句话呛到。
“咳咳——什么?!”
“阉割啊。”达芬奇指了指他的喉结:“你看,他已经过时间了。”
“不——重点不是喉结,”海蒂把软木塞摁了回去,一脸的不可思议:“为什么唱歌要进行阉割?”
“因为男歌者不但要拥有比女高音更强的力量感,而且音域也要足够高才可以。”达芬奇一脸的理所应当:“真要去专业学唱歌,十一二岁就该把那儿摘除了。”
这是许多贫困家庭的选择——毕竟可以赚到丰厚的报酬,甚至在唱诗班里拥有得体的职业。
阿塔兰特沉默了几秒钟:“我还是去威尼斯吧。”
从米兰返回佛罗伦萨花了八天的时间,小城依旧人来人往,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一块返回了杜卡莱王宫,在拜见完领主大人之后再各自回去休息。
海蒂有观察美第奇先生的神色和气色。
他看起来颇为健康,而且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看来最近痛风并没有发作。
德乔等在了门口,连换洗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浴室刚放了热水,还给您准备了新的毛巾。”
海蒂简直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直接用最快的速度冲去那里泡了个澡。
这些天里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事,虽然圣母升天节还有半个多月才到,但已经有很多学者和画家放假休息了。
这儿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
每当到了七八月,好些店铺都会提前关门,阿尔诺河旁还有些农夫在游泳玩乐。
海蒂在波提切利那儿看了会儿他新画的草稿,一出去就碰见了达芬奇。
后者刚好要出门去买各种新的材料,两人便边聊边往外走。
在经过那座大卫雕像的时候,海蒂下意识地多打量了两眼,被达芬奇看见了这个小动作。
“在看什么?”
她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眼神,咳了一声当做无事发生。
她其实在看……大卫的某些隐私部位。
为了彰显财富和品位,很多贵族会在宫邸内外放置雕像,但大部分都是裸男。
明明会穿衣服或者披些布料,但重点部位一般都是裸露出来的。
……为什么这些男人某个地方都这么小?
达芬奇见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忽然反应了过来,笑的有些乐不可支。
“原来你在看这个?”
“很奇怪吗?”他也端详了一刻,转头看向她:“在想什么?”
海蒂颇为诚实:“在怀疑这个尺寸。”
“确实不是这样。”达芬奇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不过转变了路线,似乎是要带她去看别的东西。
海蒂在佛罗伦萨见过好些雕像,毕竟领主宫里就放了好一些。
基本上那块的大小都类似小拇指的第一个指节。
既然不想承认它的存在,拿布盖起来岂不是更好……
他们绕过了金箔铺,又往右走到了另一家画坊附近,忽然就停了脚步。
“看这个。”他笑着道。
海蒂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怎么又雕的又粗又长?
不光高高地翘起来,而且还顶住了整个果篮,搞得跟举重用的器具一样……
光目测这个尺寸……恐怕得有二三十厘米长吧?!
怎么雕刻的跟个棒槌一样??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达芬奇,对方的神情依旧平静如初。
如果是别的男性带着她去看诡异的生殖器,她恐怕会有叫律师的想法。
“这是《普利阿普斯的丰收》,这个神灵是阿佛洛狄忒被赫拉诅咒后生出的孩子。”达芬奇弯腰看了眼果篮下的粗长存在,跟她解释这个异教的故事:“所以他出生以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永远都不能恢复和缩回去。”
“你是说……这实际上是一种,罪过?”
“嗯。”达芬奇带着她往药剂店的方向继续走,解释道:“我听我的老师说,这大概是从古希腊那边流传下来的认知。”
饱满的球状物象征着强大的生殖能力。
棍状物应微小而不起眼,这样才能显示智慧与美德。
艺术本身是与通俗观念背道而驰的,这也与中世纪不断膨胀的经济发展状态有关。
只有自我阉割,用道德进行束缚,才能够让财产被冒犯的可能降低到最小。
现代的人活在流行文化里,可能会拥有完全相反的观念。
但可怕的不是物质上的阉割,而是精神上的完全扭曲。
“从雕塑的难度来说,这种长度没有支撑物的话,很容易断裂和损坏。”
“从认知来说,越小,就等于越自律和聪慧。”
海蒂听着他解释着这些渊源,心里啧了一声。
人们也就只能在这个时代互相欺骗一下。
再过个几百年……宗教和神话可就没有这么管用了。
他们一块在药材店里买了些奇怪的东西。
除了再来几块饱满的木乃伊之外,还为宫里的朋友们买了蜗牛、雀鸟的尾羽,以及奇怪的碎石子。
药材店老板换了一位老妇人,笑眯眯地颇好说话,还多送了海蒂一根羽毛笔。
等一路边走边聊回到杜卡莱王宫,海蒂忽然看见德乔焦急地站在门口,显然是准备出去找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
她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女仆的面前。
“您总算回来了——领主大人正在找您。”
德乔匆匆接过她手里的大小东西,一路把她带回了办公室。
领主大人已经离开了,只有侍从克希马留下来代为转达新的消息。
“我们从南部得到消息——”
“奥斯曼帝国正在攻击好几个海湾城市,维斯特那儿已经死了八百多个人。”
克希马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显然也焦急而又紧张。
“我们都在担心教皇和罗马公民的安危。”
因为距离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仅仅只过去了二十七年。
第33章
打起来了?
君士坦丁堡?
海蒂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土耳其——奥斯曼土耳其帝国。
克希马显然对这一段更熟一些,直接跟她解释了几句大概的情况。
奥斯曼土耳其自从消灭了东罗马帝国之后,定都在了君士坦丁堡。
而那个帝国的君主,被人们称呼为默罕穆德二世。
根据仅有的情报,他们派遣了大概七十余支船队进攻了维斯特,而且主要屠杀的对象都是男性。
“领主大人去和米兰、威尼斯的来使在商讨对策,等一下就回来和您商谈。”克希马顿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交通网和通讯网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他们在多个城邦里以经商的名义建设了驿站,尽可能地实现最快程度的通讯。
如果米兰那边有什么动静,佛罗伦萨这边可能两天内就能收到消息——
从银行到杂货店,再到荒野郊区的普通农户家,美第奇家族不动声色地布下了如同蛛网一般的存在,让附近多个城市的动态都能够被及时汇报。
海蒂没想到战争会来的这么快,也无法预知这场战争的结局——
但意大利应该没有被占领,否则也不会有文艺复兴什么事了。
她作为一个在奥地利出生的异邦人,如今听到这些讯息的时候,脑海里的历史认知和地理联想都有些不敏感。
但有一件事毋庸置疑——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转机。
它意味着美第奇家族有正当的理由进行干预,而且可以加强和其他城邦的外交联系。
洛伦佐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脚步匆匆表情严肃,显然是听到了更新的战报。
他原本不打算把这些政治上的决策与她谈论,但她所建议的信息网确实行之有效——非常的有效。
当战争爆发的时候,佛罗伦萨是第一批接受到求救和明确讯息的,米兰和威尼斯那边的来使甚至对战争规模都一无所知。
“您打算怎样做呢?”
“建立防御联盟,带动绝大部分的城邦一起抵抗外敌。”洛伦佐不假思索道:“至少要把土耳其人驱逐出去。”
海蒂低头想了想,又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
这场战争的发展动向都不够明确,现在为什么要想然后?
她注视着他,语气颇为坚定:“您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发展军事力量,扩张领土吗?”
米兰和威尼斯非常强大——威尼斯从财力到军力都可以说数一数二,确实不容人小觑。
可在佛罗伦萨的周围,还有各种小公国如同碎饼干渣一般分裂着。
甚至可以说,整个意大利都处在四分五裂的状态里。
海蒂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研究一个问题,那就是法国为什么要在十多年从米兰一路打到佛罗伦萨。
贸易路线之类的当然是原因之一,利益是永恒不变的话题。
但更诱人的一点是,意大利,也就是现在的神圣罗马帝国,实在是太分散了。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但凡有外交问题或者军事问题,他们都会主动求助外国的援助,期待靠盟友来解决问题。
不仅如此,内部之间还矛盾重重,每隔几年都有不同原因的冲突。
这件事用更形象的方式来说,等于法国旁边有个富得流油又收藏了好些珠宝的邻居,不光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分开住,而且还总是互相打架。
不光自己打,还邀请附近的居民过来评理拉架,完全是胡闹的状态。
这看着就是好欺负的对象啊。
这种情况下,想要解决历史问题只有一个出路——
家里必须得有个老大,一路揍服其他的小辈,把规矩给立明了才可以。
“扩张领土?”洛伦佐重复了一遍她的这句话:“发展军事力量我可以理解,但你难道认为,我是一个嗜血的暴君?”
他更擅长的事情,是平衡与调和。
也正因如此,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娶了有军事势力的克拉丽切家族的女儿,加强了佛罗伦萨的防御力量,甚至孤身一人去那不勒斯进行战争谈判。
直到今日,洛伦佐在市民的心目中都是仁慈的、博爱的、正直的存在。
也许其他城邦里有喜欢凌虐囚徒的暴君,有层出不穷的暗杀和压迫,但佛罗伦萨就是一片净土。
海蒂忽然从他这句话里读出了太多的信息。
她定了定神,加重了语气。
“您不应被盛名所累。”
洛伦佐皱起了眉头,再度审视他面前这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年轻姑娘。
她比自己小十岁,可有时候展示出来的锐利感,甚至如同一个老道的同僚。
“美第奇先生,您最好明白佛罗伦萨更应该成为什么。”
“如果它只作为艺术与科学的乐土,被攻占是迟早的事情。”
海蒂在这一刻感觉血液都好像静止了流动,哪怕连手肘都开始微微颤抖,也在快速地把内心的话全部说出来。
她极有可能因为今天的僭越被吊死在绞刑架上。
可如果不说,佛罗伦萨也会沦亡,她可能会有更加悲惨的结局。
“如果您把它建设为帝国,让它拥有更加强大的兵团和更加广阔的领土,这些财富和珍藏才得以长久存活。”
没有足够强势的兵械和军队,长期偏安一隅的只守着这一个小城,那就永远都会被附近的国家甚至是邻邦视为一块肥美的嫩肉。
一旦面对真正的战争,这座城会渺小的如同一只蛱蝶。
洛伦佐本来是想嘱咐她在自己离开的时候代为照顾好克拉丽切和孩子们,没想到会听到这些甚至可以说有些跋扈的言论。
他深呼吸了一刻,声音保持着冷静和低沉。
“你并不认为我会感觉到被冒犯。”
“教皇,圣经,天堂,这些您都并不在乎,对吗?”海蒂不假思索道:“您只是故作谦卑而已。”
但人有时候伪装的时间太久,会让自己都相信谎言。
洛伦佐忽然怀疑她真是上帝派过来的——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
“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他简短道:“但战争还没有结束,这些事情都要从长计议。我下午就要带着一部分人去前往南方。”
“请带上达芬奇。”她下意识道:“他会帮您解决许多棘手的问题。”
“列奥纳多·达·芬奇?”洛伦佐盯着她的眼睛:“你觉得现在还需要画家来记录伟大的时刻?”
“不,他是非常优秀的工程师,对军事也有长期的研究。”海蒂心想自己今天恐怕是在狮子的尾巴上跳着舞,仍然鼓足了勇气道:“请您再相信我一次。”
领主大人沉默了几秒,还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他可能最近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连个小姑娘都能随意摆布了。
海蒂选择了留守在佛罗伦萨城里。
她甚至开始在早上的时候进行祈祷,听见远处传来什么响声都会有些惊慌。
如果自己真的记错了时间,或者是历史上出现了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变故,可能一觉醒来,土耳其人的军队就已经踏破了城墙,一路厮杀进宫廷里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