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她想要坐起来,可是手掌刚搭着床边想要撑起来的时候,而她起身的动作也叫本来就睡得极浅的男人醒了过来,他看见倪景兮醒了,立即说:“景兮,别动。”
倪景兮眨了眨眼睛望着他,轻声问:“我外婆……”
霍慎言怕她过分激动,俯身过来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地说:“景兮,你昨天淋雨病了,发了高烧。所以医生说你不能太激动。”
他的手掌在她的肩膀上轻抚了几下,这才说:“外婆的后事,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
倪景兮怔住。
果然都不是梦,就在刚才醒来的那么一瞬间,她还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梦。
噩梦醒来之后她依旧是那个还在开心地期待着自己婚礼的幸福准新娘。
“你有什么是最后想要为外婆做的吗?”霍慎言知道她现在肯定很难过,斟酌了许久才问她。
许久,倪景兮望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下。
那种戚然的笑意,看得霍慎言心底疼地难受。
“慎言,我什么都没了。”
她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剑,刺进他的心脏血肉剥离,让他痛到什么都说不出口。
许久,霍慎言低声说:“你还有我啊。”
倪景兮猛地伸手将他的脖颈抱住,眼泪顺着她的眼角落下时,沾在他的脸颊。
安静的病房里,高大的男人就那么弯腰任由她抱着。
这一刻,便是他们的永恒。
*
他们的婚礼彻底推迟了,霍振中和钟岚亲自打了电话给宾客,十分歉意。至于理由,大家也都能理解,毕竟女方的外婆去世,这时候确实不宜再举办婚礼。
而这边葬礼的事宜也交给了专门人安排。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本来他们举办的婚礼的事情虽然没有正式对外公布,可是媒体基本都知道。如今婚礼取消的消息一出来,登时网上一片哗然。
就在网友都在猜测的时候,居然有人拍到了外婆的葬礼准备现场。
“我知道大家都好奇为什么咱们这个男神跟女神的婚礼会取消,我这可是接到了秘密情报,原来咱们倪女神的外婆去世了。在此,我想向倪女神表示安慰。”
竟有个小主播不知死活地将一切直播到网上。
“卧槽,这他妈也太没人性了吧,人家葬礼你都拍摄。”
“来来来,举报走起,太人渣了。”
“你们这些直播的人懂得什么叫尊重吗?”
唐勉把这件事告诉霍慎言的时候,他正陪着倪景兮在家中,从昨晚到现在倪景兮精神都不太好,他连公司都没去。
这会儿倪景兮刚睡着,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门外。
听完唐勉的话,他低声说:“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媒体上出现关于外婆的事情,她老人家不是公众人物。”
“我明白,霍总。”唐勉说。
待挂断电话之前,唐勉轻声道:“霍总,您和夫人都节哀顺变。”
“谢谢。”霍慎言低声说。
其实倪景兮没睡多久,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她就醒了过来。
她起身之后,去衣柜里找了一套黑色西装出来,等她换上衬衫和西装裤的时候,霍慎言从门外走了进来。
“怎么起来了?”
倪景兮抬手将西装披在身上,她本来就瘦,之前为了结婚时能有更好的状态也一直在健身,此时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更衬地腰身不盈一握。
倪景兮轻声说:“我想给外婆守夜。”
霍慎言没有拒绝而是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随后他也在衣柜里找了一身全黑的西装,连衬衫都是黑色的,换好之后亲自开车带着倪景兮前往葬礼的地方。
其实一切都布置地极妥当,唐勉找了全上海最专业的人,务必要做到庄严沉重。
此时坐在副驾驶上的倪景兮突然说:“外婆的墓地……”
霍慎言立即安抚她:“别担心,我早已经让人看过了,也准备好了。”
倪景兮转头望着他一脸惊讶。
这时候倪景兮这才知道原来霍慎言半年之前已经让人去选墓地。
家里有老人在的,这些事情都会提前做准备。只不过这些都是子女去做,倪景兮不懂这些,但是霍慎言经历过他祖母去世的事情,知道墓地这样的大事儿一早就是要准备。
倪景兮沉默了半天,轻声说:“谢谢。”
霍慎言皱眉,不太喜欢从她嘴里听到跟自己说谢谢这样的客套话,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沉声说:“傻乎乎,跟我说什么谢谢。”
本来倪景兮以为外婆的葬礼会没什么人来,可没想到不仅有很多人送了花圈过来,甚至连养老院里的老人家都来了几位。
倪景兮知道很多人都不认识外婆,他们只是冲着霍慎言来的。
可是外婆一辈子都喜欢热闹,如今她走了,这么多人来给她送行,也算是风光又体面了吧。
唐觅和华筝来了之后,分别抱了抱倪景兮。
唐觅望着此时面容沉静冷肃的倪景兮,刚才她进来的时候看着倪景兮跟过来的宾客一一鞠躬致谢,她此时没有嚎哭也没有流泪,虽然依旧悲痛可是整个人变得格外坚强。
但是唐觅看着这样的她,反而心底更难受。
因为她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倪景兮跟外婆的关系,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们是怎么相依为命地过来。
“如果难受想找人喝酒,随时给我打电话。”唐觅低声说。
一旁华筝点头:“我也可以。”
倪景兮微微点头:“好。”
霍慎言把一切都做到了最好,他给外婆安排的私人墓园,依山傍水是难得的好地方。下葬的那天倪景兮虽然是第一次过来,可是却觉得这里真好。
五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虽然这天天气阴沉,天上还飘着小雨。
可是周围树林林立,高高的墓园台阶一直往上延伸,一眼瞧不见边际,周围栽种着的灌木郁郁葱葱,偶尔还有花苞开放。
“我打算把外公还有你母亲的坟墓都迁过来。”
此时旁边确实还有两个空的墓碑。
倪景兮安静地看着这三个依偎在一起的墓碑,如今她的亲人都长眠于此,本来以为会枯竭的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
她转头望着霍慎言低声说:“对不起。”
霍慎言微愣。
倪景兮:“那天晚上我不该问你那句话,问你是不是因为爱我才娶我的。”
这句对不起是她一直想要对他说,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如今周围再也没有别人,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相信你是因为爱我而想要跟我结婚,就像知道我自己只是因为爱你而嫁给你一样,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那天是我口不择言,是我错了。”
霍慎言扔掉自己手里的雨伞,伸手将她抱住,低声说:“对不起,星星,我应该亲口告诉你的。”
其实这句户对不起,是他应该说才是。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倪平森的女儿,可他没办法开口告诉她真相。从知道她是为了寻找她父亲来以色列时,他就没办法开口。
后来他爱上她,想要跟她结婚,一步退却,步步退缩。
越是幸福就越没有办法开口,就连从来沉着冷静到能应付一切局面的霍慎言,都不敢想要会面对的后果。
他承担不起。
“我知道爸爸的失踪不关你的事情,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倪景兮手里的雨伞也握不住,掉落在地上,她伸手回抱住他。
她主动这样安慰他,告诉他没事的。
可是她越是这样释怀的话,霍慎言心底越发不安。
天空的小雨淅淅沥沥地飘落,落在他们的肩头。
她趴在他的怀里,嗓子哽住般,许久都没开口,直到她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下:“那天我跟你说,我们解散了。可是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连分手、离婚这样的字都舍不得跟你说。”
“离开霍慎言的话,我要怎么活下去。”
霍慎言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捏住,疼到心尖都在颤抖,他用力说:“那就别离开,一辈子待在我的身边。”
“外婆把你托付给我了,我答应过她一辈子护着你。”
“是一辈子,不是一天、两天,是只要我霍慎言活着的每一天。”
他的下巴抵她的额头,将她搂地特别紧,似乎生怕他微微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到彻底不见了。
可是倪景兮最后还是轻轻从他怀里抬起头。
可是人生变幻命运弄人,明明前一刻她还是幸福的准新娘,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万丈深渊。她以为遇见霍慎言是她人生的苦尽甘来,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努力生活,这是上苍给她的奖励。
可是转眼,一切如尘烟般。
她知道自己应该看开,她也明白父亲的失踪真的是命运的捉弄,哪怕老孙亲自送他回去,没有选择去保护霍慎言,说不定爸爸回到自己宿舍之后还是会失踪。
可她又忍不住会想,但是没有那一天呢。
就像她总是忍不住会,如果爸爸那天平安回来呢。
“这几天我总在想,如果爸爸那时候平安回到上海,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就不会相遇呢?”
她不会因为寻找爸爸前往以色列,他也不会重返以色列。
那么就不会有霍慎言和倪景兮相互遇到彼此,并且爱上对方而结婚。
上海这么大,他们即便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也未必会在茫茫人海遇到对方。这就像是一个伪命题般,即便她知道过去不可改变,但她仍然止不住自己的想法。
如果她可以选择的话,是希望爸爸活着回来,还是她遇到这个男人呢?
霍慎言此时已经面如死灰,他低头看着倪景兮,缓缓开口说:“星星,求你。”
倪景兮眼角带着泪,可是嘴角却露出一个笑容,她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我上大学的时候,总是听别人说喜欢一个人会怎么样。可是我从未喜欢上任何一个人,直到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那么美好。”
“其实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的那个瞬间,我就心动了。所以我才会拼命想要搭你的车。”
“你让我坐车先离开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过我愿意跟你死在一起。”
曾经那么多不好意思羞与说出口的话,此时反而想要全部说给他听。
她几乎是在刀切开她自己的胸口给他看,让他明白她的心意。
她爱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少。
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遇到,让她这么爱的人。
他是唯一也是最爱。
“星星,”他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几乎带着他所有的哀求。
这次倪景兮不再逃避,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从我知道这件事开始,我给你找了一千个借口,告诉自己我爸爸的失踪真的跟你没关系。可是我还是不能说服我自己,因为我总是忍不住会想那个已经不可能的可能,想到万一你们对他再稍微用心点儿,亲自送他回去……所以再这样下去,我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时候即便她强留在霍慎言的身边,她也会变成一个哀哀怨怨的人。
“倪景兮会变成一个不再洒脱,一点儿也不酷的人,她总会忍不住地去钻牛角尖,那时候的倪景兮还会可爱吗?”她微歪着头看着他。
霍慎言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悲痛如浪潮般涌起。
他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还不可以,那就五年,他可以等到她彻底谅解他的那一天。
倪景兮:“可是我们都知道,等待解决不了问题……”
况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漫长的等待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慎言,让我自由吧。”
墓园内那样空旷寂寥,她的声音如晨钟暮鼓般重重地击在他的心头,直到一旁树梢哗啦啦地响起,再抬头时,一只飞鸟在半空中挥动着翅膀,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
竟是直上青天,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
倪景兮搬回自己家里,墙壁上又多了一副照片。外婆的遗像跟外公还有母亲的照片摆在一起,他们一家三口真的终于团圆了。
一周之后,她联系了那位曾经回学校做演讲的战地记者学长。
她却了一趟北京。
当乔穆恒看见她的时候,看着她的状态似乎还挺好,神色虽还有沉重但是整个人并不显得暮气,他低声说:“节哀顺变,景兮。”
他最近正好在国内,关于倪景兮的事情也听过不少。之前她要大婚的事情,即便没公开,但也差不多等于所有人都知道。
只是如今她外婆去世,婚礼也不得不取消,着实叫人唏嘘。
乔穆恒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联系自己。
“你想要去以色列?”乔穆恒在听到蔚蓝的请求时,登时愣住。
因为报社内最近正好有人事变动,之前驻扎以色列的记者被调走,需要社招一名新的记者前往驻扎。他没想到倪景兮居然有兴趣。
他望着倪景兮轻声问:“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决定吗?景兮,我知道你现在在社会新闻这一块做的很好,你的几次报道我都看过,有深度也有专业性。你很适合社会新闻,而在战地记者这一块,你完全是个新人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倪景兮沉默了许久。
终于她抬头笑了下:“师兄,我还记得你回学校演讲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你说同学们,世界那么大你们为什么多出去看看呢,看完了之后你会发现自己有多井底之蛙,多眼界窄。”
这么一句话,当时引起整个小礼堂的学生们都在笑。
所有人都为了乔穆恒这句话尖叫甚至是跺脚。
可是毕业之后真正走出去的人又有多少呢,他们曾经仰望和羡慕过乔穆恒走过的路,可是却很少有人会选择走那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