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栖年纪跟霍慎言差了十来岁,所以他跟小姑娘说话没那么正式,透着一股轻松。
这句话刚说完, 沈栖栖看着一旁坐着的钟岚撒娇道:“阿姨,你看慎言哥。”
“慎言,不许这么跟栖栖说话,栖栖现在也是大姑娘了。”钟岚含笑说道,结果末了她还说:“毕竟栖栖现在也不会因为考试就哭了。”
之前一次聚会,沈栖栖脸色不太好,谁知多问了几句吧,居然当众落下眼泪。
本来众人着急还以为她被人欺负。
再仔细追问,这才知道小姑娘是因为考试考砸了才哭的。
那会儿她才上高中呢,说起来也就是几年前的事情。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还算融洽,唯有苏宜蘅在一旁干站着,既不主动开口说话也没笑。
过了一会儿,苏宜蘅才缓缓道:“景兮刚出院我就不多打扰了,下午我还有个封面拍摄行程,我就先走了。”
钟岚脸上没露出惊讶,只是说道:“既然到了这里,怎么也该吃顿午饭才走吧,周阿姨今天跟我一起来了,你不是一向喜欢她做的菜。”
“真的不用了,下午一点就要拍摄,我习惯提前过去。”苏宜蘅微笑了下。
钟岚这才没挽留淡笑道:“你这孩子工作就是太认真拼命,不过就算工作重要,也不及你身体重要。”
苏宜蘅点头:“我知道了,钟妈妈。”
这一声钟妈妈喊得钟岚微怔,随后她眼底露出些许苦笑的意思。人的缘分呐,总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她跟慎言两人认识在先,而且她来的那么早。
可就是抵不上他跟倪景兮认识的几天。
别说苏宜蘅觉得不甘心,就连钟岚都觉得奇怪,她儿子不是冲动的人,偏偏出国一趟回来就带了个媳妇。
“宜蘅姐,我跟你一起走吧。”沈栖栖立即说道。
钟岚望着她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沈栖栖笑道:“我下午学校还有课呢,看到景兮姐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行行行,你们都忙。”钟岚无奈道,还是吩咐霍慎言说:“要不你送送她们吧。”
谁知霍慎言也转头说:“我待会还要跟商务部的王主任有个商务会餐。所以也没办没在家吃饭。”
钟岚目瞪口呆:“那你回来干嘛?”
霍慎言能说他是实在不放心吗?
好在钟岚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了,挥挥手:“都走吧,正好我跟景兮两人一起吃饭。”
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倪景兮狐疑道:“你应该不会走吧?”
“我陪妈妈您吃饭。”倪景兮立即说道。
好在临走的时候,霍慎言还是捏了捏倪景兮的手掌,低声说:“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于是霍慎言跟苏宜蘅她们一起离开,到门口的时候,苏宜蘅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上了车。
但是她从保姆车的车窗看着霍慎言也上车离开。
她的视线一直盯着渐渐驶离的车辆,一旁的沈栖栖看着她的眼神,想了许久还是低声开口说:“宜蘅姐。”
苏宜蘅收回视线,望向她。
沈栖栖咬了咬嘴唇轻声说:“你看我那么喜欢油画,可是那幅画现在是别人的了。我顶多就是看看,我觉得我还这么年轻,肯定还会有下一幅油画在等着我。你说对吧。”
沈栖栖虽然年纪小,可是她并不傻,苏宜蘅对霍慎言的态度明显就是还没放下。
她真的觉得的苏宜蘅没必要这样,她出身不俗又长得漂亮,还是个大明星,哪怕是勾勾手指头都会有一帮男生围着她。
何必非要吊在一棵树上呢。
沈栖栖也承认霍慎言确实是哪儿都多,就连她偶尔看到霍慎言那张脸都会觉得心神恍惚,因为不仅脸长得够帅,就连气质也引人,骄矜、克制又自带一股子禁欲。
哪个女人不想尖叫。
可是美好的东西一旦有了主,就算再好,也不能再伸手了吧。
刚才钟岚说的一番话,沈栖栖大概也听懂了意思,她知道钟阿姨也是心疼苏宜蘅这才跟她说这些的。
“栖栖,你知道吗?那幅画我已经跟它朝夕相处了二十年,我早就觉得它是我的了。”苏宜蘅眉眼里沁着楚楚可怜之姿。
沈栖栖也不忍多说了,毕竟感情这种事情别人劝再多都没有用,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看得开。
*
周阿姨的手艺确实是好,倪景兮在医院里吃了三天的流食,这次出院的时候医生也说她可以正常吃饭。
以至于当她把一碗米饭吃完的时候,眼巴巴地盯着碗看了许久。
要是她再盛一碗的话,会不会显得她特别能吃?
可是她还在犹豫的时候,周阿姨满脸笑意惊喜地说:“景兮还想再吃一碗对吧,来来,我帮你盛。”
“谢谢周阿姨。”倪景兮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假客气了。
这几天只能喝粥嘴巴里早就淡的没有味道,如今一桌子美味佳肴放在面前,她是真的想吃。
待周阿姨把饭盛了过来,钟岚抬头看了一眼。
说真的,这年头小姑娘们的饭量真的就差按米粒来计算,这么一顿饭能吃两碗的,确实是少见。
但是对于长辈而言,她反而喜欢这样的。
之前钟岚也觉得倪景兮有些清瘦,她还以为倪景兮也是过度减肥,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光吃不胖的。
“要不再来一碗?”钟岚见她第二碗米饭见底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倪景兮摇头,反倒周阿姨问道:“喝碗汤吧,这个鲫鱼汤特别鲜美。”
周阿姨真不是自夸,她做汤的手艺可是专门学过的,熬出来的汤真的鲜而不腻。倪景兮看了一眼点头:“谢谢周阿姨。”
于是倪景兮又是一碗汤喝完。
钟岚看着她把最后一口喝完,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
倪景兮本来还在回味这么鲜美鱼汤的滋味,结果就听到钟岚莫名笑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随后小心翼翼地拿过桌子上的抽纸。
难道是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可是她擦了擦之后,钟岚脸上的笑意还没褪下去,于是她小心道:“我脸上还有东西?”
可是她的话刚出口,钟岚笑得越发开心。
倪景兮看着她足足笑了好几十秒,这才停下来,钟岚表情淡然道:“我只是很久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姑娘。”
倪景兮:“……”
吃完饭之后,钟岚叫倪景兮到沙发上坐坐。
之前两人见面要么就是霍慎言陪在旁边,要么就是倪景兮犯了错被她叫回去,还真的很少有这么宁静和谐的时刻。
两人都有点儿不适应。
钟岚想了下主动问道:“现在身体还疼吗?”
“不疼,早就不疼了。”倪景兮摇头说道。
钟岚看着她脸上还明显的伤痕,虽然比第一天她去医院时候看见的确实要好了点儿,可是她皮肤白皙细腻,本该光滑的脸颊上结痂的地方特别显眼。
看着真的挺叫人心疼。
此时钟岚叹了一口:“怎么能不疼,我看着都替你疼。”
倪景兮突然愣住,她似乎没想到钟岚会说出这样的话,其实那天在医院的时候,她本来以为钟岚会嫌弃她成天惹是生非,可是她不仅没有还安慰了自己。
倪景兮看着钟岚,沉默了许久。
还是钟岚没忍住问道:“怎么了?”
“您说的话像是妈妈说的。”倪景兮微垂着头,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看钟岚,因为确实挺尴尬的。
她不是擅长说煽情话的人,可有时候情绪到了话就在唇边。
妈妈,哪怕是倪景兮这种独立又坚强性子的人,只要提到这两个字,都会眼眶湿润。
连带着喊着妈妈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里的轻颤藏也藏不住。
钟岚微怔,又想起了倪景兮的家世。她和霍慎言结婚之后,钟岚确实找人查过她家里的事情,母亲早逝父亲在以色列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家里只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外婆,但是也一直坐在轮椅上。
对于这样的家庭钟岚是不满意的,可是那会儿她的不满意却全然没考虑过,倪景兮这么多年是怎么生活过来的。
如今见她这样,钟岚也有些难受,她问:“你妈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在我十岁的时候。”倪景兮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波澜。
似乎把这件事说出口,对她来说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十岁,正是每天上学都想要妈妈梳漂亮辫子才行,看见好看的裙子一个劲地哀求妈妈买下的年纪。可是倪景兮一次都没有这么任性过。
因为妈妈身体不好,她好像都没跟妈妈一起逛过街,也没要求什么漂亮裙子。
别人的十岁还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每天闹腾着要跟妈妈睡觉。
可是她的十岁,是抱着妈妈的遗像,安静地跟在爸爸身边跟每一个来参加葬礼的人说谢谢。
钟岚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觉得自己眼角都湿湿的,作为一个母亲,她几乎没办法想象一个小女孩这么小就失去了自己的妈妈。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人。
“我其实不是反对你跟慎言。”许久,钟岚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可是倪景兮似乎有点儿懂她的意思,她拼命克制说道:“我懂您的意思,我和慎言连商量都没跟你们商量就结婚,本来就是我们不对。”
钟岚眼巴巴地点头,对呀,她也不是控制欲强烈的妈妈。
她就是觉得领证这么大的事情,她作为父母应该有知情权吧。
钟岚小声说道:“我们家慎言呢,真的打小就是从来不叫我操心的人。他虽然性格看起来冷了点儿,可是他很孝顺也很聪明。考试总是考第一,就连进入恒亚之后也一直做的很出色。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倪景兮刚想再说一次对不起。
可是钟岚却望着她说:“以后咱们好好相处。”
倪景兮一愣。
“我只生过儿子,也不知道怎么给女孩子当妈,但是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钟岚望着她,极认真又极正式地说道。
第34章
钟岚带着周姨离开之后, 倪景兮回房间休息,可是明明身体是累得, 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
不知是伤口还在隐隐作疼,还是今天突然提起了妈妈,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总会响起父母的模样。
都说人是不会忘记父母的模样,可是对于倪景兮来说, 她好像真的要忘记了。
明明是一提起来就忍不住会湿了眼眶的人, 可是模样却渐渐模糊。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存在。
不知不觉中, 倪景兮渐渐陷入沉睡之中, 直到房门轻轻被推开。
霍慎言七点多才到家,到了楼下没看见倪景兮, 问了钱阿姨才知道她在钟岚她们离开之后, 就一直睡到现在。
“没吃晚饭吗?”霍慎言微微皱眉。
钱阿姨有些不好意思, 小声解释说:“我刚才去敲了敲门, 不过太太睡得挺熟,也没回复我。”
霍慎言伸手解开西装上的纽扣, 将外套脱了放在沙发上, 说道:“我去看看。”
他推开门的时候,房间里因为窗帘被拉着, 显得格外漆黑。
倒是他推门的瞬间,走廊里的光透过打开的门缝照了进来,本来躺在床上睡的就不太安稳的人,嘤咛地翻了个身。
霍慎言微微蹙眉, 但是想到她到现在还没吃晚餐,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待他坐下靠在床头,手掌搭在隆起的薄被上极轻极轻地拍了两下:“景兮。”
倪景兮身体猛地挣扎了下,像是刚经理了一场梦魇。
霍慎言伸手抱住她,没一会儿倪景兮安静了下来。
“慎言。”过了几秒后,薄被里传来一个轻轻软软的声音,声音没有寻常的那种清冷,反而带着点儿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沙哑。
霍慎言嗯了一声,手掌隔着薄被在她的后背轻抚了几下:“我在。”
两人沉默了会儿,霍慎言低声问:“现在睡醒了吗?”
“还没。”倪景兮眼睛还在适应房间里的黑暗,可是脑海里却是刚才睡觉时做的支离破碎的梦。
霍慎言听着她软乎乎的声音,不由轻声一笑。
谁知下一秒倪景兮再次轻声说:“我梦见我爸爸了。”
霍慎言身体微僵,再次伸手抱住她,“然后呢,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倪景兮摇头,她慢吞吞地说:“我听人说,只有去世的人才会在梦里说话,活着的人在梦里说不出话的。他一直没说话,就是在看着我的脸。”
“我的脸受伤了,他肯定看见了。”
她不想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太矫情,可是她心底真的是开心混合着难过,因为她真的很想她爸爸。
她一口气说完之后,房间中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直到倪景兮用玩笑的口吻说:“要是我爸在的话,肯定得去找那帮人拼命的。”
虽然倪平森性子温和,可是把家人看得极重。
终于一直没说话的霍慎言动了,他掀开薄被伸手摸了进去,直到找到倪景兮的手指。他的手掌之前一直放在被子外面,有点儿冰凉。
倪景兮的手掌被他轻轻捏住,她温暖的手指碰到他的指尖时,忍不住缩了下。
可是下一秒,霍慎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插进她的指缝间,十指相扣。
他此刻几乎是半躺着靠在床上,两人贴地很近,近到他的呼吸声都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
“景兮。”他轻轻喊了她的名字。
他说:“没有下一次了。”
再也不会有下一次,让她疼成这样,哪怕是在睡梦中都随时都处于惊吓之中。
倪景兮听到这句话时,明润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缩了下,她低声说:“跟你没关系,你别自责。我就突然想起我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