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一开始就被她赠与硫酸铜蓝的缘故,他总是忍不住在各种新奇玩意儿里徘徊。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自我逃避的时候,阿塔兰蒂跟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多犹豫一天,就少爱她一天。”
哪怕在没有回应的情况下爱着她,自己也会快乐的如同被神明眷顾一般。
如果真的会被她回应……
列奥纳多忽然有些懊悔,自己早几年怎么没有注意到她身上这么多美好的地方。
如果早一点爱上她就好了。
海蒂并没有发现某人又开始漫无边际的神游,她确认完所有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完毕,拍了拍手站起了身。
“还是很信守承诺的,一声都没有哼。”她心情好了许多,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科学家先生就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吧,明天又是要奔波操劳的一天。”
达芬奇昂头看着她,忽然道:“再亲一下。”
他有点尝到甜头了。
“你在撒娇?”海蒂忍不住笑了起来,俯身又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伤口不要碰水,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达芬奇起身送她离开,没走几步路就又开口问道:“我明天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
她瞥向他,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不都是吃早饭的时候吗?”
“好——”他点了点头:“到时候见。”
等海蒂离开了,列奥纳多才小心地伸出手,先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脸。
这些……是不是代表,她也很关心自己呢。
——要是小桶在,他绝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家伙听说又跑到威尼斯画画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搂着哪个姑娘看歌剧。
达芬奇低头检查了一遍仔细又到位的包扎,收好了之前放在这里的文件,准备回屋子睡觉。
他走了几步,又开始思考与她有关的事情。
刚才爆炸的时候,她没等那些沙尘落地就冲了过来,还那么惊慌的在寻找自己……
海蒂她……在意我吗?
这一晚上,他都睡的很好。
他们第二天召开了全军会议,同时又确定了改良火器和枪炮的项目表。
斥候们也很快从各地传来了消息,汇报着各个城市的情况。
——佛罗伦萨进入戒备状态,部分海港已经直接封锁了。
——米兰还在庆祝节日,一切商业活动都照常运行,不过城防据说加强了不少。
——那不勒斯的领主听说给予了一定的支持,帮佛罗伦萨守着南边,随时准备处理罗马的异动。
——没有关于凯撒·波吉亚的任何消息。
——威尼斯不打算参与任何一方的战争。
卢卡城的新领主处理事情来果断利落,也不吝于对新投诚者的奖励与安抚。
她的威名开始往外传播,有些小规模的雇佣兵团都开始主动投奔,想要加入他们的部队。
而卢卡城周边的林地都开始被士兵们垦荒种植,轮转的部队还有人帮着放羊养猪。
领主大人白天忙完,黄昏时分会陪军事工程师达芬奇先生小坐一会儿,定期帮他换药和检查伤口。
大概是换纱布的次数太多,达芬奇都能一只手完成许多工作。
他在旁人面前都成熟又稳重,可每次到了换药和处理伤口的时候,还是会久久的望着她,直到她牵着自己为止。
……男人一幼稚起来就跟个孩子一样。
“已经基本上都好了,过两天直接把纱布撤了就好,先前发炎的部位也全都结疤了。”海蒂松了一口气,起身收拾医疗箱,背对着他道:“你也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再受伤我可不一定有时间照顾你——”
她转过身时,男人笑着俯下身来,学着她先前那般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轻巧的吻落在发间,如同落了一枚羽毛。
海蒂怔了一下,感觉自己心跳的有些快。
第61章
戴芒德军团的符号是简约又奇异的九棱钻石。
达芬奇在绘制出这个之后,大小将领们其实都没有太看明白,但也给予了肯定和拥护。
至少比某些军旗上的蟾蜍和公羊要来的好。
在军营与卢卡城开始习惯彼此的存在时,终于有军士快马加鞭的传来了战报——
他们在海岸上瞭望到了细密的小点,显然是自西边来的船队。
是法国人打过来了!
海蒂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虽然内心有些紧张和不安,但还是很快安排所有按照他们早已商定好的第一方案进行准备。
在这两个月里,他们花了不少时间去处理城墙和堡垒的加固,连海岸线附近也设计了灯塔状的信号传递装置。
卢卡城,是打开佛罗伦萨的第一道防线。
不管南边罗马的情况如何——许多事情是无法从报纸上看到的,但起码在西北这边,他们要用更快的速度准备战斗。
除去卢卡城内自愿加入军团的壮年之外,佛罗伦萨那边还派遣了一支两千人的增援。
仔细一算,戴芒德军团的人数已经快要接近一万了。
海蒂安排第二侍从去传达指令,城中很快响起了代表着集结和警戒的钟声。
那声音低沉浑厚,连环起伏的响动犹如一群渡鸦在城市上空盘旋。
战争真的要开始了。
她坐在城主的位置上,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力来处理大小的各种事情。
先前在伴随着达芬奇和洛伦佐往东方征服罗马教廷的领地时,她更多的是在后方做医疗兵和后援官——哪怕是做这种事情,也已经让许多腐朽又自负的男人刮目相看了。
在那段时间里,她也不断借转移伤员的方便,观察着这个时代的人发动战争和相互对峙的状态。
刻板,僵硬,而且一成不变。
海蒂曾经对这些事情充满疑惑,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理解。
不管是打哪个国家,或者是军队里来了哪些异国的支援,人们就跟浑然没有任何想法似的,机械又呆板的攻城以及守城。
——攻城,就是架长梯,用投石车击垮防御,再不然就是发射各种子弹弓矢和火炮,重点就是击溃城门的防御,以此来带领军队杀入城中,将城市完全控制住。
而守城的一方,往往也是只知道在城墙上进行射击或者倒油,而且处理战报的速度也迟缓到如同一群老头儿在打仗一般。
海蒂在观察了许久之后,后知后觉地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和这些中世纪的战士将领,最大的差距不是受教育的程度,而是对信息的接收量。
这是看似如空气一般毫无存在感,却又极其致命的一点。
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度过了与收音机和黑白电视相伴的二十世纪,而且报刊杂志的发达也是古代人无法想象的。
来自英国美国德国的任何消息,都可以通过无线电进行快速答复和接洽,哪怕是根本不参加战争的普通平民,每天阅读和听闻到的信息都是海量的。
而这些信息,其中有不少都是千年以来的历史沉淀。
从现代英语拉丁语的各种词汇,到化学物理以及医药的认知,她拥有的宝贵知识比那女仆裙里缝着的金银珠宝要珍贵的多。
拿破仑的灵活战略也好,诺曼底登陆时的精巧思考也好,她无形中已经了解了太多的知识。
如今再回到五百年前,许多东西都重归混沌寂静。
可只要海蒂足够清醒和谨慎,她脑子里的这些记忆都会起到逆转历史的效果。
——何其可怕。
法军没有贸然的过来进行骚扰,他们的船队在海上行进了太久,而且还有些分散。
按照道理,他们应该在集结以后开始准备的进攻事项,包括组建军营,组装投石机,以及清点所有的人数。
然而两支舰队抵达卢卡城外的海湾时,显然都很快地发现了问题。
——这附近,竟然一棵树都没有。
留给他们的,只有光秃秃的树桩,以及尖利又毫无作用的礁石。
卢卡城的领主早就吩咐她的上千名雇佣兵把附近所有能用来做建筑材料和燃料的树木砍了个干净,连好些枯枝和灌木丛都没有放过。
而法军抵达这里之后,显然也根本找不到能帮忙搭建军营的东西。
他们一共被波旁公爵调动了接近三万人,眼下只是陆陆续续上岸了五千有余,剩下的人恐怕要等三四天才能全部赶到。
五千多人也不可能睡在沙滩上,老将军思忖之后决定让他们去离城堡一英里左右的近处直接驻扎。
然而当这几支部队开始摸索着前行的时候,远处高山上躺在荒草之中的人笑了起来。
“轰——啪!”
“轰隆——砰!砰!砰!”
当某一匹马儿或者哪个倒霉蛋在既定的位置落脚时,地面开始相继爆裂飞炸,连巨大的礁石都瞬间被气流拍到了高处,再如炮弹一般重重地抛落下来!
无数的泥土砂石在这一刻犹如狂浪一般疯狂飞溅,如同有无形的怪物在咆哮吼叫着摇摆尾翼一般。
“救命——”
“这是什么东西?!”
“撤退!撤退!”
“不许撤退!继续往前走!”
将领们的声音被淹没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原先还阵型稳定的士兵们直接选择按照他们自己的意志逃窜或者往前走。
这几支部队都全部成了一摊散沙。
吼叫声哭泣声哀嚎声乱作一团,尖利的嚎叫声交织在一起,还有好些人人抱着断腿残肢试图往船的方向跑。
更加恐怖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哪里还是触雷点。
有人在回撤的那一刻又踩到了地雷,连带着他的马一起被炸到了天上,连脑袋都碎成了许多块。
还有人试图往前跑,可同样会踩到引爆器,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跟着湮灭在了灰尘里。
爆炸声犹如新年的烟火一般此起彼伏,滚烫的热浪能够灼伤人的皮肤。
在这些先遣者们遭受重创的时候,后面的船支也在陆续抵达,但显然有些迟疑。
他们并不理解为什么在海边就有这么激烈的战事,而且还有这么恐怖的爆炸声——海上的风浪再大他们都能隔着老远听个清清楚楚,真是活见鬼了。
海蒂站在高高的山丘上,身旁站着露里斯与列奥纳多。
“六十五。”男人拿着表格,对照着地面的位置在一个红点上画了个x。
海蒂低头观察着狼狈逃窜的人们,揉了揉眉头道:“万一把他们全吓回去了,那我们也不用打仗了。”
“未必。”露里斯一脸傲慢地看着那些逃兵一般的法国人:“他们可是雄心勃勃的想要一路杀到罗马的。”
“话说回来,”她侧头看向海蒂,语气里带着几分狐疑:“你说这次宣战,到底是波旁公爵夫妇的主意,还是小国王的意思?”
海蒂耸了耸肩,紧接着远处又传来了闷钝的爆炸声。
“六十四。”列奥纳多晃了晃笔杆,又画下了一个x。
“我连小国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由衷的怀念电视机和各种杂志,语气放松了一些:“但愿这是个被父亲溺爱宠坏的独子。”
列奥纳多的地雷,是在遇到海蒂之前就开始设计甚至实验的。
在这样一个知识和信息都极为贫乏的年代,人们都如同蠕虫一般忙碌又麻木的过完一生,可他却似乎对所有领域的事情都充满事情。
当初海蒂在图纸里找到蝙蝠翅膀般的飞行器设计图时,与地雷有关的描述就放在不远处。
他对□□和对地雷的内部构造都理解的颇为新颖——
虽然海蒂完全不清楚地雷的正确做法,但他这样歪打正着的摸索探究,却也做出了颇为不错的作品。
区别只是在于,如果没有遇到海蒂,他的这些奇思妙想也许永远都得不到领主们的认可与推广。
黑火药的配比在完善到黄金比例之后,许多军械也得到了升级和加强。
至少在眼下来看,光是沙滩上预先埋好的地雷,都够这些法国佬折腾两三天。
——有人已经试图带着马站在海里了。
整整三天,绵长的海岸线上都雷声轰鸣,在五月的春天里犹如遭受着夏季暴雨的侵袭一般。
法国人的船只在海湾附近排成长龙,还有些直接掉头就走。
他们已经完全被吓懵了——
地雷阵的位置都是几个数学家联合设计过的,既不会因为连锁反应造成全部埋雷点的连环引爆,也不会因为他们的错误估计就让那些人侥幸通过这里。
至少有四千人或死或伤,更多的军队选择留在海岸旁边,观察这些魔鬼诅咒一般的诡异事件。
——没有一个敌军,没有任何一个守军,却杀了如此多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试图找到一个行进的正确位置,或者绕的再远一些以接近卢卡城。
可两侧都有山崖的阻挡,地势便如同一个张开的口袋。
随军出行的神父掏出了十字架试图驱散这无形的恶魔,却也嘟囔着摇头跑回了船上。
领主大人披着天鹅绒大氅立在山崖上,淡淡开口道:“可以动手了。”
下一秒,明绿色的信号弹飞到了天空之上,尖锐的蜂鸣犹如一声唿哨。
第62章
法军绝大多数人都注意到这空中的变化,可更多人都一脸茫然。
——他们国家的炼金术师显然做不出这种东西。
这是什么?从地上往天上飞的流星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尖利的声音?
军队还在驱赶着牲畜代为踩雷,地面却开始传来隐约的震颤。
有人敏感的抬起头来,却看不到是什么在朝着他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