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不要脸了。
上车前,宁悦到星巴克买了两杯咖啡,楚誉去排队买卤肉饭,再拖着行李找到车票上的车厢号。
宁悦的座位靠窗,楚誉挤在三个位置的中间,他帮她把饭拌好,放在小桌板上。开车前,靠过道座位的人匆匆上来,是个背着书包,比他们年纪小一些的小伙子,一上车就很潮的挂上耳机玩手机。
中午的高铁,车厢里有泡面味,也有肯德基和麦当劳的炸鸡香,真正的五味杂陈。
“你的大长腿还好吗?”宁悦边吃边偷瞄楚誉。
他似乎很不习惯的模样,挤在中间的位置,狭小的空间,无处安放的外套和大长腿,一点都不符合他的精英气质。
“还行。”楚誉看过去,给她递纸巾,“嘴唇右边一点。”
宁悦打开一整张纸巾,嘴巴全部抹了一遍,十分“豪放”,他忍俊不禁,接过她手上的纸巾,在她嘴角轻轻抹了一下。
“下一回,咱们还是坐飞机吧。”他忍不住补上一句。
宁悦也笑,从他手指间抢过擦过的纸巾,攥在手心,“下次再说。”
嘴角火辣辣的,而他的手指似是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唇瓣,温柔的触感至今分明。
旁边的小伙子拉开书包拉链,动作有点大,胳膊肘不小心打到楚誉,他侧了侧身,半个身体靠过来,贴在宁悦胳膊上。她下意识一躲,反应过来,又默默挪了回去,任他靠着。
虽然仍不习惯,但她好像渐渐懂了小情侣间那种黏黏糊糊的感觉。
挺好。
【丁琦微:一路平安。】
高铁驶出了十几分钟,宁悦收到丁琦微的微信。
【丁琦微:昨晚我加班到半夜,没时间跟你夜聊,算是先放你一马!你等着啊,等我回来了,咱得好好聊聊,给我老实交代!这才几天,整个人整颗心都被人拐走了?!!!!!!】
宁悦看着聊天界面笑,楚誉转过头,“怎么了?”他好奇,却并没有凑过去看她的屏幕。
她瞥他一眼,想了想,大方的将手机屏幕转到他面前,“是琦微,她说等她回来了要好好问候问候我。”
楚誉看完消息,点点头,“等她回来,我给他接风洗尘。”
“收买她?”
“好好收买。”
两个人相视而笑,仿佛连空气都是甜的。
路过济南站,一片雾霾。
宁悦扒着窗口看了两眼,暗自庆幸自己去北京那两天至少是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她回过身,刚想说话,却看到楚誉在用手机打字办公。他低着头,神色间有些凝重,许是嫌打字太慢,他索性开始发语音,一条接着一条。
话到嘴边,被她尽数咽了下去。
她的胳膊肘撑在窗口,手掌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忙碌中的男人。
他太忙,忙得都没发现她正一眼不错的望着他。
既心疼又感动。
工作号的手机突然响了,吓了宁悦一跳。
她赶紧找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我去接个电话。”她起身,对楚誉说了一声,慢慢挤出去,到接热水的地方接电话。
“看来你没听进去我的话嘛!”冷冷的声音,打散了宁悦从一大早就积攒的好心情。
阮歆在电话里几乎是气急败坏:“是不是屡教不改了?抢别人的男人很光彩吗?”
宁悦打断她:“楚誉一直单身,我不接受你的说法。”
阮歆气得笑了。
她觉得楚誉一定是疯了,从昨天半夜开始,他就在他们的群里炫耀似的发消息,说什么来着?
【楚誉:以后晚上别找我喝酒了,我有人管了。】
就这么一句话,高调得一点都不像他了。
然后,他又发了个红包,明晃晃的备注里写着:各自买酒喝去。
群里几乎都是他们这个圈子里一起长大的发小和世交,三分之一已婚,大部分单身狗。几个人时常在群里撺掇已婚和脱单的哥们姐们发红包,请吃饭请喝酒,时不时要损上那么一两句。
没想到,楚誉竟然这么闹腾到凌晨。
群里的人都在问他女朋友是谁,他护得紧,三句话不离女朋友,一会儿说要听女朋友的话,一会儿说怕女朋友不开心,浓浓的炫耀意味,又透着显而易见的重视。重视得都被几个玩得好的发小吐槽他是窝囊加妻管严。
阮歆昨晚一直在做设计,几乎通宵,今天中午她睡醒了才看到消息,赶紧给陆伊莱打电话。结果,对方是忙音,始终没接。
她又气又担心。
这不,找人出气来了。
“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宁悦。”阮歆恶狠狠说。
车厢在晃动,宁悦抓着扶手,“阮歆,我保证,我会和楚誉好好走下去。”她也寸步不让。
“很多事情无论你怎么闹我都不会在意,但是……”她笑了一下,“楚誉这件事上,我不会退缩,更不会轻易放弃。”
阮歆一愣,没料到一向软和的宁悦会这样,她冷哼一声,“行啊,那我们就走着瞧吧,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电话被挂断,耳边是冷冰冰的“嘟嘟嘟”声,宁悦收好手机,收拾收拾心情,这才回到座位。楚誉依旧在忙,这回换成了视频,偏偏高铁上信号不好,视频卡顿得厉害,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算了,等我回上海再说。”楚誉无奈的说。
视频一黑,结束视频通话。
他转过头,对着宁悦,“我的车停在虹桥,到上海之后,如果你不急着回家,我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他郑重其事的说。
楚誉的表情太过严肃,语气也是一改平日对着她的温和,她不禁紧张了,“不会是见家长吧,你别吓我。”故意开玩笑。
他笑了笑:“算是,是对我很重要的一位长辈。”
宁悦的笑容彻底消失,她忐忑的抓住他的胳膊,“不行!我没准备好。”她边说边低头看自己身上深蓝色的羽绒服,“我都把自己裹得跟狗熊似的,也没化妆。”
“放心,你去了就知道无论你什么模样,他都会喜欢。”他摸了摸她的脸,“不是我爸妈,也不是我爷爷,不用紧张。”
宁悦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她转过头撑着下巴看窗外,越发的忐忑和不安起来。
到了上海,天气阴沉沉的,所幸的是没有下雨。楚誉开车,宁悦一路上沉默不语,等车子渐渐减速,她往窗口瞅了眼,竟是驶进了他们区有名的墓地。
想起他在高铁上严肃又沉痛的神色,她恍然大悟。
走进大门,楚誉也越发的沉默了,他牵着宁悦,她却发觉他的手很凉,怎么都捂不热。他握得她很紧,牢牢的握着她的手,她敏锐的察觉到他在紧张。
然后,她也回握着他,紧紧的。
楚誉脚步一顿,侧过头对她浅浅一笑。
“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叔。”他说。
墓地很大,十分幽静。
楚誉带宁悦渐渐走近,墓碑上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宁悦看到照片里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警帽下的笑脸看着无比正气。
他跟楚誉的五官轮廓很像。
她的脑中陡然闪现很久前,楚誉曾说过的话。他说他会成为一名律师的初衷,就是因为他的小叔。
两个人在墓前站定,楚誉松开她,“我的小叔是位警察。”
宁悦看着照片中的小叔,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悲伤。
墓碑的时间静止于2000年,很年轻的年纪。
“十几年前,我小叔曾经从火场里救出一个小女孩。”他的语调很慢,视线落在宁悦脸上。
她明显的呆愣,随即是不可思议。
“那场大火,她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说。
宁悦的脑袋刹那间一片空白,有什么断裂了,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在脑中不断的盘旋。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眼眶泛起一股湿热,怎么也控制不住。
“是我?你小叔就是那个警察叔叔?”她眨了眨眼睛,照片上,那温暖的笑容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最悲伤的记忆,纷至沓来。
宁悦永远忘不了那个周六,妈妈加班,把她送到舅舅舅妈家。那天,姜卓去上兴趣班,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房间里为什么一时间火辣辣的烧疼。
有舅舅匆忙的脚步声,有舅妈绝望的呼叫声,家里的书柜似乎倒在地上,有什么东西“砰砰砰”的作响,还有隐约的爆裂声……
她是活在黑暗里的人,那接二连三的声响,她只能放声大哭。
然后,舅舅把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告诉她别怕,会有人来救他们出去,他也曾一遍遍的找寻出路,可耳边全是舅妈绝望的那一声声“火太大,路都堵了”。
他们住五楼,根本没法往下跳。
再后来,她从舅舅的怀里转到了另一个怀抱,同样温暖的怀抱,她被裹在对方的衣服里。对方抱得她很紧,那双手臂钳制着她,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带着她跑。
“先救她。”她听到舅舅这么说。
那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听到舅舅的声音。
等她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舅舅和舅妈不在了,只剩下她躺在病床上,妈妈的哭声,姜卓的哭声,还有脚背上的灼痛……
以及回忆中那个曾带着她冲出火场,无比温暖的怀抱。
再后来,她听说是舅舅隔壁家的煤气罐爆裂,火势蔓延到了他们家。
久远的记忆,历历在目。
宁悦知道救她的是正在休假的警察叔叔,他明明只是路过,却奋不顾身的冲进火场救了她。凶猛的大火,别人都说她只伤了脚是奇迹,可她明白,先是舅舅,再是那位警察叔叔,是他们用身体挡去了朝她袭来的灾难。
“我记得叔叔一直没有丢下我。”她泪流满面。
哪怕他们再一次被困住,他也始终抱着她。
楚誉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还未触到那张脸,他又收回手。
“小叔就是这样。”他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医生告诉我,救我的警察叔叔浑身都是伤。我去看过他,结果,他反而安慰我。”宁悦哽咽,“他一直说没关系,一直说警察都有超能力的,不会疼也不会受伤。他还问我疼不疼,要我别哭。”
其实都是哄小孩子的话,她怎么可能相信。
她蹲下来:“2000年是火灾的那一年,你小叔他……”
她没有勇气问是不是因为她,小叔才会去世。
后来她再去病房看叔叔,医生却告诉她,他已经转院了。
“不是。”楚誉跟着蹲在小叔面前,握住宁悦的手,“小叔是外伤,没有什么大碍。”
宁悦松了口气,心头却又涌起一股比方才更加悲伤的情绪。
她从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么多年哪怕在心中感谢了他无数次,她也始终找寻不到他。
医院、警局都不肯告诉她当年那位警察叔叔的名字。
“楚誉,还记不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要做心理咨询师?”她擦掉眼泪,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因为您,叔叔。”
因为他让她感受过这世间最大、最无私的善意。
“叔叔是为什么去世的?”
“小叔说一旦穿上警服,就要对得起身上的制服。”
楚誉没有明说,宁悦却懂了。
“小叔生前做过器官捐赠协议。”他又说,“救了很多人。”
宁悦摘掉眼镜,一半模糊的世界里,小叔的笑容也若隐若现。
“火灾后的那段时间,我等到了眼.角.膜,我的左眼第一次接受角膜手术。”她有些迫切的回握住楚誉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阳光原来长这样。所以,我的角膜是不是叔叔的?”
小姑娘哭得眼睛红红的,眼眶里都是泪,不断的往下掉,连鼻子都是红红的。那模样真的算不上好看,但在楚誉看来,又心疼又欣慰。
在她期待的目光里,他缓缓摇头,“捐赠和接受方都有保密协议,是不是小叔的角膜,我也不知道。程医生只说过,小叔的角膜被分成三份,救了两个孩子和一个成人。”
当初爷爷因为小叔的事情从楼梯滚落,爷爷始终难以接受小叔离开的事情,他们曾想过找出接受小叔器官捐赠的人,给爷爷一些安慰。但最后,他们到底是没有去做。
对爷爷来说,这并不算是最好的选择。
“宁悦,如果真的是小叔的角膜,也很好,是不是?”楚誉笑着对她说。
宁悦动了动唇,许多话涌上心头。
她总共做过两次角膜手术,第一次手术后不久,她的视力急剧下降,只能看到微光。九岁那年,她接受第二次角膜手术,如今的右眼才能重见光明。
他与她十指相扣:“宁悦,我想谢谢小叔,可是,我也想要告诉你,我们的未来也许不会一帆风顺。爷爷老年丧子,迁怒的心理,或许我们眼前的路比我想象中艰难。”
“我把你带来这里,是不想瞒着你这些。这是你最后一次拒绝我、放开我的机会,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楚誉望着宁悦,两个人对视着,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动了动被握住的手,他却握得更紧了。
手心里都是黏黏的汗水。
他说这是她最后能拒绝他,放开他的机会了。
可他的手这么死死的拉着她,她要怎么放?
宁悦板起脸:“如果我拒绝呢?”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如果我拒绝呢?
楚律师:这还用问?
第三十七章
“如果我拒绝呢?”
楚誉怔住,手指扣得更紧了,“拒绝?”他的声音艰涩,却挤出一个笑,“那就再追一次!我第一次能追上,第二次也能,是不是?”他小心翼翼的瞅着宁悦,连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