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朱祐樘摇了摇首:“便是你二月末启程, 也至少须得两三个月才能赶到安陆府。到得那时候,这孩子也该生下来了。你回去好生想想, 与刘氏好好商量商量, 可千万别拿她与孩子冒险, 不值当。”
  朱祐杬应声回了诸王馆, 朱祐樘晚上便与张清皎提起了此事。张清皎闻言, 蹙起眉来:“若是孩子生在安陆府倒还好,如果生在路上,刘氏和孩子如何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呢?兴王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无论如何都该为妻儿多考虑些才是。”
  朱祐樘伏在她腹上,感受着里头小家伙的动静:“照我说,不如等到刘氏生下孩子后,再确定启程的日子也不迟。不过,孩子太小了些也不适合外出,至少须得半岁以上才能带着出远门。”若是真能考虑万全, 朱祐杬或许得等到后年开春方能就藩之国。对此,他倒是乐见其成,只是某些人却未必会愿意罢。
  帝后夫妇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邵太妃, 又默契地将她放置在了一旁。张清皎道:“一切皆由他们二人决定,我们也不好苦劝他们留下来。眼下能为他们做的,便是仔细给他们挑选侍医陪同,日后好生照顾刘氏和孩子。”
  目前,尚医局仍然只得两位尚医,分别是专属周太皇太后的陆尚医、专属王太后的茹尚医。宫医名额已经满了,有擅长妇人科与小儿科的谈允贤、擅长儿科的方女医,以及擅长妇人科的李女医、刘女医,擅长产术的李婆婆。此外,经过数年的修习,从二十位医女中亦有十人脱颖而出得封侍医,如今医术已经越见精湛了。
  张清皎权衡了一段时日,询问过李婆婆的意愿后,便打算届时让她领着一位侍医与两位医女跟着兴王妃前往安陆府。等到一年后,确认刘氏与孩子都安然无恙,李婆婆再带着侍医回宫,留着医女贴身照料刘氏。
  朱祐樘原本并不同意,毕竟李婆婆才是宫中产术的第一人。若没有李婆婆坐镇,他怎么都无法放心。张清皎闻言嗔道:“兴王他们启程的时候,咱们的闺女早便出世了,我也出了月子,碍不着的。”
  这一头,帝后两人正在为朱祐杬和刘氏做打算;另一头,朱祐杬与刘氏商议过后,迟疑了几日,仍是将此事告诉了邵太妃。果然,邵太妃听说王府修缮好了,喜出望外:“原以为修缮一座宅邸,顶多不过是两三个月的事罢了,想不到竟是费了这许多功夫。我的儿,为娘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她问旁边的朱祐棆:“从京城到安陆府,须得多久?”
  朱祐棆仔细算了算,不着痕迹地瞥了瞥朱祐杬与刘氏,答道:“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四五个月。不过,藩王之国总须得带上仪仗与护卫,一路行来怎么也不会短于两个月才是。”他近来几乎已经取代了朱祐杬曾经的地位,成为陪伴母亲最久的儿子。对于母亲的信赖,他非但不觉得疲惫不堪,反倒是心中藏着窃喜。因着他是母亲的次子,此前所受到的关爱一直不如兄长与幼弟,如今好不容易成为了母亲的依靠,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邵太妃盘算了片刻,对朱祐杬道:“我的儿,那咱们便在京城里好好地过个年。年后也别苦等到开春,只要天候转暖些,你就带着刘氏乘车前往安陆府罢。轻车简从,必定能早些赶到安陆府,亦不会耽误刘氏生下孩子。”
  虽说朱祐杬的心早就冷了,闻言也不由得抬起首望向她:“母亲,刘氏身子重,受不得颠簸。乘车走陆路太辛苦,不如走水路来得稳当。儿子想过了,只需顺运河而下,转入长江再换到汉江即可。”安陆府位于汉江中游,若走运河,从头到尾都顺顺当当,刘氏和孩子多少也会好受些。
  “若等到那时候,孩子说不得便要生在半路了,你如何能舍得?”邵太妃道,丝毫不提可推迟一年再就藩这样的话。就仿佛她对口口声声盼了好几年的孙儿根本不感兴趣,连见孩子一面都不曾想过似的。
  “……是,我舍不得。”朱祐杬垂下首道,“母亲放心,若是行李与辎重少些,水路可日夜兼程,反而走得快些。”算了,就这样罢。既然母亲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他在跟前待着,他又何必拖着呢?横竖王妃与孩子都有他来疼,亦有兄嫂悉心照料,便已经足够了。
  邵太妃见他情绪低落,又禁不住揽着他落起泪来,口中都是如何舍不得他,舍不得一眼都不曾看过的大胖孙儿之类的话。当然,最后她不忘强调,虽然心中不舍,但催他赶紧就藩确实是为他好。不说别的,就说皇帝最近对宗室的态度,便已经足够阴晴不定了。时而严苛以待,光是赐死就死了三人;时而又仿佛很宽纵,还说日后要朝见赐宴……谁知道是真是假呢?她怎么也不敢让儿子冒险云云。
  朱祐杬早已学会不将这些话往心里去,不经意间瞥见朱祐棆的神色,发现他似乎若有所思,不由得心里一惊。兄弟俩辞别邵太妃后,朱祐杬便将他唤住了,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母亲是内宅妇人,有些事难免想得有些偏激,你很不必事事都听从她。”
  朱祐棆沉默片刻,回道:“便是再如何偏激,母亲也是一心为咱们打算。”
  “是,母亲确实是一片慈母之心。可她对皇兄皇嫂的猜疑,你不觉得有些过分了么?”朱祐杬锁紧眉头,“棆哥儿,皇兄皇嫂待咱们如何,这些年你难道没有任何感觉?母亲想得岔了,咱们做儿子的便应该替她分辨是非,而不是一味地顺从于她。”
  “哥哥放心罢,我自有分寸。”朱祐棆道,走了几步又扭身回道,“不过,哥哥可曾想过‘一叶障目’的道理?于我们而言,许多事我们都不曾关注,也不曾仔细想过,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未免太少了些。所以,我们才会觉得母亲的言行举止略有些偏激。可是,若是她的所思所想并非无迹可寻呢?”
  朱祐杬心底一片凉意:“你这话是为何意?”
  “我没有别的意思,皇兄皇嫂对咱们的好,我自然知道,心里也很感念。”朱祐棆道,“可哥哥也该明白,咱们才是一家子人,咱们理应共同进退。既然母亲一心为咱们打算,谁忍心让她失望呢?”以他的性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母亲为何如此草木皆兵,应该都是有缘由的。
  朱祐杬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心中又冰冷又焦躁。眼看着他便要就藩了,也该将母亲与幼弟托付给朱祐棆了。可是,兄弟俩说过这样几句话后,他反倒是越来越放不放心了。从甚么时候开始,祐棆竟然变成了这样?若是他听信了母亲的话语,对皇兄皇嫂生了防备之心,而且还带得幼弟祐枟亦如此,皇兄皇嫂该有多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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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王就藩一事迫在眉睫,令这一回的除夕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上至周太皇太后,下至太子殿下,都仿佛有些提不起劲儿来。周太皇太后之所以恹恹的,是因着朱祐杬竟是连几个月都等不得,坚持要带着怀孕的王妃刘氏一同就藩,她连大胖曾孙的面或许都见不着了。而太子殿下之所以不再乱窜乱跳,是因着对自家娘亲的肚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除夕夜宴,仁和长公主终是抱着自家的大胖儿子一同来了。肥肥嫩嫩的小家伙甫一来,便夺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朱厚照都禁不住奔过去踮起脚尖打量着表弟,时而戳戳他藕节似的胖胳膊胖腿儿。
  周太皇太后笑叹道:“你这孩子,将儿子藏得太紧了,竟是眼下才舍得将他抱出来。若是早些带他入宫,不知多少人会将这小东西爱进骨子里呢。”便不说她了,即使是仁寿宫、慈寿宫里的太妃们,恐怕亦会为新生命的到来而感到欢喜。毕竟,在朱厚照之后,宫里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婴儿了。
  仁和长公主接道:“孙女何尝不想早些带着他入宫呢?只是先前他年纪太小,成日里只知道哭泣,怕是会惊扰了长辈,所以才不曾抱着他来觐见长辈罢了。如今却想着,若不赶紧让他来认一认人,怕是以后祖母心里就没他的位置了。”说着,她佯作哀怨地望向张清皎与刘氏:“等到皇嫂与二嫂一前一后地诞下孩子,祖母哪里还记得起我来?”
  周太皇太后忍俊不禁:“促狭鬼,你几乎每日都在宫里头晃悠,谁能将你忘了?”
  这时,一位太妃突发奇想,忽然笑道:“都说孩子的双目玄而又玄,看得准些。不如让太子来看看,皇后这一胎究竟是男是女,兴王妃这一胎呢?”
  周太皇太后一听也有道理,便招招手让朱厚照过来。朱厚照好不容易才从小表弟身上收回目光,便听她问道:“大哥儿,你瞧瞧,你娘替你生的究竟还是弟弟还是妹妹?你叔母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朱厚照歪着脑袋,毫不犹豫地指了指自家娘:“妹妹!”说着,他又望向刘氏,脆声道:“弟弟!”
  人群之中,邵太妃眼眶微红,低声道了“阿弥陀佛”。她愈发庆幸自己的选择——就该将儿子儿媳并孙子早点送去就藩!免得招人嫉恨!也不想想,白白胖胖的太子殿下就在跟前呢,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需要嫉恨谁?
  作者有话要说:  mua,明天(今天?)抓虫
  困,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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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抓虫,公主殿下即将驾到~
 
 
第359章 公主驾临
  与邵太妃所想的正好相反, 因着大胖儿子指认了自家是妹妹, 帝后二人简直是喜出望外。毕竟他们虽然默认了腹中的孩子是闺女, 可谁都不敢笃定说这孩子就一定是小姑娘。不过是两人期待儿女双全凑个好字,所以对闺女一说才格外热切而已。
  如今朱厚照无论谁怎么逗,都奶声奶气地说娘腹中的是妹妹,朱祐樘难掩笑意, 浑身都散发着喜气。张清皎亦是喜不自禁,搂着大胖儿子道:“若是娘这回当真生下了妹妹, 回头便让你爹给你寻匹小马来。”
  朱厚照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 用力地点点头, 伸出肥胳膊比划:“我要这么大的!”他拥有的小马可多了, 几个箱笼都装不完。无论是甚么材质打造的马儿, 他都几乎集齐了大小一整套。眼下他最缺的,便是能真正骑上去的木马——他听小舅舅说过,外头有不少孩子都骑着木马满街跑呢。
  张清皎许给他的本是一匹果下马崽, 却不料他想要的仍是木马。于是,她忍俊不禁地道:“好,好,到时候让你爹给你一匹木马骑着顽。”既然用木马便能哄得住,果下马崽还是等他再长大些送给他罢。横竖他眼下年纪太小,别说照顾小马崽了, 连照顾自个儿都不懂呢,可别将好端端的小马崽折腾病了。
  朱厚照喜得嘿嘿直笑,朱祐樘勾起唇角:“你说的木马, 是不是小舅舅提过的那种?安心罢,等你妹妹出世,木马便该做好了。”囿苑里的果下马刚产了几只崽,若是小家伙想要,时机也正合适。只是不知,如果他长大后想明白了,会不会为今日的选择捶胸顿足了。
  侍立在旁边的肖尚宫等听了,亦是禁不住都笑了起来。先前她们忙忙碌碌地,为未来的小公主或者小皇子准备了不少襁褓中穿的小衣裳,如今都纷纷地将小皇子的衣裳收了起来,又赶制了更多小公主的衣裳。这些花纹繁多、颜色鲜亮的小衣裳,仅仅只是瞧着都令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朱厚照也知道,这匹木马是“妹妹”带来的,于是对未出世的妹妹越发好奇了。他如今已经两岁半,正是对万事万物都觉着好奇的时候,小脑袋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冷不丁地就会冒出稀奇古怪的念头。望着自家娘高高耸起的腹部,他不厌其烦地问了许多,爹娘亦是不厌其烦地耐心回答了他。
  “娘,妹妹是藏在你肚子里了?她在顽捉迷藏么?”
  “嗯,当初你也是藏在娘肚子里的。她倒不是为了与咱们顽捉迷藏,只是太小了些。最小的时候,咱们甚至都看不见她呢。为了让咱们瞧见她,能够好好照顾她,她才躲在娘肚子里努力长大。你记得么?前几个月娘的肚子挺小的,那是因着她那时候也小。如今娘的肚子大了,也是因着她长大了才撑大的。”
  朱厚照惊奇地睁圆了眼睛:“我以前也藏在娘肚子里?我怎么不记得?”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便是在宫殿里住着呀!要是住过娘的肚子,怎么也该有些印象才对,可偏偏他甚么都记不起来。
  “那时候你太小了,怎么会记得?”朱祐樘笑道,握着他的肥爪子,轻轻地贴在自家皇后的腹部,“你摸摸,妹妹是不是在里头动?”
  朱厚照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拿小脚丫蹬他,险些蹦了起来。他好奇地左看右看,肥爪轻轻地戳了戳娘的肚皮,怎么都觉得妹妹藏在里头有些不可思议:“她是不是想出来呀?她甚么时候才能出来?”
  “再过十天半个月的,她就能出来了。”张清皎道,“你若是每天都来与她问好,告诉她你很喜欢她、很想见她,指不定她想见一见你这个哥哥,便出来得快些。你若是不理会她,她也不知道哥哥在外头等着她,说不得还须得等些时日她才会想着出来。”
  朱厚照忙道:“那我每天都来看她,让她早点出来!”
  小家伙果然说到做到,每日清早洗漱完便蹬蹬蹬地奔过来和妹妹说话。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言自语、自问自答,那煞有介事的模样,仿佛妹妹真能听懂他的话,还能回答他似的。朱祐樘与张清皎每回都禁不住满脸笑意,越发期待女儿出世了。
  除夕前后,朱祐樘难得歇息一日半日。虽说已经封了印,朝务暂时不必处理,但这段时日里各种活动却是不少。连续忙完祭祀、庆成宴之后,他便给群臣放了十日休沐。自家皇后的产期就在这段时间,他比谁都更希望能够陪在她身边,抚慰她的疼痛,伴着她生下女儿,亲眼见证她与女儿都平平安安。
  此时,宫内宫外皆因上元临近而无比热闹。倒是坤宁宫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格外小心翼翼,随时准备着将皇后娘娘送入产室之中。朱祐樘和朱厚照父子尤其紧张,只要张清皎微微蹙蹙眉,他们便都忙不迭地连声询问起来——大的问是不是觉得疼了,是不是要生了,小的问妹妹是不是想出来了,她想怎么出来……
  如是再三,张清皎笑嗔道:“你们爷俩这么紧张,我光是看着都觉得难受。生产虽是大事,却也不必你们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不如这样罢,万岁爷带着大哥儿出去散散心,替我好生看看宫内宫外的鳌山灯火,如何?”
  朱祐樘拧起眉,正要摇首拒绝,朱厚照抬起脸来:“爹……我想看灯。”他毕竟年纪还小,又是生性好热闹的,听娘提起了鳌山与灯火,便有些待不住了。以他的性子,能在坤宁宫里乖乖地待上两三日已然是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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