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兴王朱祐杬, 皇帝姐夫的二弟, 邵太妃所生, 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据说万贵妃曾有意扶持他为太子, 当时他母亲邵太妃也已经暗中与她勾连。不过,因着泰山连连地震,废黜太子的阴谋并没有实现, 邵太妃只得赶紧退一步,佯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后来为了维护自己,邵太妃又主动地陷害了姐姐一回。自此之后,邵太妃便成了皇帝姐夫与姐姐的敌人。
  这位兴王殿下则是个聪明人,为了使皇帝姐夫与姐姐对邵太妃的恶感不波及到他,倒是坦诚地叙起了兄弟之情。听说他的行为举止一直以来都自然, 活脱脱便是一个寻常家庭的弟弟,有什么事都不避讳地与皇帝姐夫说,如此反倒是博得了皇帝姐夫的好感。
  唔, 这样的人物,不适合结交,只适合敬而远之。而且,他们俩的年纪差了足足两岁,想必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伴读中有一两个十四五岁的勋贵子弟,应当更容易得到兴王殿下的看重。
  岐王朱祐棆,皇帝姐夫的三弟,同样是邵太妃所生,今年虚岁十二,与他同岁。他性情较为安静,通常跟随在兴王殿下后头行事,并没有多少主见。虽然他觉得这种性情的人更容易相处,但这位也是邵太妃所出,同样不适合结交。
  不过,毕竟他们是同岁,也不能回避得太过明显了。张鹤龄暗忖道:他的态度便是张家的态度,而张家的态度则是姐姐的态度。他怎么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姐姐其实对邵太妃所出的三个皇子都有些提防。
  益王朱祐槟,皇帝姐夫的四弟,张太妃所生,只比他小几个月,转年虚岁也十二了。听说以前益王等皇子都喜欢跟在兴王后头,但如今年纪渐长,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比起兴王三兄弟,益王三兄弟如今更亲近皇帝姐夫与姐姐。他们的母亲张太妃也与姐姐交好,关系一直都颇为不错。
  说来,这位益王殿下瞧着也颇为稳重,应该是适合结交的。只是不知,他会不会爱屋及乌,知道他是张家人之后,便因姐姐的缘故也愿意与他亲近些?嗯,无论如何,与益王走得近些一准没错。
  衡王朱祐楎,皇帝姐夫的五弟,同样是张太妃所生,今年刚十岁。听说这位性情较为爽朗,一向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看来也较为容易相处。不过,若是他与益王、衡王都交好,偏向与喜好也有些太过引人注目了。还是须得徐徐图之,先与其中一位相交,再自然而然地结交另一位比较妥当。
  雍王朱祐枟,皇帝姐夫的六弟,邵太妃所生,今年八岁。因幼时体弱,又是邵太妃的幼子,被宠得有些娇气。听说经过调理后,他如今已经健康许多,但也轻易不能招惹。再者,他们年纪相差太大,他又是邵太妃的儿子,理应排除在结交对象之外。
  皇七子朱祐榰,姚太妃所生,与雍王同龄,年纪太小。皇八子朱祐梈,张太妃所生,与延哥儿同龄,倒是可以让延哥儿与他走得近些。听说皇八子也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想必两人兴趣相投,定然有许多共同的话题。皇九子朱祐橓、皇十子朱祐枢、皇十一子朱祐楷年纪幼小,目前都没有进学。
  这边厢张鹤龄正仔细分析着呢,张延龄环视着满室比他年纪大的小少年们,好不容易从中发现了他的朋友王钧,以及另外一位陌生的同龄人。虽说这位陌生的同龄孩童穿的是大红色一团龙袍,看着应该是位皇子,但当两人圆溜溜的眼睛对视时,张延龄便觉得他应该也希望自己过去与他说话。毕竟,周围都是大孩子,就他们三个年纪最小了。
  于是,张延龄便拉着王钧来到了那小皇子前头,奶声奶气地问:“你是哪位皇子呀?”
  “我是皇八子祐梈。”朱祐梈眨着眼睛,“你们是谁呀?”
  “我是张延龄,喏,那是我哥张鹤龄,我们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张延龄说罢,推了推身边的王钧,替他介绍道,“他是王钧,那是他族兄王链,他们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孙。我们俩刚认识就成了好朋友。”
  闻言,朱祐梈眼睛一亮,脸上瞬间便绽放出了笑容:“原来你们是皇嫂的弟弟和母后的侄孙啊!以后你们就坐在我旁边吧!咱们年纪都是最小的,听我四哥和五哥说,我们的课业也和他们不同。”且不说他母妃张太妃这几天已经叮嘱过他们兄弟很多回,让他们好好照顾皇嫂的娘家弟弟了。就算只是看在他最喜欢的皇嫂的面子上,他也会和张延龄交好的。
  于是,张家兄弟的伴读之旅,就这样顺利地开始了。不过半天时间,张鹤龄便如愿以偿地接近了益王朱祐槟,其他皇子他也并没有怠慢,不过是看起来与朱祐槟更投契一些罢了。至于张延龄,上午刚放了学,他和王钧就跟在朱祐梈身后,在文华殿里撒起欢来。
  通常,皇弟们的课业都持续大半日左右。上午安排得满满的,由两三位翰林院的讲官轮流负责讲授课业;中午在文华殿内一起用膳,歇息片刻;下午再上一个时辰的琴棋书画,便可回自己的东西五所去了。
  趁着御膳房的太监们尚未过来,朱祐梈带着两个新小伙伴走遍了文华殿的每一个角落。当他们在随侍他们的宫女太监暂歇的庑房附近穿梭时,旁边忽而传来了两名宫女压低的议论声——
  “唉,你说咱们如今过的日子,甚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每天都只能跟在小主子后头,不能进也不能退的,这一辈子还能有甚么出息呢?”
  “这样的日子不好么?咱们不是粗使宫女,跟的主子年纪小又宽和,即使主子不顺心也不会对咱们喊打喊杀的,更不会被罚去浣衣局之类的地方,每天做着浆洗衣衫的苦活和累活,这不是过得挺好的么?”
  “你啊,实在是太容易满足了。这种日子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能吃饱喝足而已,到底还是须得一辈子做着服侍人的活计,始终没有机会一跃而上。说到底,是咱们服侍的主子年纪太小了……唉……兴王殿下、岐王殿下、益王殿下身边的宫人,日子才有盼头呢!”
  三个小家伙年纪太小,只能听懂一个宫女对如今的生活不满意,却听不懂字里行间的深意。朱祐梈原打算带着小伙伴们离开,却因这宫女提起了三位哥哥,心底有些好奇起来。张鹤龄和王钧也是两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对他们来说,听壁角这种行为本身比宫女们说话的内容有趣多了。
  “你……你说的这是甚么话呢……”
  “我便不信,你心底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那三位殿下眼看就要经人事了,身边伺候的人谁都有机会。就算不可能成为当年的万贵妃,若能一举生下一儿半女的,指不定日后便是半个主子了啊。”
  “你怎么能这样想?这……太妃娘娘定然是不许的啊!”
  “那也不过是敲打敲打罢了。如果真成了事,有了孩子,无论是哪一位太妃娘娘,顾着高兴还来不及呢。唉,说来,与仁寿宫里那些很快便要一步登天的宫人相比,三位殿下身边的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都是生下一男半女,亲王殿下的孩子,哪有万岁爷的孩子更金贵?”
  “你真是说得越发不像样了。别说了,咱们赶紧去服侍主子罢!”
  “这些话也不是我说的,宫里早就传遍了。皇后娘娘独宠了这么久,至今没有传出好消息,想来是命里注定无子了。在这种时候,若谁能给万岁爷生下一儿半女,立即就能翻身做主子。你是没仔细瞧,这些天仁寿宫里的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光是脂粉都不知擦了多少。”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么?每天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去请安时,周围可都围拢了人。还有人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太皇太后娘娘就要提起在民间采选了。咱们这些宫人的机会,也不过就是这一阵罢了,谁都想紧紧抓住。可惜,咱们俩却是进错了地方,不可能有机会了。”
  说话声渐渐远去,三个小家伙从角落里转出来,歪着脑袋想了想,互相什么话也没有说。不过,一转头,他们就将自己听得的话都告诉了自家哥哥。
  且不说益王朱祐槟、衡王朱祐楎如何震惊,赶紧清理自己身边那些心大的宫女,再告诉张太妃来处理此事;王钧的哥哥王链也悄悄地告知了自家长辈,打算赶紧觐见王太后;张鹤龄得知后,更是满脸都是风雨欲来,几乎克制不住心里的暴怒——他毕竟不是孩童,而是小少年,该懂的不该懂的都已经知道不少了。
  第二日,张鹤龄便带着张延龄去坤宁宫见张清皎,将这些话如实地告诉了自家姐姐:“姐姐,宫里的风言风语都已经传成这样了,绝不能姑息纵容那些图谋不轨的宫女!”
 
 
第202章 储嗣压力
  “放心罢, 我早便知道了。”张清皎勾起唇, 含笑望着自家弟弟, 眼底皆是欣慰之色。连她也从未想过,张鹤龄才不过十二岁,竟然便对这些事甚为了解,而且已经能够替她打算了。看来, 这两年在兴济老家时,自家爹爹没有少在教养孩子上费心思。如今的张鹤龄, 哪里能瞧得出来当年那个熊孩子的影子?
  “姐姐既然早已知晓, 为何不尽快将她们处置干净呢?”见自家姐姐依旧是不急不缓, 仿佛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张鹤龄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眼底甚至还藏着一二分与幼时极为相似的凶狠蛮横之态——
  从小他便下定决心,任何一个胆敢伤害姐姐的人,他都绝不会放过。可如今呢?明明宫里有那么多烦扰人心的东西, 他却依然无能为力。都怨他年纪太小,手也伸不到宫里来。否则,何须姐姐为这些人费心费力?
  肖尚宫、沈尚仪等女官也一直为此而忧虑,闻言也不禁都抬首望向了张清皎。便见自家皇后娘娘拿起帕子,给急出一身薄汗的弟弟擦了擦额角的汗,淡淡地道:“这种人, 是处置不干净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任何一个心里有野心, 想翻身做主子的人,都会生出这种念头来。处置了一批,又会有一批,难不成将她们都找借口赶出去不成?”
  “若是不尽快赶走她们,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剩下的话,张鹤龄没有再说,眉头拧得紧紧的,“若是姐姐心软了,那便让姐夫去处置她们。姐夫还能为了这些宫人,违背姐姐的意思么?”如果皇帝姐夫真的变了心,为了那些宫人让姐姐伤心,那他们便不会再认他是姐夫,只认他是皇帝!
  “万岁爷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哪里值得他费心思?”张清皎轻描淡写地笑了,“怎么?难不成你们都觉得我处置不好这件事?安心罢,不是我心软,也不是我已经动摇了,只是还没有到最合适的时候罢了。都说杀鸡儆猴是好法子,我却并不这样认为。倒是彻底剪除后患更干脆一些。”
  说到此,她弯起唇,目光落在弟弟们身上:“你可别误会,以为我要草菅人命。人命是律法才能夺取的,你我即使手握重权,也绝不能视人命为草芥。除非,那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是国仇家恨,明白了么?”
  心底已然升腾起了几丝恶念的张鹤龄立即将那些他都来不及细想的念头按了下去:“姐姐放心,我一定会遵从你的教导来行事。就像爹和姐姐所说的,我们张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也是有底线的人家。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都该安守咱们家的家规。”
  “你明白就好。”张清皎点了点头,又给了张延龄几块小点心作为奖励,“延哥儿的记性倒是不错,但听壁脚这种行为可不好。记住,这些宫人太监所说的事,不该是你们来关心的。你需要记住的,只是长辈和先生的教导,以及你的课业,懂么?”
  张延龄吃得脸颊鼓鼓的,仿佛一只小松鼠:“嗯,我懂了。”真可惜呀,以后不能继续躲起来听别人说什么了。他其实觉得这个游戏还挺好玩的,而且听到的话也很有用。可是,姐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放弃了。
  “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去文华殿罢,别迟到了。”作为一位家长,对孩子上学是否迟到的问题,可是很看重的,“给你们授课的都是翰林院的讲官,不是状元便是榜眼、探花,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大才子。你们可得好好珍惜这些先生啊。”
  张鹤龄颔首:“姐姐安心,我会好好念书的。给姐姐挣回举人功名的事,我还记着呢!”
  张延龄的眼睛忽然瞪得溜圆:“原来这些先生都这么厉害呀!爹爹连举人都没考上呢!他们可比爹爹强多啦!!”远在兴济县的张峦忽然打了个喷嚏,满脸疑惑地想:莫不是最近天候突然冷下来,有些着凉了?
  张家兄弟离开后,张清皎便让人将茶水点心都撤了下去,回首问戴义:“竹楼先生,各宫那些心思浮动的宫人,可都记录下来了?若不出我所料,应该都是十五六岁到二十岁之间罢。”她其实一直都让戴义悄悄地笼络各宫的大小太监们,将这段时日里不遮掩野心的宫女都记录了下来。换而言之,凡是心思浮动得厉害的,都已经在她这里挂上名了。
  “是,娘娘。先帝朝最后一次采选宫女,年纪约在十岁到十五岁左右,而今也都长成了。”戴义道,“如今已经记录在册的宫女,有三十多人了。其中有将近二十人是仁寿宫的,十多个人是慈寿宫以及其他宫殿里的。”
  “仁寿宫里竟有这么多年轻宫女?”张清皎颇有些意外,“去岁记录名籍的时候,仁寿宫里的年轻宫女分明并不多。太妃们也并不喜爱年轻的面孔,都喜欢在自己身边跟随多年的亲信陪伴。”
  “……”肖尚宫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前几个月,太皇太后娘娘说身边的面孔都是老的,不太新鲜,总觉得有些暮气沉沉的,所以讨要了不少年轻宫女。”当时她见周太皇太后待皇后娘娘极好,便没有多想。却没料到,原来太皇太后竟是在变相纵容与助长这些宫女的野心!
  “皇祖母这回是真着急了。”张清皎长长一叹,“若万岁爷没有子嗣,这个位置便不算坐得安稳,朝廷里也容易生出诸多变数。东宫不稳,文武大臣便不会同意让藩王入京朝见,她便见不到自己心爱的幼子——”
  若说从前的周太皇太后思及先帝时期皇嗣的“艰难”还可容忍一二,自从崇王来信要求朝见被拒绝后,她便迫于思念之情再也不可能继续忍耐了。当然,当长辈的希望子孙繁衍是人之常情,她能够理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接受甚至是忍受周太皇太后给朱祐樘身边塞人的行为。
  “娘娘……”肖尚宫与沈尚仪等人脸上都浮现出了忧虑之色。
  “莫急,我会与万岁爷商量,该如何应对祖母的压力。”张清皎脸上依旧带着轻松的笑意,“横竖只要万岁爷没有心思,即使塞了人也无济于事。祖母总不能越过母后与我,直接采选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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