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万岁爷问心无愧,理那些无凭无据的谏言作甚?倒是礼部尚书与礼部侍郎,不仅应该向万岁爷解释,还须得在朝会上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解释。否则,那些不明真相的官员还是会误解万岁爷,以为这是出自万岁爷的授意。”
  那个说:“臣妾以为真能采桑喂蚕,想不到采桑只让采三根枝条,喂蚕也从头到尾都没有臣妾的事。蚕室明明近在眼前,臣妾却不能进去瞧瞧……万岁爷有所不知,当时臣妾真觉得委屈极了。”
  “那明年便让礼部改仪注,让你去蚕室里喂蚕。不过,蚕是虫子,你确定不会觉得惧怕?不如咱们先在西苑里建一座蚕室,种上桑叶,你隔三差五地去瞧一瞧?若是真不觉得畏惧,明年便让礼部改了亲蚕礼。”
  “如果西苑里有了蚕室,亲蚕礼便不必改了。臣妾只是想偶尔体验体验采桑养蚕、缫丝织布的生活。若只是象征性地摘几枝桑条,哪里知道民间养蚕的艰辛呢?再者,养蚕缫丝也很奇妙,臣妾想亲眼看一看,亲手试一试。”
  “好罢,若是你有空闲,便可尝试。如此说来,我也该在西苑开耕田——”
  “万岁爷日理万机,不像臣妾这样悠闲,哪里有功夫耕田呢?”
  一番诉说后,小夫妻俩心底哪还有什么郁怒与不满?再激烈的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彼此眼中唯有对方笑容晏晏的模样。朱祐樘打量着笑靥如花的自家皇后,轻轻勾起唇:“那日后我陪你去看蚕?”
  “好呀。”张清皎应道,“指不定臣妾哪天有了兴致,便让人在坤宁宫后头悄悄围个小苗圃。像当初在清宁宫一样,咱们一起种些花?”那时候他们虽然看好了建苗圃的地方,却因先帝忽然将曾女官派过来,到底没有成事。若是能在坤宁宫后头建起苗圃,也算是弥补当初的遗憾了。
  “此事倒是可行。”朱祐樘颔首道,两人遂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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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短时期内,宫廷生活都会这样平淡而又温馨地持续下去。却没想到,不过寥寥数日后,一封奏折便打破了看似平和的宁静。它犹如一颗巨石砸进了湖中,不仅溅起巨大的水花,还带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事情的缘起在于御马监左少监郭镛。也不知这位是不是想借此奏折来讨朱祐樘的欢心,竟然奏请在民间采选良家子,到宫中或者诸王馆读书习礼。等皇帝陛下除服的时候,从中选择册封两位妃子,延续皇嗣。这话就差点没有直说:眼下后宫空虚,皇帝陛下膝下无嗣,需要采选美女充实后宫,为皇帝陛下延续子嗣了。
  朱祐樘接到奏折后,本能地皱了皱眉。只要想到后宫的人一旦多起来,便会各种勾心斗角,还会有人离间他与皇后之间的感情,他便对这封奏折没有什么好感。但他执起笔来,却并没有直接封驳。
  原因无他,奏折经过了内阁的票拟、经过了司礼监,内容早就已经传开了,指不定群臣现在正议论着。若是他直接拒绝,某些反应奇快且已经习惯于唱反调的言官必定会跳出来,不管不顾地拿广衍子嗣来给他施压。若仅仅只是前朝闹起来倒还好,就怕前朝的事闹到了后宫,祖母出面一锤定音。
  不过,皇帝陛下不知道的是,某些时候,后宫的消息比他想象中要灵敏许多。尤其上折子的人是一位内官,必定不会甘心此事无法成功。在宫里经营多年,谁没有几个人脉,将消息适时地传到太皇太后的仁寿宫里呢?
  前脚郭镛的奏折或许刚到乾清宫,内阁与诸臣还在私底下议论呢,后脚周太皇太后就让人将皇后从坤宁宫里唤了过来。张清皎有些意外,她怎么会在非请安的时辰特地传唤她,却不料,刚到仁寿宫,便听太皇太后道:“已经有人给皇帝上了折子,让他广选良家子封妃,充实后宫。”
  “……”这一刻,张清皎觉得自己无比平静。
  就像是她早已预料到迟早有这一日,如今终于等到了,心里并没有愤怒与失望,而是诡异的冷静和理智,甚至连反应都很克制。是啊,在周太皇太后之前百般暗示的时候,她就已经很清楚了,这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在她的“预示梦”没有成真的时候,她更从她脸上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失望,觉得她或许什么时候直接给皇帝身边塞人也不稀奇。
  不是因为朱祐樘厌弃了她,或者想尝尝新鲜,只是因为后宫空虚不符合皇帝的身份,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出来表忠心。这样的情况以及周太皇太后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是她内心深处的诡异冷静,或者说掩盖在冷静之下的深深失落却并不是因她而来,而是在于朱祐樘——他并未直言拒绝,也从来没有明确地表态他不需要其他人。
  呵,如果这便是帝皇的宠爱,那她并不稀罕。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皇后没有亲蚕,陛下亲耕确实发生了这种囧事,当时应该很无语了~
  我觉得工作吐槽也挺能促进感情哒
  然后呢,郭镛上折子奏请是真哒,陛下的反应嘛……╮(╯▽╰)╭
  反正符合史实,就是心态未必一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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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亲的地雷
  ps.大家至少帮我消灭零留言啊_(:3∠)_
  前段日子这么勤奋,流言
 
 
第148章 皇后应对
  见皇后看似平静地垂下眸, 却久久沉默不语, 周太皇太后道:“我知道你们俩感情深厚, 你定然也舍不得他身边多了旁人。可你须得知晓,天家三宫六院是理所应当的,他怎么也不可能守着你一个人过一辈子。”
  “……祖母说得是,孙媳明白。只是, 孙媳先前也提过,因从未操持过这种事, 不知该如何着手, 还望祖母悉心指点。”张清皎轻声回道, 再抬起眸的时候, 眼底的所有情绪波动已经尽数收回了内心深处。微微浅笑的模样雍容而又端庄, 身形举止一如往常,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二致。
  “这却是不难,你身边的戴义不是曾担任选妃使么?这回便照旧让他出去就是了, 仁寿宫与慈寿宫各自再派一位女官跟着他,应当无碍。等到采选的良家子入宫,便将她们安置在光辉殿,你照着旧例给她们拨份例便是。到该择选的时候,你只需露一露脸就够了,其余的事有我和太后呢。”
  周太皇太后几乎是毫不思索便安排得头头是道, 显然早已合计过这件事了,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到来而已。
  “都听祖母的。”张清皎浅浅笑道,又寒暄了几句后, 便躬身行礼告退。
  “我知道,你是个秉性纯善温和的好孩子。”周太皇太后最后才想起来宽慰她,“尽管放心罢,无论东西六宫里来了多少新人,谁都不可能动摇你的中宫之位。就算是皇帝犯了傻,我和太后也会紧紧地按住他。那些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也都是你的孩子,都得唤你一声母后。你才是他们正经的嫡母,日后谁敢待你不孝顺?”
  张清皎面上依旧浅笑,心里早已冷冷地嘲讽道:前车之鉴不就在眼前么?
  孝庄钱皇后,中宫嫡后,膝下无子,与英庙感情深厚。但那又如何?眼前这一位不就仗着生了庶长子,一直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么?生前有英庙回护,尚且能保住皇后的尊严,死后却被庶长子及其母欺侮得险些连合葬的资格都没有保住。这难道不是活生生的警示么?亏得周太皇太后能说出这番话,竟不觉得脸红么?
  呵,她是既得利益者,是孝庄钱皇后的对手,当然不会将敌人的苦闷与煎熬放在心上。而且,她其实也并不在乎她这个孙媳妇若是听了她的话,数十年后究竟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毕竟,她想要的只是四代同堂,只是抱曾孙,其他的都与她无干。她一生无比顺利,母凭子贵,什么样的荣华富贵都享受过了,又哪里会关心其他人日后是否过得水深火热呢?
  但她却绝不会被她的话所蒙骗。她绝不会将东宫的位置让给其他女人的儿子,绝不会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绝不会最后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凄凉处境!
  如果从今天开始,美好的恋爱已经算是彻底结束,那便回到宫廷生活的正轨上来罢。她在一年前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也绝不会畏惧战斗。毕竟,童话故事终究是要结束的,甜美的梦终究是要醒来的——她早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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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坤宁宫后,皇后娘娘便斜倚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她看起来很是平静,仿佛毫无抵触地便已经接受了现实。可那微微颤抖的睫羽,不自觉地时而攥紧时而松开的手,都能令人瞧得出,其实她远远不像看上去那样淡定。
  跟随着她去了一趟仁寿宫的肖尚宫与沈尚仪对视一眼,彼此的眼底都带着担忧与无奈。在坤宁宫里伺候,每日几乎都能瞧见帝后二人甜甜蜜蜜的模样。仅仅只是旁观着他们的生活,她们便都不禁跟着心情欢喜,时时刻刻都过得格外轻松愉快。而今倏然从周太皇太后处得知噩耗,即使是她们也无法接受,更何况皇后娘娘呢?
  “娘娘,臣以为,此事究竟会不会成真还很难说。”沈尚仪低声道,“眼下不过只是一封奏折罢了,万岁爷那头并没有任何动静,外朝也不见有人跟风附和。哪里像太皇太后娘娘所暗示的那般笃定?仿佛朝中已经明发敕旨,明天就要派人出去采选了似的。”
  “是啊,指不定这就是一个为了讨万岁爷欢心的人擅作主张,结果反而让万岁爷生出了恶感。娘娘不必多想,太皇太后娘娘仅仅只是借此给娘娘施压而已,万岁爷可甚么都没有提,想都没想过要采选。”肖尚宫接道。
  “万岁爷从前便洁身自好,从来不喜这些。娘娘安心便是,指不定过几日这件事就平息了。若是万岁爷不愿意,太皇太后娘娘定然也不能勉强,此事必定会不了了之。”云安也轻声接了一句,依旧低眉垂眼地立在旁边。
  张清皎睁眼扫向她们,心里清楚,她们都在绞尽脑汁地宽慰自己。而且,她们所言的也都有道理。可是,她在意的其实并不仅仅只是这一次的真相,这一次的结果——恰恰是朱祐樘不理解,或许也永远无法给她的——世间哪个皇后会逼着皇帝,让他答应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独孤皇后试过,但成婚的时候隋文帝并不是皇帝,只是杨坚。等到杨坚成为了隋文帝,这个诺言便如雨打风吹去,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瞧瞧,海誓山盟与爱情在皇帝的眼里,就是这样脆弱,这样不堪一击。所以,她不会自取其辱。
  “我知道,太皇太后是太急着抱曾孙了,才会特意将我唤去仁寿宫敲打一番。以她的执念,以及子嗣的压力,即使这一回不了了之,也会有下一回,再下一回。即使万岁爷刚开始不愿意,在所有人的催逼下,也总有坚持不住的时候。天长日久,总会成真。”
  “娘娘……”沈尚仪与肖尚宫都皱起眉来,再一次互相看了看。
  “不过,这都无妨。最紧要的事,便是我须得尽快怀上孩儿,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张清皎扬起眉,“将司药唤过来,我想听听她们对万岁爷与我的脉案有何看法。我已经按之前的方子调养了整整一年也未能有孕,是不是该换一个方子?万岁爷的身体较之一年前,是不是已经好多了?”对于要孩子,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急切过,也从未像如今这般充满了紧迫的危机感。
  “臣这便让她们过来。”肖尚宫道,立即派人去唤司药女官。沈尚仪忽然道:“娘娘,臣听说,日后许是会有女医进宫教授医术。臣想跟着司药女官一起学,学成之后,便由臣来为娘娘调养身子。”宫里的人一旦多起来,太医院的人未必都能够信任,她也是未雨绸缪。
  张清皎怔了怔,神色缓和了许多:“你大可不必如此。以后只需从司药女官里挑选天分出众的作为我的贴身女医即可。尚仪最喜欢的是书画,便别勉强自己学医了。”如此文艺的沈女官想转职成悬壶济世的女医,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娘娘如何知道,臣是在勉强自己呢?指不定,臣不仅在医药上颇有天赋,而且极有兴趣呢?”沈尚仪道。旁边的云安听得,忽然接道:“奴婢也想去。娘娘,奴婢别的不行,记药名与穴道可准了。”
  “好,到时候你们都去。”张清皎笑道,“日后我便指望着你们给我调养了。”
  等到朱祐樘回到坤宁宫的时候,一切看似已经与平常无异。他嗅见空气中的药味,快步走入东次间,就见他家皇后正皱着眉喝一碗黑漆漆的药。药汁光是闻起来便很苦,她蹙着眉头,看上去仿佛眼眶都有些发红,满脸委委屈屈,却依旧是一口一口地没有停歇。
  “这是甚么药?你病了么?”朱祐樘仔细嗅了嗅药味,从中辨出了几味药。他自幼体弱,几乎是长年累月地喝药,虽说不能自称“久病成医”,对寻常的脉案、药方以及药材的味道却都已经颇为熟悉了。
  “这是司药进的补药。”张清皎好不容易喝下药汁,苦得口中几乎都麻木了,“万岁爷不是隔三差五也要饮补药么?她们似是觉得不能落下臣妾,所以也给臣妾送来了。虽说看着不怎么样,喝起来也很痛苦,臣妾却也不能不喝。”换了这种据说是宫廷秘方的补药后,希望会尽快如她所愿罢。不然,这番苦头她便白受了。
  朱祐樘依然觉得不放心,将司药唤过来盘问了一番,又叫御医过来请脉。折腾了一阵后,他总算相信,自家皇后是在以子嗣作为目标忍耐苦药汤子。这令他很是心疼,握住她的一双柔荑,温声道:“咱们且还年轻着呢,不着急。这苦药虽说可能见效快些,但毕竟难喝,不如换回原来的方子,慢慢温养即可。”
  “万岁爷不急,臣妾心里却急……”张清皎垂下眸,“便是咱们都不急,宫里宫外也有许多人都替咱们着急。而且,臣妾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咱们的孩子呢。唯有孩子出生,咱们的家才是完整的,不是么?”
  不知为何,朱祐樘总觉得今日的皇后视线似是有些躲闪,仿佛不愿意与他对视,不愿意像往常一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他一面疑心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一面宽慰道:“我也想尽早拥有咱们的孩子,但也不能太着急。”
  “臣妾只想尽力而为。”张清皎回道,依偎在他怀里,眼眸依旧半垂着。
  朱祐樘环视周遭,从肖尚宫与沈尚仪脸上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如云安这样的宫女却很难掩饰如常。他拧起眉,向何鼎使了个眼色。何鼎便笑呵呵地以去外头等着御膳房进膳为借口,带着几个小太监出去盘问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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