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却说张家兄弟与王家兄弟来到慈寿宫后, 便垂着首向诸位长辈与贵人行礼。此时的慈寿宫正殿内已然乌泱泱地坐了一群人, 王太后、张清皎、重庆大长公主、嘉善大长公主自不必说, 仁和长公主等几位皇妹也在场,此外还有吴娘娘、柏太妃等。
  见两位少年郎来了,不少人均是心思各异地打量着他们。周真和王筠悄悄抬眼,看着看着便不由得脸有些红了。她们都是娇养长大的姑娘, 无论性情如何,其实见到外男的机会都极少。如今瞧见正在议亲的对象, 自然难免羞涩难当, 怎么都有些不自在。
  因着亲事未定, 王太后也并未明说, 只让他们俩过来说说最近的学业进境如何云云。张鹤龄与王链依言走得近了些, 不着痕迹地抬眼扫了扫在场的小姑娘们。坐在重庆大长公主身侧的,无疑便是她的女儿周氏了;而坐在嘉善大长公主身侧的,应当便是她的独女王氏。其余小姑娘皆是公主, 他们绝不可唐突,于是立即收回了视线。
  听着两个少年郎说着学业以及文华殿里发生的趣事,周真与王筠听得很是认真。其实这种光明正大的相看反倒是有些拘谨,但这对于皇宫大内的女子们来说,已经是最为“出格”的举动了。连公主都多有盲婚哑嫁的,能在议亲的时候让双方见面已经是极为破例了。
  尽管知晓如今的世情, 张清皎却依旧觉得应该支持两个小姑娘的想法。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周真向王链提问显然是不合规矩的。重庆大长公主便是再开明, 也不可能答应。因此,她便稍作变通,浅笑道:“鹤哥儿和钧哥儿看着都有些坐不住了,你们二人便带着弟弟去外头转一转罢。”
  “是。”王链与张鹤龄行礼告退,将一脸懵懂的王钧与张鹤龄牵走了。两个小的正懵着呢:他们不是好端端地站着么?正在试图悄悄打量自家未来的嫂子呢,哪里就“坐不住”了?等等,他们还没仔细瞧啊,怎么这便将他们带出去了?
  等到他们暂时退下后,张清皎笑着道:“如今才是第一回 见面,彼此之间都不甚熟悉。想来,重庆姑母与嘉善姑母应当有许多问题想问清楚才是。”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瞥了瞥周真和王筠:“这选婿好比朝廷择士,仅仅只是见上几面,其实除了品貌风度之外,根本无法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
  “如魏晋那般以品貌风度取士,定然是不妥的。仅仅以品貌风度来择婿,同样也是不妥的。若是不仔细考察一番,如何能得知他们究竟在想些甚么,究竟是否与自家的女儿合适?故而,我觉得两位姑母应当细细想想,将希望他们回答的问题都列下来。之后便让他们二人在庑房里仔细作答,到时候咱们再仔细地看一看他们的答卷,如何?”
  闻言,嘉善大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自从驸马病逝之后,她难得笑得如此轻快:“皇后,科举答卷是为了取士,你这般却是为了择婿,可真是妙极了。不错,既然科举取士用的是出题答卷的方式,那便说明这种方式才能选拔出人才。既然取士用得,择婿又如何用不得呢?”
  “原本当面一问一答方能瞧出更多细节来。”张清皎道。如果可能的话,她当然更喜欢“面试”而非“笔试”。毕竟,后世相亲也以见面相处为重。可在这种未婚男女无法见面的时代,必定须得以“笔试”或者说“笔谈”为主。
  “但若是如此,他们两个年纪尚轻,面对咱们这么多人,难免会觉得有些紧张。倒不如让他们以平日熟悉的作策论的方式来回答,反倒是松快些。而且,他们的答卷,咱们这些阅卷官也能一起品评。”
  “只能由我们二人来问么?”重庆大长公主深知自家女儿的性情,从方才张清皎提议开始,周真便不断地悄悄扯她的衣袖,她实在是有些无奈。“皇嫂与皇后是他们的长辈,应该对他们更为了解些。你们所提的问题,指不定才更加合适呢。”
  王太后笑了:“既然如此,那便咱们大家都给他们提问,如何?即使是大姐儿她们,想必也有不少好奇之处。让她们这些小姑娘也仔细问问,说不得能问得更全面些。”她当然也猜到了张清皎的用意,也乐得让小辈们互相了解一些。之所以提起仁和长公主等皇妹,自是替周真与王筠稍加掩饰。
  于是,慈寿宫的宫女们都取来了笔墨纸砚,每人跟前都放着雪白的宣纸。张清皎简单地写了两个关于未来打算的问题便收了笔。王太后的问题也很简短,重庆大长公主与嘉善大长公主的问题可就多了。仁和长公主等几位皇妹都深知避讳的道理,宣纸上甚么都没有写,唯有皇幼女在上头涂鸦画了一幅图。
  周真细细思考后,依旧决定将她最关切的问题写上了。说她幼稚也好,说她不切实际也好,她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希望王链如实回答。王筠想了想,提笔写了她最关心的问题:日后她是否能在打理好府中事务的同时,时不时地回公主府探望母亲?母亲只剩下她一个女儿了,她实在是无法放心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偌大的府邸之中。
  不久之后,这些问题便集合成了两张不同的“策论”卷子。张清皎让沈尚仪各誊抄了一份,拿出去给张鹤龄与王链作答。在外头带着弟弟顽耍的两个少年郎没想到还有一份卷子在等着他们,怔怔地接过了卷子,互相瞧了瞧。
  “两位公子可得仔细答卷,待会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与大长公主殿下可是要阅卷的。”沈尚仪笑吟吟地道,让小太监送他们俩分别去两间庑房里,给他们的答卷时间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无论他们答得如何,都须得收回“卷子”。
  待到她离开后,王链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张鹤龄则禁不住勾起了唇角:“好好答卷就是了。”也唯有他家的姐姐,才会有这么多奇思妙想了。只要想到这是姐姐的主意,他心里便升腾出强烈的绝不可让姐姐失望的念头来。本想着这回须得敷衍行事,之后只说是不合适便回绝这门亲事,可眼下他却有心想好好地答一答这张“卷子”了。
  两位从未经历过科举之苦的少年郎便乖乖地进了庑房,开始答起卷来。与科举考试全然不同的紧张之感,让他们渐渐越来越投入了,对每个问题皆是字斟句酌。同时,两人也须得计算好答题的时间,这令他们的表情越发认真起来。
  庑房之外,刚到慈寿宫的朱祐樘听闻了此事,便笑着来看他们二人答题。见两人神情严肃,运笔如飞,他摇首笑道:“卿卿果然又使出了妙计。瞧着他们两人如今这般认真,这两桩婚事即使都不能成,于他们也是一次历练。下次说亲的时候,他们怎么也该成熟些了——不像从前,说起亲事来,便仿佛与年轻人毫无干系似的,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便成亲了。”
  “老奴瞧着,两位公子便像是考科举似的,看着很是专注呢。”怀恩笑道。
  “人生大事,的确该与考科举一样重视。”朱祐樘道,“若能娶得佳妇、嫁得佳郎,一辈子自是平安喜乐。若是错娶或者误嫁,耽误的不仅仅是两人的一生,更有可能是家族与子孙后代。朕也希望,他们如同朕一样,能够拥有美满的婚姻才好。”
  说到此,皇帝陛下想起已经有半日不曾见的自家皇后,便再也待不住了,转身便往慈寿宫寝殿里行去。问候了王太后与两位大长公主后,他很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皇后身边,关心地问道:“如何?这半天孩子没有折腾你罢?”
  “哪有万岁爷这般问的?说得就像咱们的孩儿每天都不得安生似的。”张清皎嗔道,手覆在小腹上,笑得格外甜美,“今日他倒是安静不少,就像是在跟着我一起看热闹似的。看来,舅父的婚事他也很关心呢。”
  “果真是一遇事才安生。”朱祐樘笑叹道,“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便总想着翻腾几回,一直伸胳膊蹬腿的闹你。”这孩子的性情,果然在胎中便能看出一二了。怎么瞧他都不像是他们俩那般,既偶尔可热闹一些,亦能享受安然静谧。天生就是爱热闹的性子,怕是很难安静下来了。
  “嘘,这话可不能说。我还想着是不是能扭一扭他的性子呢。从明日开始,听琴与练字的时间都得适当延长一些,让他也习惯习惯安静的感觉。”张清皎道,“正好此后两三个月都没有甚么太热闹的事,便当磨一磨他的性情了。”
  “若真能磨出来便好了。”朱祐樘道,心里暗暗地将之后给自家卿卿准备的热闹事都取消了。本想着怎么也该每月都热闹一回,也给卿卿解一解乏。如今看来,还是卿卿的打算更重要些。至于那些热闹,留待孩子诞生之后再说也不迟。
  这厢帝后低低地说着话,另一厢王太后与两位大长公主等长辈都笑看着他们相处,低声地说着话。仁和长公主等几位皇妹已经习惯兄嫂如此亲近了,周真与王筠倒是见得少些,既觉得稀奇又有些羡慕。
  不久之后,沈尚仪便取回了张鹤龄与王链的答卷。因朱祐樘在,便先接过来粗略地看了两眼。看罢后,他略有些讶异,不假思索地道:“既然我来了,那我也来做一回阅卷官如何?他们答得如此认真,若只粗略地看一遍,可能并不能准确地判断出甚么。”
  重庆大长公主与嘉善大长公主表示同意,她们也想仔细地看看这份答卷再说。再者,女儿在眼下的场合不方便说什么话,回去之后还须得看一看答卷,再好好商议一番呢。
  张清皎道:“既如此……沈尚仪,命女官将他们二人的答卷誊抄两份,一份交给两位姑母带回家细看,一份留给母后与吴娘娘、柏太妃,原卷由我带回去与万岁爷一同阅看。明日或后日,我们便再仔细商议品评一番如何?”
  众人都齐齐颔首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mua,加完啦~
  不知不觉到端午节了
  大家端午节快乐
  记得吃粽子啊
 
 
第254章 定下婚事
  回到坤宁宫后, 朱祐樘便拿着张鹤龄与王链的答卷, 仔仔细细地与张清皎一起看起来。两张卷子上至少有十个问题, 涉及了诸多方面,两位少年郎却答得极为认真,应当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给出的答案。
  “这应该是真姐儿与筠姐儿问的。”朱祐樘挑出了两个画风格外不同的问题。
  张清皎微微笑了起来:“真姐儿问得很直率,我倒是没想到, 筠姐儿竟然会对此事有顾虑。回娘家稍稍频繁些又有何不可呢?”
  朱祐樘笑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鹤哥儿应当也觉得此事无妨才是。”两人再看张鹤龄的答案, 果然见他答道:只要家中的事务都打理妥当, 其余时间皆可自由行事。在家中琴棋书画自娱也罢, 准备宴席招待亲友也罢, 外出访友探亲也罢, 进宫回公主府也罢,随意安排即可。
  而王链对周真的问题也给出了回答:若能彼此两情相悦,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有何不可?他给出的前提是“两情相悦”, 这也确实符合现实。如果两人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又何来相守至白头偕老呢?
  “这些应当是两位姑母问的。”朱祐樘又挑出了几个更详细的问题。问题的范畴包括,平日惯常作何消遣,身边得用的人分别是谁,可曾想过要娶怎么样的女子为妻,婚后是否会给妻子足够的信任与管家的权力, 以及家中长辈是否会过度干涉他们的生活等等。
  张鹤龄与王链答得很是详细,每个问题都没有轻忽,甚至都举例来证明自己的说法。若是细细来看, 这些答案也都很实在,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想来,即使是重庆大长公主与嘉善大长公主看了,亦不会觉得不妥。
  “这两个问题,应当是母后与卿卿问的罢。”除去这些日常的问题之外,尚有两个询问未来打算的。一则为张清皎问的,询问他们对未来有何计划与打算;二则为王太后问的,有些微妙的相似,问他们大丈夫当立何业方不辜负此生所学。
  朱祐樘笑叹道:“这两个问题,可谓是点睛之笔。两位姑母过于在意细节,反倒是忘了问最重要的问题。幸而母后与卿卿帮她们填补上了,才使这张试卷更有意义。以我看,鹤哥儿与链哥儿答得也很不错,可见他们确实是对未来有打算的。”
  张鹤龄答道:希望在三年之内考中秀才,初步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后在准备举人试的同时,仔细钻研经济庶务之事,将家中事务安顿妥当。长远而言,他希望能作为一位精于计算的能臣,入户部为皇帝陛下分忧。
  王链答道:既然家学渊源为文武兼修,希望短时期内能入锦衣卫历练自己。通过熟稔锦衣卫的事务,能为皇帝陛下分忧。不过,锦衣卫并非他的最终目标。他日后更想驻守边防,成为一位能够调动兵马的将军,守卫边疆。
  “国朝对外戚任官职可有限制?”张清皎看罢后,掩卷轻叹,“他们二人皆是一腔赤子之心,我真希望他们都能够如愿以偿。”据她所知,目前尚没有外戚出身却任实权高官的先例。除非开国之时那些以实权高官的身份与帝皇家联姻的家族——诸如中山王(徐达)便是一门两位实权国公,魏国公一脉居应天府(南京),定国公一脉居顺天府(北京)。
  “虽无先例,但也并无祖宗成法有言,绝不许外戚入朝掌握实权。”朱祐樘道,“毕竟,这些年魏国公与定国公便一直是实权高官,亦是外戚。故而,只要有足够的能力,亦能顶得住旁人异样的眼光,缓缓升迁便迟早可实现他们心中所愿。”
  “从武应当比从文更容易些罢。”想到言官们从未含糊过的笔刀子,张清皎便不由自主地替张鹤龄担忧起来,“鹤哥儿的想法倒是不错,可若想进户部,不经过科举这条路必然很艰难。可如果等他考上进士,却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了。”
  “既然有近路,又何必舍近求远?”朱祐樘挑眉道,握住了她的柔夷,“只要鹤哥儿能考中举人,便可安排他入户部任职缺。毕竟眼下也不乏举人出身的官员,只是升迁得格外慢,且几乎都止步于五品罢了。可鹤哥儿不同,若是他能力足够,我破格提拔他又有何妨呢?”
  “万岁爷也不怕言官弹劾的折子将乾清宫给淹了。”张清皎不禁笑出声来,目光流转间,带着浓浓的信任与依赖,“不过,咱们必须先说好——唯有鹤哥儿能力足够的情况下,才能提拔他。否则,若将他放在重要的职缺上,反倒是耽误了万岁爷与朝廷的事,便是不美了。拥有甚么样的能力,便可做甚么事、任甚么官。你我不过是替他留了一条升迁的路途罢了,不必拔苗助长,亦不必勉强为之。”
  “好,听卿卿的。不仅鹤哥儿,延哥儿亦是如此,外戚家的子弟们也皆是如此。”朱祐樘道,“凡真正上进者,便可为官为我分忧。倘若是纨绔子弟,便是求到我跟前来,也只有门荫虚衔一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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