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阮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一片湿润。
“裴遇, 你受伤了。”
裴遇把她放开,到一边坐下,好心的路人送过来几张纸巾和碘酒,他拧开瓶盖,把纸巾弄湿,小心的清理她腿上的伤痕。
“哎。”沈阮缩了缩脚,被裴遇伸手按住。
“伤口有很多细菌。”他抬头看她一眼,又垂眸,轻柔的用碘酒湿润那片擦伤:“疼的话告诉我。”
这点小伤就是不处理也没什么。
沈阮把心里话咽回去,他的伤看起来比自己严重多了,大概是护着她的时候,脑袋磕到路边的石头。
救护车和交警很快过来,医生一下车就认出裴遇。
“裴医生怎么了,快快快,扶他上担架。”医生下意识把情况比较严重的裴遇当成车祸主要受害人。
裴遇一指沈阮道:“我没什么事,先给她看看有没有内伤。”
沈阮哭笑不得,这人血都流成这样,怎么还不紧不慢,就算不会死,那也很疼的吧。
医生简单的看了下,“这姑娘没事,就是擦伤了点皮,过几天就好了,倒是你,裴医生,你的伤要赶快处理。”
裴遇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动作,视线落在不远处被交警盘问,缩头缩脑的肇事司机身上。
司机对自己疲劳驾驶险些撞到人的事实供认不讳,非常配合,一点没有要推卸责任的意思,忽然觉得后背很凉,回头一看,满头是血的男人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他身体一抖,像被电了一下的死鱼,牙齿上下打架。
低头记录完的交警一抬头就见司机脸色青白,看起来吓得不轻,纳闷道:“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
司机避开男人目光,哆哆嗦嗦道:“是,是。”
救护车把裴遇和沈阮送到医院,司机则被交警带走。
裴遇缝了几针,被安排在医院的单人病房休息,没什么大事,只是有点失血过多,沈阮在旁边作陪。
他在医院的人缘好像不错,来了好几个医生看他,还送了果篮,闲来无事,沈阮洗了个苹果。
说起来,她之前来过这医院一次,处理婴鬼。
点滴一滴滴落下,两个人都没说话,病房里只有她削苹果皮的沙沙声。
忽然,她抬头,“你看着我干什么。”
裴遇靠着病床坐着,他的伤在后脑勺上,不能躺,医生建议是趴着或者侧脸睡,但被他拒绝。
他嘴里有点点血腥味,是刚才救人时候不小心咬破了点皮,舌尖在上面轻轻一撩,开口:“你怎么样?”
沈阮看他表情知道他问的不是车祸这事,而是别的,她垂眸看着手指,眼里微微有点疑惑:“没有,我感觉挺好的。”
除了没有法力,身体和神魂都很好。
闭上眼的时候,沈阮已经安心接受死亡,但没想到还能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她没来记得问裴遇做了什么,起初醒来,头很晕,对外界只有朦胧的感知能力,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她才彻底清醒。
“我一直想问,你做了什么?”沈阮从没听过,中了阿舍曼之毒的人还能活。
幽荧是个例外,也许是因为她也是天界的人,所以最后没真正死去。
沈阮暗暗猜测。
裴遇垂下目光,落在雪白的床单上,“你怎么救林怡的,我怎么救你的。”
沈阮拿着刀分苹果的手收紧一下,又很快松开,她注视着裴遇,铿锵有力的道:“不对,你撒谎。”
不待他说话,沈阮迅速道:“林怡当时的情况和我完全不一样,你不要试图骗我。”
她双目紧紧盯着裴遇。
“好。”
隔了一会,裴遇嘴里吐出一个字。
沈阮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点,把手里分好的苹果瓣递过去,“我很感激你,但是不希望被蒙在鼓里。”
死而复生,肯定是有代价的。
而付出代价的人显然不是她,她感觉得到,她的法力没有消失,只是暂时无法使用。
“沈瑭把你的心脏还了回来。”裴遇声音比平时要稍微沉一点,沈阮没听出来,被他话里的内容惊了一下,不由自主摸了摸胸口。
跳动的。
她醒来一直没有注意这件事。
心脏离开太久,已经忘了这里。
接下来裴遇把她‘死’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合眼之后,裴遇当即将她快溃散的神魂锁在身体里,然后去了地府。
女荼能救她第一次,肯定也能救第二次。
连沈瑭也主动交还了心脏。
但女荼说自己无能为力。
然而最后,谁都没想到是有苏救了她。
沈阮被真相惊了一下,有点恍惚,“她怎么可能救我...”
事实上裴遇最开始也是这种反应。
天女嘴角翘着,笑容毫不掩饰她不怀好意:“怎么样,要不要我救她?”
“救。”他冷冷看天女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
天女脸色缓缓沉了下去,“我可真讨厌你...把人抱过来。”
“...代价是什么?”一个声音响起,裴遇回过神来。
他咬了一口苹果,甜里又有点微酸的味道溢满口腔,“你变成了普通人,要经历生老病死,永远轮回下去。”
这是代价?
沈阮不太相信,但是她也想不到更多。
不过换个角度看,一下子让她轻轻松松去死,和永生不变的轮回,天女大概觉得后者的惩罚更严重。
沈阮很快接受这个答案。
没注意到裴遇眼底一瞬间闪过的不自然。
代价当然不是这个。
而是他换沈阮,替她魂飞魄散。
不过幸好,他有一世的时间陪她。
病房外有人敲了敲门:“裴医生,到吃饭时间了,需要盒饭么。”
专人送饭上门,一般人没有这待遇,也就因为裴遇是医院医务人员。
沈阮回头看裴遇:“你饿了么。”
话音落下,病房里响起咕咕两声。
沈阮神色僵住,揉了揉肚子。
有点尴尬。
裴遇似乎很轻的笑了一声,然后他朝门外说:“进来吧。”
送饭的是个小护士,杏眼圆溜溜的很可爱,脸颊旁边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不笑的时候都很明显。
她手里只有一份盒饭,用蓝色保温盒装着:“裴医生,你头还疼吗。”
裴遇并不答话,而是指挥她把饭盒放下,然后礼貌又不失疏离的送客:“谢谢。”
这是他一贯的态度,不亲近也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小护士有些失望的离开。
“你吃,我不饿。”裴遇随手拿起放在床边的医院小册子,修长的手指翻开书页。
沈阮一看饭盒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医院配备的东西,说不定是人家护士的小心意,想到这,她就没什么胃口。
“人家专门给你带的,你吃吧,我出去买点东西。”她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下地的声音,回头一看,裴遇拔了点滴,血珠从经脉里渗出来,而他视若不见。
“外面东西不干净。”裴遇从她身边经过,外套挽在小臂上,“去我家。”
“行。”沈阮没多纠结,她也不太喜欢吃外面的食物。
回家两人坐的地铁,74号公寓拆迁之后裴遇搬了家,是栋环境不错的小别墅。
沈阮当然不会丧心病狂到让病号给她做饭,于是一进屋,她就主动问:“你想吃什么。”
语气镇定,态度自然。
像是家里的主人。
裴遇把外套挂衣帽架上,视线落在已经打开冰箱检查食物储存情况的沈阮身上:“...都可以。”
他不挑。
冰箱里食物不多,看的出来主人平时不怎么在家里做饭。沈阮拿着鱼,不太确定裴遇能不能吃,要不要忌口,毕竟他本身是剑灵,不能和正常人一概而论。
她语气迟疑:“你能吃鱼吗?”
裴遇正好从洗手间出来,擦着水珠,“可以。”
沈阮于是把鱼拿出来,熬了鱼汤,汤色奶白,因为洒了点胡椒粉,一点腥味都没有,又做了几个清淡的菜色。
两人沉默的吃着饭。
沈阮忽然开口:“裴遇,我想找你借点钱。”
“为什么。”裴遇正在喝鱼汤,瓷白的汤匙轻轻碰了一下碗壁。
沈阮慢吞吞扒着饭,裴遇照顾她这么久,自己现在已经好了,又怎么好意思赖在他家里,而且——
她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怎么面对裴遇。
虽然自己知道裴遇对自己的心思,但他并没有开口表达想要交往的意思。
也没有挟恩图报要求和他在一起,这一点是个君子。
不过挺尴尬的。
沈阮默默想。
她的钱都交给沈果打理了,现在穷的真实。虽然能联系到她,但是沈阮不想让林怡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
沈阮只能厚着脸皮跟裴遇借钱。
“不借。”裴遇平静拒绝,抬眼注视着沈阮,“你是我救的。”
沈阮茫然,不明白他提这件事的意思是什么。
“有个东西我买了很久,现在我想应该是时候给你了。”裴遇起身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在无名指上摩挲片刻。
沈阮:?
一枚戒指从指尖被推进指根,牢牢套紧。
裴遇低头在戒指上亲了一下,理直气壮:“我救了你,你必须嫁给我。”
沈阮哑口无言。
刚才是谁觉得他是个君子的?
银白戒托中间是类似红宝石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材料,但是沈阮莫名的喜欢它的造型,如果她平时看到这款戒指,想必也会毫不犹豫买下来。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裴遇还在看她,眼底有别样的情绪在流动。
像是被按在心底深处的,蠢蠢欲动的恐惧。
他在害怕。
沈阮想了想,是怕自己拒绝。
她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回,感觉对方呼吸微乱了一下。
“裴遇,我觉得不能就这样嫁给你。”
沈阮试图把戒指脱下来,但戒指可能有问题,脱不掉。
裴遇垂眸,“那就留下它吧,做个纪念。”
他把碗筷收了扔进水池,动作微有些大。
沈阮站在厨房门口等他。
“我们应该先试试谈恋爱。”
“嗯?”
沈阮觉得脸有些热,她其实不是那么主动的人。
“我说,先试试谈...”
对方几步走过来,眼眸亮的惊人。
“你说真的?”
语气全是惊疑不定的狂喜。
生怕这是一个梦。
沈阮在他灼灼逼人的目光下,小小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探头。
不要喷我人设问题呜呜呜,我自己都知道好崩。
第78章 番外二 恶趣味
一叶小船从上游流下来。
有苏将手伸出船舷, 软软的嫩白手指浸入冰凉凉的忘川河里, 周围化成细小白鱼的水鬼受到吸引, 纷纷聚拢过来。
白鱼身上的鱼鳞覆有零星银色粉末,在水里游动之时, 像是极美极美的星河。
它们追逐着玉似的手指尖尖,好奇的用嘴巴轻轻啃咬,丝毫不疼, 有点痒痒的, 还挺舒服。
有苏曲起手指, 在水里轻轻弹了一指头, 吻着她指尖的白鱼受到惊吓,迅速四下逃窜。
“哈哈哈。”
有苏被逗的笑趴在船舷边上, 明明是不太有趣的事, 她却笑个不停, 最后连眼泪都出来了。
“真有意思,哈。”她抬手擦去眼角水光, 把手从水里抽回来。
真是个大笑话。
小船顺流而下,下游岸边女荼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有苏从小船跳上岸, 听到她有些无奈又忍耐的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管管地府的事?”
曼殊沙华离开后,地府勉强能运转, 逃出人间的厉鬼也抓回来七七八八,但轮回那边出了问题。
六道轮回,原本是强行借有苏的力量在保持流转,但有苏离开幽冥后, 这种强行借的办法就不能继续了。
要不是被按死要在这打一辈子白工长工,女荼真的很不得拔腿就走。
——这烂摊子她收拾不了,爱谁人间大乱兵祸四起民不聊生的。
心里是这么想,但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有苏挑起眼角,斜睨她,“我看起来像是闲得发慌做好事的人?”
当然不是。
女荼默默回答。
她认识有苏这么久,对她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位天女,不像她拥有菩提心肠又劳模般的姐姐将离,也不像她事事亲为有勇无谋的弟弟衍余。
她要不是生在上古天界,估计早就被人当魔头灭了。
尽管很想说实话,女荼还是用毕生力量克制住了。
她态度诚恳,像人间卖楼的销售尽心尽力无所不能忽悠:“如今天道崩塌,诸神寂灭,仅存的神明只剩太阳烛照与你,烛诏要看顾人间,所以地府这里……”
她未说完,有苏懒懒摆手,简短有力拒绝:“我不听。”
……女荼差点被一口气呛到,艰难的咽了下去。
“我被幽冥关了这么久,人间不知怎样。”有苏语气感慨:“我当年那个山头不知如今还在不在?满山花里胡哨的小少年小娘子应该长大了吧,真有点想它们了,不如现在就动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