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郑金莲拭着泪,哭道:“爹爹认不出我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许伯父姑母们认我,可真是心狠啊!我原以为这么些年不曾见,爹爹或许真是因为思念我才四处找我的,如今看来,应当是我想错了!”
  “当年爹爹诓骗我出门,直接将我卖给了那个姓王的牙婆,可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我甚至想着,就算爹爹每日对我非打即骂我也认了,只要你别将我卖出去,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忍耐。可是,我哭着求爹爹别卖我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见郑旺依旧嚷嚷着“你不是俺的闺女”,郑金莲泪如雨下:“你说,‘留着你又有甚么用?只知吃穿用我的银钱,倒不如拿你换了银钱,还能打几角酒喝’。爹爹可知道,这句话我一直牢牢地记在心底,所以即使出宫嫁了人,也不敢去寻你,唯恐你再将我卖了换银钱,或者无休无止地向我的夫家讨要钱财。”
  郑旺虽然口中说着不认,脸色却微微地变了。他当然记得这句话,毕竟这是他与女儿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不少敏锐之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幻,心中越发轻鄙此人了——为了骗取荣华富贵,竟然连亲生女儿都不肯认,这无赖果然是烂到流脓的混账玩意儿。
  “爹爹,别再胡乱折腾了!不知你究竟是听信了谁的胡言乱语,也不知你究竟想得到甚么样的荣华富贵,竟敢编造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是非!事实便是,娘娘待我恩重如山,虽说我是慈寿宫的人,她也替我仔细挑了一位如意郎君。相公只是锦衣卫的小旗,家中也不过是殷实而已,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求求你!爹爹!别被胡言乱语迷昏了!那人就是想利用你,想在京中掀起风浪,败坏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名声罢了!你不过是被别人当成了刀而已!无论这一遭是生还是死,那人都绝不会放在心上的!”
  作为女儿,郑金莲自然不能公然指责郑旺的不是,更不可能揭破他的本性。她便只能装成柔弱无比的模样,在郑旺矢口否认的时候,便泪眼汪汪地回忆起那些并不如何美妙的过去。一来一往,围观群众们心里自然有一杆秤,都不由自主地怜惜起这位可怜的女儿来。
  指责郑旺的重任,落在了郑氏兄弟姊妹以及乡邻们身上。随着众人的控诉,郑旺的诸多劣迹令围观群众们越发厌恶起来。敲诈勒索还是轻的,竟然仗着是燕山卫的兵士,浑身蛮力,便强抢兄弟姊妹和邻里的钱财,不仅是无赖,还是个恶匪啊!
  这样的一个人,他口中无论说出什么话,都是绝不可相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囧,昨晚手一抖就发了,今天才算是存了第一稿,望天
  还有一两章,郑旺案便彻底结束了╮(╯▽╰)╭
 
 
第286章 反口招认
  劣迹斑斑的郑旺最终落了个充军流放三千里的下场, 令围观群众们无不拍手称快。其实若严格按照律法行事, 判他斩刑或绞刑也不为过。但考虑到他便是一个活生生的诱饵, 三司自然不会轻易让他丢掉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指不定死罪对于这个好逸恶劳的无赖而言反倒是更轻松些。
  除去郑旺之外, 那些传谣最为起劲的人都被拎了出来仔细审问。若说旁观郑旺百般狡辩还能激起围观群众们的愤慨,对于这些人, 大家便都只剩下了深刻的怜悯——世上怎么有这种愚蠢之辈?偏偏不少还是颇为有头有脸的人物, 诸如勋贵旁支、低阶文武官员内眷等。看来, 不辨是非的蠢物真是无处不在啊。
  根据这些人传谣的程度, 三司判定了不同的惩罚。情节最为严重的, 判罚家中男子有官职者革除官职,有爵位者降两等袭爵,有功名者革除功名;情节稍次些的, 判罚家中男子有官职者降三等,有爵位者降一等袭爵,有功名者终身不能参加春闱;情节再轻些的,判罚家中男子有官职者降一等,有爵位者革两年禄米,有功名者考中进士也暂不予以录用。
  如果并非官宦或读书人家, 便罚银两千两、千两、五百两不等。除此之外,这些人都须得受杖刑,情节严重者杖五十, 情节稍次者杖三十,再次杖二十。
  三司宣布判罚后,这些男男女女便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行障后受杖。男犯由锦衣卫执杖,打得人人鬼哭狼嚎;女犯由宫正司执杖,哭嚷尖叫亦是此起彼伏。这些男男女女都出身不错,自幼养尊处优,一身细皮嫩肉,因皆是首次受刑,自然耐不住这样的疼痛。不过,相信经过这番教训之后,他们怎么也该学着聪明些了。
  在他们的惨叫声中,旁听的平民百姓以及耆老们跟着锦衣卫和小太监离开了广场。大家无不低声议论着,都觉得这回旁听公审实在是让他们大开了眼界。归家之后,他们怎么都得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与邻里们好好说道说道,劝大家千万别相信那些毫无凭据的流言。若是糊里糊涂地便被骗得团团转,指不定最后还会吃官司受罚。
  行至西华门附近时,众人忽然嗅见了一阵阵诱人的香味。便听那引路的小太监笑道:“已经将近午时,想来诸位应该都觉得腹中饥饿了。万岁爷和娘娘体恤各位的辛劳,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了宴席,请诸位随着奴婢入席罢。”
  百姓们互相瞧了瞧,都有些难以置信。他们不过是来旁听了一场审问而已,哪有什么辛苦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这般盛情,倒让他们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了。幸而其中有数十位见多识广的耆老,颤颤巍巍地跪地行礼道:“草民谢陛下和娘娘的恩典。”其他人恍然大悟,忙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跪下行礼。
  锦衣卫和小太监忙将耆老们都扶了起来,带着他们来到临时布置起来的宴席中。望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山珍海味,从未见过宫中美味佳肴的百姓们无不睁圆了眼。初时众人尚有几分小心谨慎,唯恐自己动作太粗鲁,将精巧无比的美食都碰坏了。不过,稍加品尝之后,大家便已是停不下来了,无不欢天喜地的享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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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厢,郑旺被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拖回诏狱后,仍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错过了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如果不是女儿郑金莲,如果不是那群兄弟姊妹,他怎么可能沦落到这步田地?!这群混账果然都是一群讨债鬼!都见不得他过得好!更见不得他从此享尽了富贵!
  “当初她生下来时就该把她掐死!!”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满脸的凶相,仿佛所说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不过,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令他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凶相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方才受审时尚且不觉得,如今被胡乱扔在牢里,伤口的抽疼越发明显了。郑旺不自禁地发出了哀嚎,重重地喘息着,犹如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这时候,一缕似曾相识的香风飘了过来。他勉强睁开眼看去,便见自己的牢房门口停着一双精致的绣鞋。顺着绣鞋往上看,是桃红色的六幅湘裙,樱草色的襦裙与鹅黄色的褙子。他挣扎着抬起眼,最终落入眼中的,便是女儿郑金莲那张秀美的脸庞。
  “你来做甚么?!给老子滚!”郑旺一见到她便满腹的怒火,心里更是止不住地咒骂她。若不是浑身都疼得厉害,恐怕他便要蹿起来去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问一问到底谁才是她爹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闺女?居然亲手把自己的爹送进了牢房?!
  “我其实也不想来。”郑金莲平静地道,脸上神情淡淡的,“但想想咱们好歹也是父女一场,怎么也该来见你最后一面,送你一程才是。”情绪激动的郑旺自然不可能发现,其实她独自来到他面前,已然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年幼时的阴影实在是太过深刻了,她一见到这张脸便觉得会做噩梦。左思右想之下,她便将自己伪装成了皇后娘娘那般淡定的模样,这才掩饰住了内心中的紧张。
  “你这小浪蹄子胡诌什么?!是在诅咒老子吗?!老子明明只是充军流放!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你给老子等着!只要老子有机会回来,嘿,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过上甚么好日子!!”说着,郑旺咧开嘴笑了,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不,你回不来了。”郑金莲道,暗暗攥紧了双拳,面上依旧毫无惧意,“流放三千里,你可知道去的都是甚么地方?崖州琼州,处处都是瘴气,即使中了瘴毒也没有人医治,只能活活等死;哈密,瓦剌每年都会南下劫掠,指不定一次袭击便会死数百上千人;云南,时不时就会有叛乱,每回都不知会死多少老弱病残。”
  郑旺一贯过得糊涂,哪里知道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听了这些话只觉得脊背微微有些发寒。他也知道充军流放三千里必定不好过,可哪里能想到竟会这般危险?去那些地方和找死又有什么区别?!他还不想死呢!
  就听郑金莲接着道:“你都已经这般年纪了,又一向受不得苦,怎么可能在那些苦寒之地熬下来?呵,就算你能熬得住,别人也未必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活下去。毕竟,你应该知道得很不少,谁都会担心你将那些消息透出去,暴露了某些人的踪迹。”
  郑旺愣了愣,嘲笑道:“死丫头,你以为就凭你这么说,老子就会出卖那位贵人?”
  “‘贵人’?”郑金莲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诓你骗你,让你落得充军流放三千里的罪名,你还觉得那是你的贵人?呵,你便只管护着他罢。等到他来斩草除根的时候,就算你再怎么懊悔,也已经迟了。不过你放心便是,你好歹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不管你是怎么死的,我总会替你收尸的。”
  说罢,郑金莲转过身便要离开。临走之前,她垂下眼,抚了抚自己的腹部:“看在我腹中孩儿的面子上,我再提醒你一句:别自作聪明,白白地给别人当了棋子。不该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该是你的,迟早会是你的。不过,你这种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人应该不会理会这些道理罢。毕竟,只要是钱财,无论是谁的,你都想拿过来自己享用。”
  最终,她轻轻一叹:“爹爹,此生不幸托身为你的女儿,令我很是过了一段糊涂日子。而今我们终于都能解脱了,也算是件好事罢。”而后,她便徐徐往外行去,气息愈来愈远,直至成为了一抹剪影。
  郑旺仿佛从美梦中忽然惊醒过来,脑中掠过了自己各种惨死外乡的模样,不由得高喊道:“等等!你给老子停下!你男人不是锦衣卫吗?你去与他说,只要不判我充军流放,再给我一万两银子——不,五千两银子,老子就老实招认!!”
  郑金莲的背影停了停,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行。便听身后郑旺再度吼道:“不能给五千两,给一千两也行!老子不图你养老,总得攒点喝酒的银钱!”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他暗暗咬了咬牙,脸上一片狰狞:“五百两!五百两也不成?!”
  郑金莲毫不理会,眼看着就要拐弯出去了,郑旺顿时急了,忍住浑身疼痛猛地扑在了牢房门上,狠狠地晃了几下:“等等!荷花!老子不要银两了还不成吗?!去和你男人说!只要别判老子充军流放,老子什么都愿意招!”
  郑金莲停下了步子,微微松了口气。她的相公立在旁边,朝着她笑了起来。若是郑旺离得近些,必定会发现,这名锦衣卫不是别人,正是今天给他施杖刑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存稿箱之旅~
 
 
第287章 抽丝剥茧
  “道士?”朱祐樘眉头微皱。
  “据说是一位‘得道的老神仙’, 第一次见到郑旺时, 便掐算说他有个命格极好的女儿。”牟斌点头道, “郑旺一听,觉得女儿许是成了富贵人家的妾室,就喜滋滋地说要去认回女儿,让她从手指缝里漏点银钱给他花用。老道随意指了个方向让他去找, 他就遇见了先前买卖女儿的王牙婆。”
  “真巧,又是一个牙婆。”张清皎似笑非笑道, “除非这老道当真有些本事, 否则绝不可能如此巧合。说不得, 这王牙婆也与他们有些来往, 或者早已经被老道收买了。”幕后主使还真是包容, 三教九流,无所不纳,偏偏这些人也确实有些用处。这倒教她想起孟尝君的故事了, 即使是鸡鸣狗盗之辈,也自有他们的用途。幕后主使也算是将这些人用到了极致,通过他们交织出的这张网,早已无声无息地隐没在人们的生活中。
  牟斌回道:“微臣早已将那王牙婆也抓进了诏狱,问不出什么消息。今天让郑旺与她对质,她才吐露了出来, 说是那老道给她塞了不少钱。她不过是看在钱的份上,才按老道的安排行事。据说,与她一样被收买的牙婆附近乡里还有不少。微臣已命人将这些涉案的牙婆都悄悄带回诏狱审问。”
  “这些牙婆不过是幌子罢了, 那个劝郑家冒名顶替的牙婆才是关键人物。”朱祐樘道,“不过,这般听来倒也不算是没有好消息。至少,据目前所知,另外三两个冒名顶替入宫的宫人,也多少与那个牙婆有关。幕后主使真正能驱使的人并不算多,这些人也都足够谨慎,不会轻易招揽更多人为己所用。”
  “以前他们藏得足够深,锦衣卫与东厂才没有发觉。如今他们都露出了形迹,想必逮住他们也是迟早之事。”张清皎颔首,“只是,从那庵堂的主持来看,这些人对幕后主使都很忠诚。即使抓住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招认主使究竟是谁。”
  “如此,便只能放长线钓大鱼了。”朱祐樘道,又问牟斌,“郑氏生下太子的流言,可是这老道编出来的?若是另有其人,必须追溯源头,想必也与幕后主使脱不了干系。”
  牟斌回道:“确实是那老道编出来的,郑旺先前招认时隐瞒了许多事实。他找到郑家后,寻不见女儿,便去寻郑家的麻烦,想敲诈一笔钱。郑家哪能容他威胁,便让家丁将他狠狠揍了一顿。这时候,那老道又一次出现,说他的女儿没有死,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已经进宫生下了皇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飞冲天。郑旺信以为真,兴冲冲地便要进京。”
  “老道是与他一同进京的,还指点他投身宜兴大长公主驸马亲眷家的庄子。连该如何传播谣言,如何应对质疑,这老道都细细教了他。郑旺也并非没有起过疑心,但老道说这都是天命,他不过是顺应天命而为,在他寒微之时助他一臂之力罢了。郑旺便给他许了以后建一座道观让他当主持的承诺,老道很满意,没几天就离开了。”
  “老道走之后,郑旺就按他的指点,开始传播谣言。刚开始只惊动了那庄子里的庄头,紧接着他便见到了驸马的亲眷,之后见着了驸马,而后被带到了宜兴大长公主跟前。微臣已经派人去了宜兴大长公主府,悄悄询问相关人等,以印证郑旺的供词。”
  “据郑旺所言,老道还答应他,等他飞黄腾达的时候便会前来‘探望’他。微臣认为,这老道应当并未离开京畿,说不得正在密切关注此案的动向,随时准备兴风作浪。陈厂督已经派人去京郊的道观中打听此人,说不得便能遇见认识此人的道士或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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