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过神,先后都跟进去。
她已经把脸洗干净了,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高高地扎了个马尾,看起来干净清爽。
服务员没有进来打扫,但她自己把床上的被子铺了铺,窗帘完全打开,开窗通风散掉酒味。
坐回写 字台前,她拿起笔,继续刚才的事情。
陆诚和丁一帆不约而同地滞在离写字台几步远的地方。
两个人面面相觑,安静了好半晌,陆诚才开口:“谢青?”又静了静,问道,“你在写稿吗?”
她侧首看他,大醉之后的脸色显得仍有些苍白,但是语气沉静:“不然呢?”下颌微抬,她又有了那股他们都熟悉的倔强,“我是全职作者,这是我写稿的时间,你们觉得我应该干什么?”
也是陆诚所熟悉的那种竖起尖刺面对全世界的感觉。
录制中止,菠萝tv在当日下午让选手们先办理了退房,各回各家,继续录制的时间另行通知。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拿不准还会不会再录。
之后的络舆论都在继续发酵,但菠萝tv和诚书文化都未就此做任何官方回应。
谢青在这几天里,格外沉迷写稿。
对作者来说,写稿有时实在是一种很好的逃避现实的手段。不管外面有多少纷扰,投进故事里,满脑子就都是故事中的世界。
就算窗外战火连天了,也不妨碍作者们在笔下的世界中听取蛙声一片。
反倒是陆诚,似乎比她的心情起伏更大。
她在这三天里,几乎没再见到过陆诚。但其实他也在公司,只是一直在办公室里,门反锁着,谁去敲门都没用。
她也去敲过,还给他发过微信,都没有得到回应。
如果不是里面不时传出接打电话的声响,员工们肯定会担心他的安全问题了。
第四天,谢青在大办公区见到了陶然。
她本来在自己屋里码字,听到外面有些吵才出来一观究竟。有编辑看见她,怕起正面冲突,又把她推回了屋里。
然后编辑小声跟她说:“陶然是来交违约金的。”
谢青浅怔:“什么违约金?”
“违反保密协议的违约金。”编辑说着啧声,“法务定的那个数字,除了你和几个大神选手以外,其他人应该都是交不起的,没想到她说交就来交了……”
言外之意,陶然背后有人撑腰。
谢青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大办公区里,财务冷着脸给她看转账信息,陶然平平淡淡地站在旁边等着。
她跟自己说,自己没做错,说了好多次。
一个有过恶劣抄袭前科的人,凭什么在这里呼风唤雨。
她没做错,她是在维护职业道德。
而且,诚书文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保密协议里涉及的条款无非两项,一是巨额赔偿金,二是解约。
巨额赔偿金,绮文给她垫上了。
解约……她不认为诚书文化会为了这点事跟她解约。
她的影视项目已经在做了,游戏、动画也在同步进行,此时解约,诚书文化会承担不少损失。
况且,她也并不怕解约。
她也已经是有名气的作者了。作者有了名字,笔名就像招牌一样。
“桃叶”这两个字拿出去就是她的招牌。她换一个站,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她没什么好怕的。
“我把打款记录截图给陆总了,陆总看过之后会让法务给你出收款证明。”财务例行公事地告诉她。
陶然点点头,紧接着,总裁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
陆诚整整三天没露脸,一瞬间,大办公区一阵哗然,所有人都看过去。
谢青听到动静也再次打开门往外看,编辑正还要拽她,看清状况,跟她一起愣住。
他三天没正经吃东西,消瘦了不少,发白的面色十分沉冷。
抬了抬眼,他睃了眼陶然,又看向财务:“违约金退回去。”
“……好的。”财务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没敢问。
陆诚把手里的几份合同扔在离得最近的员工的办公桌上:“陶然的所有无线渠道,给我撤了。联系各平台删文锁文。”
“出版项目终止。诚阅坊在出的直接撤掉;涉及合作方的,我们付违约金。”
“下个月要拍的网剧停了,给各家艺人公司道歉,让他们任选我们手里的其他影视项目作为替代,多大的都可以。”
诚书文化旗下正有几个大神的剧也在开发,大多都还没定演员。对小艺人来说,如果能出演这样一部作品,比出演陶然的剧强多了。
没人会有意见。
“游戏和动画,能换成其他作品的就换。换不了的,我们赔。”陆诚续道。
随着他的话,陶然脸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去。
她没想到陆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手里的项目大多都是诚书文化自己在投钱制作,就算都不是大项目,加起来也有几千万投进去了。诚然大多都还在筹备阶段,还可以尝试替换成其 他同类项目来减少损失……但为了一个抄袭狗,犯得着吗?
陆诚说完,转身折回办公室就要关门。
“……陆总!”陶然终于出声。
他停住脚。
她遥遥看着他,不可置信得薄唇颤动不止:“项目都在做了,您真要跟我解约?”
陆诚一声嗤笑。
他再次走出来,一步步逼向她。
所有人都感觉到他有一股克制不住的火气。
从先前的情形看,这股火气他应该已经忍了好几天。
巨大的压迫感使陶然下意识地后退,退了两步,又强行站稳,外强中干地和他对峙:“你要干什么……”
陆诚也停住脚,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复一声嗤笑,他说:“你以为我做这些,就为了跟你解约?”
陶然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恐惧,瞳孔骤缩,她又问了一次:“你要干什么……”
“你去年六月签下了十年的长期合作合同。”他冷声而笑,“我们就继续合作十年吧。”
陶然窒息。
这种合同在业界很常见,可事实上,一来大家都会选好适合自己的合作方再签,二来其实就算偷偷违约换站开文,通常也不会有人知道。
但陆诚此时这样提起这件事,令她不寒而栗。
下一句话,更坐实了她的恐惧:
“如果你敢违约,我让法务放下一切工作跟你把官司打到底。”
没有任何诚书文化的资源了,但同时,不能换站。
“所以,不是解约。”他淡声道。
是雪藏。
陶然懵了,连谢青都懵了。
谁都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陆总……”陶然木然摇头,想冲他喊,质问他怎么能为一个抄袭者这样,却又发不出一个字。
怔忪半晌,谢青放下震惊,走出门去:“陆诚。”
她想走到他面前跟他说,你现在面色特别糟糕,休息一下吧。
陶然的事情做出决定就可以了。相较陶然,她更在意他。
但他以更快地速度迎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肩头。
她脑中嗡鸣。四目相对,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偏偏愣把原本想劝的话忘了。
之后,他张口就说:“做我女朋友,行吗?”
“……?”
分毫不掺水分地说,她真的完全没反应过来。
所有脑神经都像在一道魔法中僵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他。
“做我女朋友。”他重复了一遍。
谢青发懵的大脑又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明,让她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也让她从余光里注意到了员工们的目瞪口呆。
“你……”她张口,嗓音发哑,“你怎么……”
她惊慌失措,并不知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短暂的卡壳后,她忽地猛力摇头:“不……你不会喜欢我的!”
脚下下意识地使力,她控制不住地想转身逃跑。
但他把在她肩头的手太过有力,把她按住了。
“可我已经喜欢你了。”他一字一顿,带着那种令她痴迷的沉稳,“谢青,我喜欢你,很久了。”
很久了,藏藏掖掖地很久了。
和先前所有藏藏掖掖的时刻相比,现在大概是最不适合表白的时间。
当下的事情,令他们都焦头烂额。
但在她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忽地忍无可忍。
他失心疯一般地想把一切挑明,顾不上时间是否适合。
然后,那句藏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
“不……”谢青心底的自卑感,蓦然迸发到极致。
自卑激起过往的回忆,梦魇般在她心头呼啸着,一遍遍地提醒她:没有人喜欢你。
你一直是不被爱的,没有人喜欢你。
“你不会喜欢我的……”她低语呢喃。
陆诚微怔,意识到了她不对头的情绪。
但他没有再强行解释。眼眸微眯,他的神情里多了些没有恶意的玩味:“如果不想答应的话,你为什么不说你不喜欢我?”
“我……”他的咬文嚼字在她心头一击,心跳陡然变快。
她想那样说,但那句话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她怎么能说她不喜欢他呢。
玩味散去,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柔和温暖。
他的手指从她脸颊上抚过:“那我可当你答应了。”
第49章
谢青心乱如麻, 齿间轻颤, 茫然无措地避开他的目光。
陆诚反倒冷静下来。说完这些, 他积攒几天的郁气终于释开,左右看看, 终于意识到在这里不好继续细说,一扣谢青的手腕,拉她避出去。
员工们都在忍不住地往外张望, 不过没人会傻到这会儿跟上老板去看八卦。
陶然滞在原地,手脚冰冷。
她无心多关心陆诚和谢青的感情问题,完全沉浸在陆诚带给她的恐惧之中。
她试图安慰自己,跟自己说没关系, 还是可以换站的, 那么多作者都背着签约平台偷偷去别的网站写过。
但心底又很清楚,陆诚刚才的威胁都是真的。
如果她敢违约去别的平台写, 他大概真的会让法务告死她。
可难道真的接受雪藏?
十年。对于创作性行业的人来说, 人生总共才有几个十年?
陶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凝固,僵了半晌, 才恍惚地看周围。
很快,她注意到魏萍。
“……魏总。”她向魏萍走去,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魏萍原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对刚才的表白场面目瞪口呆,满脑子都是“不可能, 我们陆总不可能这么豪放”的弹幕。
突然听到声音, 她回过神看去。
陶然走到她面前:“魏总, 您看刚才陆总说的事……”
魏萍整理好心情,严肃平淡地看着她:“《文采风流》我们投了不少钱,你的行为造成了巨额损失,作为公司高层兼股东之一,我觉得他封杀你完全符合逻辑。”
别说封杀了。魏萍在三天前看到过陆诚的脸色,一度发微信跟吴敏表示担忧:“你说陆总会不会□□……”
还好,陆诚的心情还没坏到让他忘了这是个法治社会。
所以,封杀掉陶然,是什么大事?诚然封掉她又会牵扯到一些新的损失,但既然是承受得起的损失,陆诚想出口恶气,正常得很。
就连魏萍都想砸钱出这口气。现下看着陶然这张心态崩了的脸,她才不想管。
魏萍便转身要回自己的办公室,可惜陶然在魏萍关门之前反应过来,伸手推住:“魏总……”她说着强跟进去,自己关上门,跟魏萍解释,“魏总您听我说,我没想给影响诚书文化。我只是站在作者的角度,觉得抄袭不能容忍,所以我……”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魏萍锁起描绘精致的秀眉,把她的话打断。
陶然浅怔,魏萍怡然倚到办公桌旁:“你是真的觉得抄袭不能忍,还是因为个人恩怨恶毒攻击,又戴了张正义的面具自欺欺人,你心里真不明白?”
和长时间独自创作的作者们不同,魏萍经历办公室斗争的年头比陆诚都长,五花八门的奇葩她见多了。
多到她能分门别类给他们建档。
陶然愣住。
魏萍轻声嗤笑:“所以你要我说点什么呢?是跟着你一起指责篱大,还是无视公司正面对的舆论压力,劝陆总不要封杀你?”
陶然没有说话,她脑子里全乱了。
就像是有一个毛线团,这个毛线团以前平平整整,被她搁置在一个角落里,不看就不想。但现在毛线散开了,绕得满屋子都是,让她不得不想。
她于是一遍遍地想,我曝光谢青是因为个人恩怨吗?
不,不是,是因为职业道德。
——她拼命跟自己喊。
但心底还是有一个声音,比她刻意喊出的声音更大。
在无数安静无声的夜晚,这个声音都如同梦魇一样纠缠着她,最终让她成魔。
“你知道吗,其实站在行业从业者的角度,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态失衡。”魏萍耸了下肩头,“写小说的,没有几个不清高,承认别人比自己强是很难的事。”
尤其是承认曾经跟自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比自己强,对很多作者来说都不容易。
她见过太多的人因此心态失衡,变得尖酸刻薄,甚至不惜做出恶意构陷的事情,在网上带节奏开嘲讽,发疯一般地想毁掉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