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故而,剩下五人亦是感激不尽,同样赶紧磕头谢恩。
  “牟斌, 将他们带下去罢。从明日起,便可行刑。”朱祐樘道。等到这些人犯都被押下去之后,他又对诸位重臣道:“此案涉及的官员,便由吏部来处置。或渎职,或收受贿赂,或辨人不清,王爱卿按照考课的规矩给他们惩处即可。”
  王恕颔首应道:“微臣遵旨。”旁观年轻的皇帝陛下有条有理地审案,他其实也收获颇丰。不过,官吏的处置与平民不同,可是容不得什么人情的。愈是位高权重,愈该遵从规矩,否则官风从根子上便会败坏。这件事何尝不是官风败坏的证明呢?从上到下能敷衍则敷衍,能隐瞒则隐瞒,竟比不上一个内官更懂得脚踏实地。这充分说明,官场确实该改一改了。
  几位重臣也都退下了,张清皎这才从屏风后转出来,笑吟吟地道:“以我看,万岁爷断案,竟是比三司还更合情合理些。既遵从了《大明律》立下的法则,又兼顾了万岁爷宽以待民的仁心,再好不过了。”
  朱祐樘喜欢自家皇后的夸赞,此刻身边也都是自己人,他自是不会说甚么谦逊之语。更何况,他也觉得若只说这件案子,应当没有比眼下更好的判罚了。不过,人犯已经罚了,失职者却并未得到惩处,有功者也没有得到该有的奖赏。
  于是,他笑道:“那卿卿帮我断一断蔡用该怎么处置,如何?”与李广的细心与用心相比,蔡用此去广西简直是从头到脚处处都是错漏。当然,他不比陆恺,是冒认的指使者,只是失职而已。但这失职却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且他还收受了李氏兄弟的贿赂。
  张清皎扫了一眼瑟瑟发抖跪下来的蔡用,轻描淡写地道:“既然他收受贿赂,便该抄没财产。万岁爷交付给他的任务,他非但没有用心,还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便罚他降职罢。也不必送去南京或者凤阳,留在宫中继续听用就是了。”
  “卿卿所言有道理,就这么办。”朱祐樘道,命司礼监怀恩与东厂陈准处置此事,“有功者呢?卿卿觉得该如何赏他们?”
  张清皎含笑道:“李广在此/案/中/功/劳最高,当赏他升两阶才是。何鼎、牟副千户等也都有功劳,可升一阶。”
  牟斌早已押着人犯离开了,自然不知皇后娘娘也替他断了功劳,锦衣卫的升迁也不该由不得干政的后宫来干涉。当然,张清皎不过是顺带着提一提他罢了,主要是替李广与何鼎说话。既然有功,自然该赏,而且该重赏。如此,才能贯彻赏罚分明的原则,也能给类似李广这种野心勃勃之人一条合理的升迁途径。
  “都依卿卿。戴先生,十二监里可有合适的空缺?”朱祐樘转首问。
  “回禀万岁爷,内官监有一少监空缺,御马监有一监丞空缺。”怀恩老神在在地回道。闻言,朱祐樘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道:“那便将李广升为内官监少监,何鼎升为御马监监丞。此外,牟斌升为锦衣卫正千户,他带出去的那些锦衣卫都升一级。”
  “是,老奴遵旨。”这意味着,司礼监该拟定以及发下文书给二十四衙门正式通报了。毕竟,少监与监丞可不比寻常的监官,那可是二十四衙门内数得着的人物了。更何况,一个在御马监一个在内官监,也都算得上是肥差。
  “奴婢叩谢万岁爷隆恩!”李广眼底迸发出了亮光,几乎是难掩自己的兴奋之态,忙不迭地与何鼎一起跪下来叩首谢恩。两人都是机灵人,不仅谢了皇帝陛下的隆恩,也谢了皇后娘娘的评断之恩与推举之恩。
  “你们若能回回都将差使办得如此漂亮,日后万岁爷与我必定不会亏待你们。”张清皎勾起唇角,“你们自幼服侍万岁爷长大,本便与万岁爷亲近。有这份情谊在,如果足够能干,万岁爷与我自然不会吝啬于提拔你们。”
  听了她的话,李广与何鼎立即信誓旦旦地表忠心。且不提何鼎心里是如何想的,李广却是越发坚定了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念头。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得到娘娘的推举,拿到了这样好的差使,还得了娘娘的悉心指点呢?瞧瞧,明明以前他与何鼎无论得什么封赏都是同样的,如今他却更进一步成了内官监少监,比何鼎这个御马监监丞更高一阶!!
  御马监确实是个好地方,但若是拿不住权力,地方好又有何用?而且,内官监也不是什么差衙门,同样是内官们人人向往的肥缺!不仅能接应司礼监对内官的管理,还负责宫里的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以及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等诸事。
  这些事看似琐碎,但若是能理清楚,必定对娘娘掌管宫务极为有用。也难怪娘娘想将他推到这个位置,若是他干得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更进一步!呵呵,司礼监掌印太监离他确实太遥远,毕竟里头的大珰们实在是太多了。但是内官监掌印太监——而今他已经是少监,离掌印太监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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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帝后独自相处的时候,朱祐樘便问自家皇后娘娘:“卿卿与戴先生是否早便通过气了?不然,明明不论是御马监或是其他衙门都能有空缺,稍等等便是了,怎么却偏偏让李广去了内官监?”
  李广不在的这些时日,司礼监正在清点内官名簿,顺带给二十四衙门的监官们明确赏罚的规矩。因着有人明知故犯,也有人想拿别人探一探底儿,所以监官们的升降变动很大。肥缺更是不乏各种监守自盗者,寻出个清白人来都不容易。只要能有合适的监官候补人选,怀恩立刻就能撸下不少人来。
  “嗯,李广回来后,我便想着该给他甚么职缺合适。”张清皎回道,“思及他的野心,将他放在周围都是诱惑的御马监显然并不合适。我一直觉得,人心是经不起反复考验的。让一个爱吃点心的人坐在御膳房白案旁边,每日里眼巴巴地瞅着,迟早此人都会忍受不住香气的诱惑,想法设法寻得机会尝尝点心的滋味。”
  朱祐樘微微拧起眉来,若有所思。
  “李广确实是个能用的人才,所以我不想用这些诱惑去考验他的忠诚。倒不如将他放在内官监,也好配合我日后再继续整顿宫务。本想向万岁爷求这个恩典,但万岁爷昨日一直在看他们送回来的文书与案卷,我便不想打搅万岁爷办正事,才与戴先生略商量了几句。”张清皎道。
  “那何鼎呢?卿卿似乎从来不担心他?”
  “万岁爷也不担心他啊。李广这人须得好生看着,才能既施展才能也不出篓子。不然,他迟早都会被野心所毁,走上歪路。何鼎倒是性情正直,放在哪里都合适,司礼监若是没有位置,御马监也无妨。”
  “于用人一道,有机会还须得与卿卿好生探讨才好。”
  “只要万岁爷想探讨,我随时奉陪。”
  说到此,帝后二人不禁相视一笑。朱祐樘思索片刻,又道:“卿卿,经过此案之后,我倏然觉得,或许母后的亲眷已经不可能寻着了。相隔数十年,不知发生了多少事,在茫茫人海间又如何能找见他们的下落呢?”
  张清皎轻轻地抱住他,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便听他道:“李广禀报说,他们已经在贺县、连山县都找遍了,只访见了两三名经历与娘亲有些相似的女童与夫妇。或因失去双亲被邻县夫妇收养,或因无法生养收养邻县的女童。可是,一一排除后,却只有肇庆府的一位女童像是娘亲。而且,她父母早逝,祖父母亦早已经病亡,早便没有五服之内的亲眷了。仔细想想,若非成了孤儿,她也不至于会被邻县的养父母带走。”
  “接下来,万岁爷有甚么打算?”
  “……即便再派人去当地找寻,也不会比李广他们行事更周全了。再找下去,应当也是浪费人力物力……大概是我与母族无缘罢……”折腾了整整一年亦是一无所获,他也只能选择放弃了。
  “不如,效仿/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为孝慈高皇后之父徐王在宿州立庙的旧例,封赏娘亲的父母,并给他们在肇庆府立庙?每年春秋可遣布政司官员祭祀,而且,正好将李氏兄弟、韦父成的田产合并为祭田。”
  朱祐樘垂眼望向自家皇后,勾起唇角:“此法甚好,卿卿果然是我的贤内助,能替我分忧解难。既然皇祖曾经这么做过,已有先例,就照此办理。如此,应当也能抚慰娘亲的在天之灵了。”
  翌日,皇帝陛下便下旨,仿照/太/祖/高皇帝旧例,封孝穆太后之父为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庆元伯,谥端僖,封孝穆太后之母为伯夫人。给两位在肇庆府立庙,拨韦父成、李氏兄弟冒认的田地合计一百六十亩作为祭田,命当地官府每岁按时祭祀。
  对此,群臣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仍有言官跳出来说,对那些冒认之民应当宽容些。可仿照唐德宗访求安史之乱后失踪的沈太后一般,虽有诈称太后者四人,却都不加罪。对此,皇帝陛下的回应是:若是宽容对待这些罪民,又怎么能对得起那些遵纪守法的民众呢?法并非仅仅是惩罚,而是有教化万民之功用,不可滥用亦不可不用,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个小尾巴
  ok啦~
 
 
第188章 生辰小宴
  不久之后, 便到了张清皎的生辰。尽管如今已经是弘治二年了, 但鉴于三年孝期未过, 宫里早便传出了懿旨,免了命妇朝拜。张清皎本也不打算特意庆祝,若朱祐樘能抽出半日空闲陪着她在坤宁宫里共度生辰,她便已经很满足了。
  谁能料到, 英庙诸位太妃与宪庙诸位太妃却一直挂念着她,竟是说动了周太皇太后给她举行一场小宴庆贺生辰。她们所用的理由也很简单:太子妃时期她没办过什么生辰宴, 自从被封为皇后, 她也没有庆贺过生辰, 实在是有些委屈她了。即便不能给她大办, 自家人一起乐一乐也是好的。
  周太皇太后觉得也有道理, 孙媳妇除了暂时没有消息之外,样样都是顶好的。将这场生辰宴当作是对她的犒赏,也总比只是在她前来请安时送给她一套首饰头面当作生辰礼物更温暖人心一些。
  于是, 这场生辰宴便由王太后做主安排,在宫后苑的观花殿举行。张清皎只当作不知晓,任王太后差使六尚,始终并未因好奇而过问。虽说这是长辈们的心意,她也很感念她们的关爱与体贴,但对她而言更重要的依然是她与朱祐樘私下的安排。
  到得一月二十九的正日子, 宫中已然浮动着浅浅的喜庆之气。坤宁宫内外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脸上也都带着笑容,仿佛节庆一般。
  张清皎盛妆打扮,头戴金丝网九凤衔珠狄髻, 耳垂红宝葡萄串耳珰,身穿明黄色绣百子游戏图的竖领对襟袄,大红色的龙凤纹十二幅襕裙。黛眉轻扫,脸颊上抹了淡淡的胭脂,衬得气色更圆满,朱唇微点,带着几分桃花之色。
  女官扶着她从东次间里缓缓而出,正逢朱祐樘自乾清宫过来接她,眼前不由得一亮:“平日里,卿卿穿戴随意些也很美,如今这般盛妆却是更明艳照人了。”若是待在坤宁宫内,他家皇后的打扮便会随意些。发上只簪戴步摇与玉钗,衣衫只穿更舒服的长襖与半臂,犹如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不过,若是全套头面都戴上,穿更庄重些的上襦下裙或者大袖衫,便别有一番凌人之美了。
  “万岁爷喜欢我随意些,还是喜欢我盛妆?”张清皎抿唇而笑。
  “都喜欢。平日里卿卿穿戴随意,只要觉得舒服便够了。偶尔盛妆一回,便足够我大饱眼福了。”朱祐樘笑道。
  因着时近仲春,寒风已经不似冬日那般凌冽难当,离得又近,帝后便决定步行前往宫后苑。两人在临近正午的暖阳中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观花殿。观花殿是一座面阔五间的小宫殿,顾名思义,便是特意建来赏花的宫殿。
  此殿建在花林中,一年四季都可赏花——春日赏桃花、樱花、杏花、梨花、白玉兰;夏日赏海棠、牡丹、山茶、石榴、芍药;秋日赏桂花、菊花;冬日赏腊梅等等。因此时天候尚未全然暖起来,只有桃花依稀开了三两枝,梅花则依旧有几树盛放。远远望去,看似一片枯树之中夹杂着数株或红艳或雪白的花朵,颇有种生死枯荣之美。
  王太后给宫里的后妃皇子皇女们都下了帖子,上至周太皇太后,下至宪庙的皇子皇女们,都陆陆续续地乘着舆轿过来了。不过片刻,观花殿里便热闹起来。
  王太后坐在周太皇太后身边,含笑望着正与皇弟皇妹们说话的帝后二人:“儿臣已经许久没有办宴席了,这一回细细安排了一番,竟是每日都觉得有些累。想想皇后先前办的那些场宴席,没有一次不是得到大家交口称赞的,可见她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你都是甚么年纪的人了,费心思自然觉得累。她还是如花一般的年纪,便是每日忙忙碌碌的,看着也精神。”周太皇太后道,“不过,教我说,她既然已经将六尚都握在手里了,又做了不少实事,也该让自己好好歇一歇了。没准只是看着气色好,内里却有些亏呢?”
  王太后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低声道:“母后有所不知,他们小夫妻两个也都努力得很。听说去岁皇后的娘家人给她进献了由民间搜罗的生子秘法,他们都按着秘法一个一个地试呢。太医院、尚医局都说他们的身子不错,想来只是欠缺些子女缘分。指不定那些秘法哪天显灵,他们便有好消息了呢。”
  周太皇太后怔了怔:“竟还有此事?我还以为他们一点也不着急,正想着是不是该催一催呢。原来私底下他们俩也都满心想着此事,我便不再折腾他们了。若是在佛前替他们多求一求,指不定佛祖保佑,孩子便来了。”
  “母后说得是,儿臣也会给他们俩多念念经,希望佛祖保佑他们早日有好消息。”只要想到孝期一过,这两个孩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王太后心里便有些替他们担忧。离出孝尚有八个多月,真希望他们能在这八个月里传出好消息。
  这一厢,两位长辈不可避免地谈论起了“生子”话题;另一厢,帝后与皇弟皇妹们说的却是眼下生辰宴的事。这个说“是母后安排的宴席,不是皇嫂安排的,肯定没有游戏”,那个说“母后安排也没甚么不好,正好让皇嫂好好歇息”,也有的说“这是皇嫂的生辰宴,只要皇嫂觉得欢喜便足够了”。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张清皎:“皇嫂欢喜么?”
  “当然欢喜。”张清皎微微一笑,“这是母后悉心准备的宴席,听说司膳还为此精心准备了山珍海味,我心里期待得很呢。就算没有游戏,陪着长辈们说说话,咱们去外头剪花回去插瓶,也是极有趣的。”
  剪花插瓶对小姑娘来说确实颇有吸引力,小少年们却觉得没滋没味的。见皇长女、皇次女和皇三女连连颔首,围在皇嫂身边笑得格外灿烂,朱祐杬连忙道:“皇嫂,再过些时日便是上巳节了,可有甚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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