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切利从前和他谈论过的事情,已经如此真实的发生了。
“爱不是可以学习的事情,列昂。”那眼神里有怜悯与羡慕,语气也颇为复杂。
“你只能感受和经历它,就如同一场避无可避的东风。”
达芬奇在床上抱着枕头打滚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这种感觉。
原来这些事情,和情诗上那些缠绵悱恻的描述完全不一样。
他从前觉得,爱情便是如同一场宿醉一般,两个人狂热又失智的迷恋着对方,然后开始贪婪又疯狂的一起享乐,正如他所看见的那些男女没有区别。
可他一个人如同守着孤岛一般呆在这庭院里,只感受到了更多的不安、忐忑,以及想念。
想念的情绪,就如同一张无法逃脱的网一般。
他开始频繁的梦到她。
有时候,梦见她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怀里还抱了一大束的玫瑰。
还有的时候,他会梦见海蒂就站在卧室的窗外,在含着笑容逗弄白色的猫咪。
海蒂……
他在午夜沉沉睡去,忽然听见了什么响动。
床帏似乎被谁掀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是你……
他连她的脚步声都可以辨认出来。
“你……回来了?”列昂纳多有些困惑的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道歉。
可恶,他本来有些生气的,不应该好好质问她才对么?
为什么这么仓促的就要走?
你不是说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吗?
走了这么久都没有来信,你这个骗子。
可他注视着她的时候,却只能宣告投降一般的低头道歉:“海蒂……我之前没有要否定你的意思。”
“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不要再这样走好久都不回来,好不好?”
对方却含着笑容,缓缓坐在了他的身侧。
大概是距离太过靠近的缘故,他有些困窘和坐立不安,内心反而愉悦又快乐。
就好像突然被安抚了一般。
她又在意自己了,对吗?
“海蒂……”他呢喃着她的名字,看着月光如同轻纱一般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美的可以让他一动不动的凝望一夜。
那双浅蓝色的眸子里露出温柔的神情,微凉的手忽然就覆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怔了一下,内心开始渴望更多。
抱抱我好不好?
对方如同女妖一般,似乎真的能够听到他的渴求。
可她没有拥抱他,而是缓缓地俯下身去,在靠近着他的脸庞。
海蒂……
他错愕的有些不敢动弹,只静默地等待着这一切的发生。
那个吻冰凉而又纯粹,美好的让人想要叹息。
达芬奇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垂着眸子再度和她交换着这个吻。
他从来没有和她有过这样的接触,可这个吻来的缠绵而又悠长。
他内心的焦躁感再次被点燃,仿佛是无法被平息的野兽。
想要更多,想要把她抱得更紧,去亲吻她的长睫,她的脸颊,她的一切……
那样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感觉,如同搂着一朵云彩一般。
他感受到她浅浅的气息,还有唇瓣的柔软,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又愉悦。
他想要握紧她的手,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下一秒,远方忽然传来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达芬奇先生,”仆人问道:“今天早上您想吃点什么?”
他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天已经亮了。
他的床畔什么都没有,那个吻也并没有存在过。
她还是没有回来。
“达芬奇先生?”仆人似乎有些担心,又伸手敲了敲门:“您昨天一下午和晚上都没有吃东西,今天总该用点麦片粥吧?”
男人把脸闷在枕头里,长长的呜了一声。
等阿塔兰蒂终于忙完西部的生意,跟怀孕的妻子好好团聚之后再回来找海蒂的时候,才发现达芬奇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那男孩已经开始被仆人们都称呼为萨莱——大概是因为达芬奇这些天都没有怎么理会他的缘故,男孩还打碎了好几碗和酒瓶,一度让守门人在提到他时都露出了厌烦的神情。
阿塔兰蒂并不关心这种小屁孩为什么又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只把达芬奇叫到了画室里。
“你怎么了?列奥纳多?”
画家试图表现自己一切都好:“我很健康,也没有什么问题。”
“是吗?”少年有些好气的嘲讽道:“你就差在剧院里抱着柱子唱首咏叹调了——你画室的颜料盒到底空多久了?怎么用完都不洗了?”
达芬奇想要否认这些,可心里却也有些气恼。
由于她已经远去的关系,他连生气的人都没有,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憋了十几天。
“海蒂有事离开了,她会回来的。”他小声道。
“她会吗?”少年反问道:“你跟她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回米兰的时候,发现她连牧场和工坊那边的交接都没有做完就走了,简直和逃走一样。”阿塔兰蒂加重语气道:“你强迫她了?还是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达芬奇没想到他会想歪到那方面去,揉着眉头解释了来龙去脉。
“她会很快回来的。”他重复道:“我再等几天就好了。”
少年听完了这些事情,捂着脸久久的没有说话。
“列昂,我亲爱的列昂,”他简直觉得有些好笑:“你是从来都没有和女人接触过吗?”
达芬奇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反问一句道:“你和我们在一起了这么久,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那就是了。
少年露出怜悯的表情,摇着头道:“她在生你的气啊。”
“她在生我的气?”达芬奇反而露出讶异的神情:“为什么?”
阿塔兰蒂是看在他认识自己这么久还做过自己老师的情况下才没有拔腿走人的。
“列昂纳多,你要明白,没有几个女人喜欢照顾这么麻烦的孩子,何况还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按住他的肩膀直视着他道:“而且如果你也是纵容麻烦的那个人,只会让她也想下意识的想要离你也远点。”
达芬奇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句:“她在生我的气?”
“她当然在生气!”
“可是她没有露出恼火的表情,也没有叱责过我。”他有些慌乱的解释道:“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阿塔兰蒂,你是不是想多了?”
“那是因为她一直很有修养,而且也对你失去期待了。”
少年深呼吸了一口气,有点想把这位老师脑子里的水都晃出去。
“列昂,你在她面前可以做一个大男孩,但更多时候,女人们需要的是足够成熟的男人。”
“成熟的第一个标志,是不要给她带来困扰,你懂吗?”
达芬奇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又马上坐了下去。
“我做错了,”他喃喃道:“我该和她解释一下,写一封信怎么样?”
阿塔兰蒂再次在心里默念‘这个男人教了我五年我不能拔腿就走’,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该去找她。”
“现在,立刻,马上。”
“去找她?”列昂纳多又很快站了起来,露出忐忑又期待的表情:“她会见我吗?”
“列昂,你要把你用在飞行特技还有舞台效果上的那些脑子找回来。”阿塔兰蒂忍住敲打他脑袋的冲动道:“她在生你的气,她想离你远一点,而且她不再那么信任你了——你如果还爱着她,就应该把她追回来,以足够绅士和成熟的方式,懂吗?”
列昂纳多匆匆的抓起了外袍,转身就想要走出去。
“我去见她,”他脚步匆匆道:“现在就去。”
“嘿——”阿塔兰蒂隔着窗子长长唤了一声:“骑我那匹——那匹更快一点!”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7章
达芬奇走的时候还算有脑子,记得把海蒂卧室和书房的门窗都检查一遍,全部关好锁好。
他发现那副画像一直悬挂在她的卧室里,而且在颇为显眼的位置。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感觉到了久违的庆幸。
阿塔兰蒂帮他处理着佣人和管家的事情,在听见那男孩又打碎了一只瓦罐的消息时再次扭头看向他:“你想留着这烦人精到底多久?”
家里的仆从都顾忌着他的感受,即使告状也用的是颇为委婉的语气。
达芬奇还在确认着路上的干粮,听到这个词时下意识的想要辩驳。
还没有等他多解释一句,阿塔兰蒂就简单粗暴的打断了:“不要告诉我这个孩子对你有多依赖,或者你那简直如同圣母一般的心态。”
“列昂,你要是这么喜欢小孩,你该和她结婚然后生一堆,想怎么宠上天都没人拦着,懂吗?”
男人似乎想到了某个回忆,红着脸嗯了一声。
“小孩跟那些讨食的猫狗一样,都喜欢哭哭唧唧的撒娇,”阿塔兰蒂帮他放好了马鞍,语气颇为嫌弃:“你就算想养一个,也完全可以选更听话的孩子——路边乞讨的小可怜都绝对比那恶魔来的懂事。”
“等我回来以后……”
“把他家的地址告诉我,我来送他回去。”阿塔兰蒂摆手道:“老天,你最近一年简直变了一个人,陷入爱情也不至于变蠢吧。”
达芬奇显然松了一口气,这种有些残忍的行为真让他自己来做,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那孩子对自己的利用,却仿佛被牵动要害了一般无法抗拒。
“拜托你了。”他沉声道:“多谢。”
“路上小心——赶紧把我老板追回来!”阿塔兰蒂拍了拍马屁股道:“记得好好哄她!”
海蒂每次走进杜卡莱王宫的时候,都感觉这里如同巨龙的巢穴一般。
从穹顶到墙壁,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金碧辉煌,无数的油画和雕像的罗列比博物馆都要来的壮观。
她在半夜里风尘仆仆的回到这里,简单洗漱之后就沉沉的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里仿佛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房间里的布置全都没有改编,她喜欢的那些书也全都放在那里。
除此之外,床头和桌上还各放了一束沾着露水的鸢尾花,四处都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怎么感觉在她离开之后,这房间也一直有被频繁打扫,连负责早餐的厨子都记着她从前的口味,盐和香料的配比总是刚刚好。
海蒂在梳洗结束以后,例行先去办公室进行工作交接。
她发觉楼下有长长的队列在进出着,似乎在忙着搬运什么东西。
“德乔?”她尝试着呼唤了一声:“他们在做什么?”
“在搬家,大人。”德乔站在窗旁解释道:“杜卡莱王宫已经被搬空了小半,估计再过一两个月就会完全搬走了。”
“搬家?”海蒂露出茫然的表情:“到哪里去?”
“南边的山下,”德乔解释道:“听守门人说,领主大人在那里用皮蒂先生的手稿修建了一座新的宫殿,已经在进行最后的修缮和装饰了。”
碧提宫?
她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某些事情。
当初在离开之前,她有随口和洛伦佐先生提过一句。
如今竟然就已经落成了,后来举世闻名的艺术圣殿般的碧提宫?
海蒂有些错愕的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昨日在见到洛伦佐的时候,只感觉两人重新回到了公事公办的状态,似乎该结束的都已经全部结束了才对。
“不过等大家都搬去了阿尔诺河以南,恐怕现在这座宫殿就要改名为旧宫了。”德乔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也真是有些可惜。”
海蒂调整了一下情绪,在准备得当以后去了办公室。
她没有想好自己会在佛罗伦萨呆多久,但总归应该把目前的问题解决掉。
当办公室的大门为她打开时,她发现里面坐了很多人。
有愁容满面的农民,絮絮叨叨的教士,以及一些来自佛罗伦萨学院的熟面孔。
他们看见她的时候,都纷纷站了起来,开始有些杂乱的做自我介绍。
而领主则坐在他们的身后,继续安静地处理着文件。
海蒂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眼他的神情,开始集中精神听相关的解释。
这种病症据说是从一个外邦人的庄园里传来的。
先是他们家的柑橘树和葡萄藤相继病死,然后越来越多的果园都开始遭殃。
有人小心翼翼地带来了病叶的样本,旁边的学者在看到的一瞬间一脸厌恶的躲开,仿佛生怕被它祸害。
海蒂带了手套,去检查上面的痕迹。
明显的病斑呈淡黄色或褐色,没有虫眼,但叶底有附着绒毛一般的黑色物质。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菌丝。
“不是恶魔,”她低声道:“是疫病。”
这句话一出来,旁边的就有人露出赞同或愤怒的表情,只有可怜的农民捂住了脸,害怕的询问她这一切是否还有救。
海蒂不确定这种疫病应该用什么东西驱逐,但使用青霉素肯定不行——
根据这两年的信件往来,她知道佛罗伦萨城里已经有大概十余家官方性质的青霉素工坊,能够基本满足上流人士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