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是!臣等谨遵皇后娘娘口谕!”尚食垂下首,带着底下的女官与女史们陆续退了出去。
  尚寝局众人遂渐次上前,听取张清皎的吩咐。张清皎翻了翻她们的名录,对于她们的职责也颇有几分了解。此前没有六局一司的时候,坤宁宫里固然也各司其职,一切井井有条,但她们管的却不仅仅是坤宁宫,而是所有寝宫内的事务以及皇帝临幸妃嫔的次序。
  如,司设,负责一部分“住”的事务。主要掌管帷帐、被褥、茵席以及各种覆盖在家具上的丝织物的洒扫与布置。具体来说,这些丝织物的清洗替换都由她们负责统计以及敦促浆洗。司舆,负责另一部分“行”的事务,主要掌管舆辇、伞扇。她们是各宫的“车库总管”,负责车舆以及各种出行仪仗物件的保管。
  司苑,是后宫的园林管家,掌管后宫里的花草树木以及种植蔬果之事。平日里需要监督照料宫内苑等园林,引导帝后妃嫔游幸等等。无论是鲜花盛开还是蔬果成熟,她们都须得随时上报或者直接进奉蔬果。
  司灯,掌管灯烛的供应管理,算是总务部门的灯烛库管理员。宫中有各种灯具,亦有各式各样的合香烛火。什么时候挂灯、点灯,什么时候替换、如何替换,各宫主子对香味是否有特殊需求,这些都属于司灯的职责范围。
  “司设,你们一切照旧。只一样,那些没有逾制纹样的半新不旧的织物,都暂且积存下来,莫要随意丢弃或者烧毁。日后我自有其他用处。”皇宫大内,淘汰的衣物织物肯定堆积如山。如果仅仅是烧毁或者丢弃未免太浪费了,说不定以后能进行捐赠或者另作他用。只要不逾制,很多半新不旧的绫罗绸缎织物应该都能再合理利用。
  “司舆,你们暂时一切如常。不过,每天须得详细记录各宫的车舆使用情况,出入时间都必须写下来。每个月末都列成单子给我瞧瞧。司苑,暂时如常。不过,你们须得好生核算,照顾宫苑园林究竟需要多少宫人。有些园林也有二十四衙门看管,你们的职责与他们有何不同,须得划分清楚。”
  “司灯,灯火供应如旧,平日里须得提醒各宫当心烛火。日后也须得让二十四衙门多准备些不容易走水的灯具,而不仅仅只图华丽精巧。每日各宫门落锁后,无人之处准时灭灯,不得延误。上供合香烛未尝不可,但有害身体的合香烛都须得单独封存销毁。”
  “此外,他日若东西六宫渐渐充盈,由我来确定侍寝顺序,尚寝再禀报万岁爷。”
  “是!臣等谨遵皇后娘娘口谕!”
  六局的最后一局便是尚功局。它综合了“工部”与“户部”的职能,主要掌管德言容功之中的“功”。换而言之,便是常说的“女红”,包括刺绣、缝制等等。上至后妃,下至宫女,都需要做些女红。敦促与指导女红,便是尚功局的职责。
  司制,掌管衣服的裁制。二十四衙门中的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负责缝制帝后妃嫔以及女官的礼服、常服、鞋袜等等。除此之外,帝后妃嫔的便服、常衫、贴身衣物、中单等等,一般都由司制来负责缝制,或者由司制女官率领宫人缝制。
  司珍,负责保管金玉器饰、玉石宝物,是珍宝库与金银库的管理员。日常银作局与内官监制造的珍宝,除去后妃的妆匣首饰外,其他的赏玩器物都由司珍来记录。珍玩的来历与赏赐去向等,也都有条目。此外,与后宫相关的内库不仅有太监看守,也有守库女史。
  司彩,负责保管彩物以及绫罗绸缎、桑麻丝线,是女红原材料的管理员。司计,负责对宫中衣食住行所有物品进行账目管理。每日出入耗费几何,都由她们进行计算与记录,可谓是后宫的财会部门。
  “司制,一切如常。但凡事须得按份例行事,除去额外赏赐,你们无须多做任何一件衣物。给万岁爷与我的贴身衣物,以柔软舒适为要。若是后妃有特殊需要,只管让她们宫中自己去做,你们不须事事满足所有人。”
  “司珍,立即重新清点库存的珍宝玩物,记录各宫中陈列的珍玩情况。清点完后,每一样珍宝玩物的去向都必须明确。若有出入,便唯你们是问。内库的金银数量,也与御马监一起清点一遍。”
  “司彩,定下各宫女红所需绫罗绸缎及布匹的份例。除非另有赏赐,否则必须按照份例领取。此外,我日后会让司计统计宫中日常耗费的布匹丝织数量,你们的库存量无须太多。若有陈年的不逾制的绸缎布匹,单独拿出来作为女官、宫女的赏赐,或者保存起来日后另作他用。”
  “司计,我会给你们一个详细的单子,派人教你们如何填写。你们按照范例,将宫中每日耗费的银两都统计出来与我,每一项账目都不许落下。一个月后,我想看到你们记录的详细账目,与你们一起清算这些账目里的钱财数目是否有出入。”作为一位合格的主母,必须学会开源节流。眼下,开源尚且不归她负责,但能节流的地方应该有不少。
  最后需要见的,便是宫正司。整个宫正司只有十一人,每一位都满脸严肃。她们主要负责纠察宫闱,责罚戒令,算是后宫的警局和法院。不过,很遗憾,她们纠察的对象只是宫女而已。女官与后妃都不在她们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内。
  张清皎打量着她们,道:“我看过了你们的责罚记录,以及依循的宫规条目和戒令。且不说这些宫规条目与戒令有许多值得修改之处,光是你们的责罚便不够明确。宫正,你与肖尚宫以及尚仪局好好商量,修一修眼下的宫规与惩罚细则。”
  “不知皇后娘娘想要如何修改?从轻?从重?”宫正是位四十来岁的高瘦女官,姓许,看上去很是严厉,脸上满是肃杀之色。
  “不从轻,也不从重,参考咱们的《大明律》即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便是王子犯法,也须得与庶民同罪。在这宫规里,对后宫妃嫔没有任何一条戒令,也不施以任何处罚,恐怕有些不合适罢?”张清皎淡淡地道:“且不提其他,无故杖杀宫人与太监,便须得严惩。”
  像万贵妃那样身负数十条人命,依然在宫里横行霸道,靠的是先帝的宠爱。但有时候,那些不受宠的妃嫔照样拿宫女太监出气,肆意残害无辜之人。这样的人,能罚就罚。就算碍于皇帝不能罚,也是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证据。
  “……”宫正垂下首,“臣明白了。”
  “重罚之罪不宜多,十条上下足矣。无论是后妃还是宫人,都是如此。进宫之时,就须得由尚仪局教导她们宫规,重罚、轻罚到底都有哪些罪过。明知故犯与无知犯错,显然是不同的,我对两种罪过的容忍度也不同。”
  “是,臣这便与尚宫商讨,重新修订宫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这两章都是科普
  但以后皇后娘娘要做什么改变,也已经隐含其中啦~
 
 
第142章 确定尚仪
  听闻皇后足足耗费了一整天时间, 不仅陆续见了六尚一司, 还给她们的差使做了细致的调整与安排。王太后不禁莞尔:“这孩子, 上元节前倒是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便已经胸有成竹了。”
  “听说,不少司的差事都有了变动, 如今她们可都忙得很。”前任尚宫微微笑道,“咱们皇后娘娘竟然提也不提遵循前例, 倒教她们都有些手忙脚乱了。光是按照娘娘亲自列的文书账目单子的条例行事, 就足够她们适应一段时日了。”
  “这是好事。”王太后瞥着她, 笑道, “这孩子胆量足, 丝毫不惧前路艰险。不像我从前,别说改动甚么了,就连遵循前朝之例也很是艰难。”万贵妃的存在, 让六尚一司几乎是一团混乱。幸好当时有周太皇太后镇着,也只有她是例外。她打理宫务时也只得眼不见为净,当作她不存在就是了。什么逾制,什么不合宫规,都只能放置不管。
  “便是皇后娘娘遇到了难事,也有太后娘娘您和万岁爷替她撑腰, 她又何惧之有?”前任尚仪也笑道,“眼下宫里难得清静几分,不趁着这个时机将宫务打理清楚, 等以后东西六宫的人多起来,皇后娘娘哪里还有甚么空闲呢?”
  王太后看了看她:“这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皇帝选妃还早着呢,六宫且得清静一段时日。”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她怎么看,都觉得皇帝比先帝更像是痴情种子。
  仔细想来,老朱家似乎出了不少痴情人,诸如太宗文皇帝之于仁孝徐皇后,宣庙之于孝恭孙皇后,英庙之于孝庄钱皇后,先帝之于万氏。可就算再痴情,也不妨碍他们坐拥三宫六院,临幸六宫粉黛。不过,她依稀觉得,皇帝似乎有些不同。
  当然,这只是她的直觉,或许做不得准。毕竟,能够安守皇后一人的皇帝,古往今来也不曾见过。便是隋文帝与独孤皇后,最终也没能守住诺言。而如今皇帝与皇后才不过新婚一年,相伴相守才刚刚开始。谁又能知道,数十年间会有什么变故,数十年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前任尚仪犹豫片刻,才回道:“都是臣的错……原以为从仁寿宫的女官那里听来的话,应该已经有七八分准了。既然还没有准信,那便不该私下传流言蜚语,臣愿意受罚。”
  “既然你已经知错,那便罚你半个月的银俸。”王太后略作思索,叮嘱道,“此事切不可传入皇后耳中。母后也不过是已经略有打算而已,若想从民间选宫妃,这一两年内恐怕不容易成事。”
  两位女官都颔首,再也没有多言。王太后思虑半晌,轻轻一叹。就在这时候,外头宫人禀报说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驾到,她遂微微舒展眉头,含笑掩饰住了心底淡淡的不平静。
  这段时日,朱祐樘和张清皎总是散着步前来慈寿宫给她请安,顺带接了她一道去仁寿宫。她索性也不乘暖轿或者舆轿,每次都扶着他们穿过宫内苑,步行前去仁寿宫。说来也奇怪,这样时常走动,身体也不似过去那般虚了。便是在仁寿宫与慈寿宫之间转上一两个来回,她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三人步行来到仁寿宫后,周太皇太后正在寝宫的小佛堂里念经。他们也不敢打扰,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嘴里念念有词地转着手心的菩提子。片刻后,她才念完经,扶着女官起身,倚在软榻上休息。
  “祖母今日觉得如何?”朱祐樘照旧问道,“饮食起居可一切顺利?”
  “都好。只是昨夜做了梦,梦见一个大胖小子蹦出来唤我曾祖母,莫不是喜梦罢。”周太皇太后说着,满脸慈爱地看向张清皎的腹部,“这些时日,皇后可得定时让太医好好诊脉。若有好消息,随时派人来仁寿宫禀报。”
  “……”张清皎想起今早太医给她诊的平安脉,忽然觉得肩头的重担有些沉甸甸的。如果这真的是预兆梦,怎么偏偏她没有梦见?而且,也不见太医有任何反馈?如果这不是预兆梦,以后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祖母放心,太医院一直定时给皇后请平安脉。”朱祐樘见她似有些为难,温和一笑,接过话头,“如果有好消息,一定头一个便告诉祖母,第二个就告诉母后。”
  通过多年来的相处,他已经很了解周太皇太后的脾性,自然明白在这种时候还是顺着她一些比较合适。既然她做了梦,便让她高兴高兴也无妨。横竖这个梦也并未告诉她,那个大胖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托生。说不得,是两三年之后的事呢?
  周太皇太后难掩笑意,忽而又道:“听说皇后昨天特意见了六尚一司的女官?”
  张清皎垂眸回道:“是。母后早就已经将宫务交给了孙媳,其实年前便该见她们了。只是那时候事多,有些忙碌,就没有特意召见她们。前两天刚过完上元节,孙媳想着,总是将她们放置不管也不合适,便将她们唤到坤宁宫见了一面。”
  “据说你还给了她们不少事,让她们一个月内都必须理清楚?不过,既然事务这么繁忙,怎么连尚仪都一直空缺着呢?其实,按照祖宗的规矩,六尚都应该分别有两位女官掌管才是。只是咱们宫里已经多年没有采选女官,先帝又更喜欢用二十四衙门,六尚才都只留了一人。你与皇帝身边的女官已经不够了,还是须得尽快填补上才是。”
  “祖母教导得是。但孙媳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只能空着……”
  “不是还有一位曾女官么?”周太皇太后挑起眉,“她以前便是尚仪局的人,又是先帝特意挑出来的,应该能承担尚仪之职。”
  仁寿宫的消息果然极快,六尚一司里必定每个部门都有她的人。张清皎心里暗暗想着,越发对曾女官没有任何好感——有哪个领导会喜欢越级打报告的下属?而且还是仗着各种私人关系试图走后门,业务能力非常一般的下属?
  若是她身边有了新的尚仪,曾女官的作用就无足轻重了,日后也只能作为摆设使用。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尚仪的人选必须慎重些。至少从性情与能力上,都必须能将曾女官死死地压制住。作为皇后,她需要忙的事情可多得很。自然不能像仍是太子妃的时候那样,还须得亲自制定对付一位空降女官的方案。
  “回祖母。之所以不考虑曾女官,只因她的身体太过病弱了。时不时便昏厥,觉得晕眩,还一直喝着司药开的药,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病倒了。孙媳想着,眼下连只是分管着坤宁宫里的事,她都承受不住,又怎么能承受得住尚仪局的繁琐事务呢?且不提到时候她恐怕会病上加病,于身体无益,尚仪也不能由病人占了职缺。怎么说也得选一位身体康健的尚仪,才能真正执掌尚仪局,辅佐宫务。”
  “原来竟然一直都病着?”周太皇太后有些意外,显然是没有得到最确切的消息,“若是她一直没有痊愈,你怎么能贸然将她留在身边呢?就算她是先帝赐给你们的,也不必如此。等她彻底好了,再让她回来服侍也不迟。否则,若是将病气过给你们俩,岂不是得不偿失?”
  “孙媳也没有想到,她的病情竟会一直反复。”张清皎蹙眉道,“祖母之前让她回我身边服侍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呢。”她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曾女官这段日子确实经常喃喃着说她头昏脑涨,每天都觉得晕眩。至于病因究竟是她之前没有痊愈,还是被他们二人在坤宁宫里“任性肆意”的失礼之举吓住了,她便无从分辨了。
  “那就暂且留着她,不过须得让她好好养病。至于尚仪——”周太皇太后沉吟片刻,“也不能一直空着,罢了,我再给你一个女官罢。她是尚仪局司籍女官,入宫十一年了,曾经教导过不少先帝的妃嫔与女官。不过,因她写得一手好字,我便一直将她留在身边给我抄经。以她的才华与能力,应当足以胜任尚仪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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