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哥儿,我的心肝肉……他可是你膝下头一个活下来的孩子啊!!自他出生到长大,小小年纪经历了多少苦难?你满心只想着那贱婢,可曾心疼过他?可曾真正替他着想过?!他若是被废了,日后可还能活下去?!”
朱见深忙道:“母后只管放心,儿臣会好好安置他,也会教导祐杬好好待兄长。等到祐樘成婚,儿臣自会给他最富庶的封地,让他安心做富贵闲王。日后儿臣驾崩,也会留下一封圣旨给他,护他安然无恙。”
“你便只管拿这种话来哄我罢!”周太后哭道,“你我一旦蹬腿去了,便是有圣旨护身又有何用?!我的二哥儿啊……那个贱婢真是好狠的心,害死了纪氏尚且不够,还一直想着害死二哥儿……但凡有我在一日,就绝不能让她称心如意!!”
提起纪淑妃,朱见深颇有些不自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是好。他自知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便说服周太后,只得草草宽慰几句就离开了西宫。
御驾行了一段路程便忽然停了下来,外头响起女子温软的声音以及孩童参差不齐的问安声。朱见深示意太监掀起挡风的帘子,就见邵宸妃带着皇三子祐杬、皇四子祐棆、皇七子祐枟下了暖轿,立在了风雪里。
便是生养了三个儿子,邵宸妃亦依旧纤细婀娜,与丰腴高挑的万贵妃全然不同。朱见深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停了停,这才望向皇三子朱祐杬,温声道:“回暖轿里去罢,可别受寒着了凉。日后记得每天都带着祐杬他们前来给太后请安,费些心思,好好陪伴太后。”他的想法很简单——都是孙子,哪还有厚此薄彼的道理。便是如今感情不深,多相处些时日,自然便亲近起来了。到时候,谁当上太子不都一样么?
“臣妾省得。”邵宸妃袅袅婷婷地行礼道。她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似乎完全不知前朝已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她的儿子极有可能成为太子。
朱祐杬眨了眨眼,笑道:“父皇放心,儿臣只恨不得每天都陪伴着祖母才好呢。”
朱见深呵呵一笑,俨然便是一位慈父:“可别只顾着顽耍,回头朕会给你请先生,让先生们好好考校你的功课。”
这一夜,皇帝陛下歇在了邵宸妃处。万贵妃听说后,大为恚恨,不知在安喜宫内砸了多少贵重之物。天色将亮的时候,又有两个被鞭打得血肉模糊的宫女被一床薄被裹着,悄悄地送出了安喜宫,随意地丢进了安乐堂里。
同样也是这一夜,锦衣卫自称奉了朱见深之命,围住了清宁宫,不许任何人进出。朱祐樘派人问是否可去西宫向周太后请安,被万贵妃的三个弟弟牢牢把控的锦衣卫自是坚决不允许。锦衣卫指挥同知万通还笑道:“这都是为了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危,还望殿下恕罪。”
朱祐樘听了李广与何鼎的回禀,继续平静地挽着袖子磨墨:“孤知道了,你们退下罢。”
“殿下,锦衣卫明明拿不出圣旨,却托辞是万岁爷的口谕,未必是事实啊……”何鼎皱紧眉,禁不住道,“且不说他们极有可能假传圣旨,便是奴婢们将殿下被软禁的消息传出去,文武大臣们也必定会替殿下讨个说法,不会让殿下蒙受如此屈辱。”
“问题在于,他们在外头守着,你们如今便是插着翅膀也飞不出去。”朱祐樘道,看了他与只知道惶惶然的李广一眼,“安心罢。老伴和萧伴伴必定不会坐视不理,或许……祖母也会怜惜我……”他并非不信任周太后,只是觉得祖母再如何疼爱他,终究也越不过父皇罢了。她瞧起来强势,但父皇打定主意做成的事,她却从未成功阻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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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大臣们不知自何处听说太子被圈禁,越发群情激奋。众人针对皇帝陛下给出的废太子的理由,引经据典,一条一条辩驳,又讽刺锦衣卫仗势欺辱龙子凤孙——太子还没有废黜,还是东宫储君,竟然被一群锦衣卫欺负,简直就是国朝的耻辱!无论是谁都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朱见深哪里是这群才子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便彻底落败,无言以对。暗暗恼怒几个小舅子肆意妄为的皇帝立即退朝,将怒火都迁移给了群臣和太子,拂袖而去。待他回到乾清宫,等待着他的,便是周太后亲自将朱祐樘接到西宫的消息。
皇帝忙不迭地赶到西宫,劝周太后安心地将朱祐樘送回清宁宫,他绝不会再留半个锦衣卫在附近。周太后冷笑道:“皇帝的话若是可信,便不会闹出昨夜这桩事了。自家的儿子被臣子欺辱,你倒是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脸呢!!”
朱见深只得又连连拍胸脯保证,绝不会让朱祐樘受委屈,周太后这才勉强地将孙子放了回去,末了还道:“二哥儿,若是有人对你无礼,你只管来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出头!!”
朱祐樘看了看朱见深,低声道:“祖母放心。”
正月初六,朱见深早早地派出司礼监太监,暗示内阁出面安抚群臣,又或者直接表明支持废太子的决心。然而,朝会之上,内阁首辅万安却迫于众怒装聋作哑,次辅刘吉亦只是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六部尚书则毫无动静。皇帝陛下又一次大怒,宣布退朝。
正月初七,朱见深继续与群臣对峙。忽而有人在朝堂上诵读了已经辞职在家的前任首辅商辂的奏折,引得群臣不禁涕泪交加。以左副都御史马文升为首的众臣跪地叩首,哭求皇帝采纳商公谏言,收回成命。朱见深置之不理,依旧坚持己见。
正月初八……
正月初九……
朱见深与朝臣就这样陷入了胶着。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记得上元节将至,也没有人惦念灯火与烟花,更没有人想起休沐,甚至没有人念及平日里彼此的龃龉与隔阂。除却万贵妃、梁芳以及依附李孜省的官员外,所有人都齐心协力,为了保住太子而战。
这场群臣与皇帝之间的“战争”,一直延续到二月初。朱见深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一意孤行要颁发圣旨,众臣已然怎么拦也拦不住了。这时候,宫中也早已传开太子即将被废,下一位太子便是皇三子的消息。于是,邵宸妃处门庭若市,而清宁宫却是无比孤寂冷清。
朱祐樘对着微弱的烛光,静静地思索着目前的困境。不多时,他的思绪便已经飞了出去,任自己沉浸在了幼年的记忆里。那时候,他还在安乐堂,天真懵懂地穿梭在那些病弱的宫女太监之间,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那时候,母亲脸上还略有些血色,也时常带着笑容。
后来的一切,都始于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回到父皇身边的时刻。他还记得第一回 见到父皇时自己心里的紧张,只顾着重复娘叮嘱过的话,唤着父皇。谁又能料到,这样的幸福才不过持续了数日,母亲就倒下了呢?
母亲去世了,他未能来得及给她报仇,如今或许也即将赴死了。说来说去,依旧是万贵妃笑到了最后。她终究是父皇最重要的人,无数条人命都抵不过她的喜怒哀乐,便是后宫妃嫔与皇子皇女们都加起来,也不及她重要。
难不成,这一回,当真是万贵妃“赢”了?
就在少年太子对烛静思的时候,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泰山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地震的消息立即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又引来了朝堂群臣的挣扎——因东宫不稳,故而东岳有变,这便是天意啊!!
朱见深将信将疑,毕竟他身边有李孜省和继晓,这两位可是能将异象说得天花乱坠的人物。然而,就在两位大师信誓旦旦地说此事与废太子无关的时候,二月到三月之间泰山竟然隔三差五连震,据说震声如雷鸣般不绝于耳。
朱见深惊惧不已,又一次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 泰山:o(* ̄︶ ̄*)o,做做运动~~
宪宗:=口=
泰山:o(* ̄︶ ̄*)o,左三圈右三圈
宪宗:qaq
泰山:o(* ̄︶ ̄*)o,翻滚一下再来三圈
宪宗:_(:3∠)_,我错了
孝宗:谢谢泰山。
泰山:-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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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暂且相安
成化二十一年二月初五丑时, 泰山微震;三月一日丑时大震, 戌时复震;三月初五丑时复震, 十三日、十四日连续震,十九日竟然连震两次。钦天监查遍了古今的祥异记载,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异象,只得愁眉苦脸地给皇帝禀报。
朱见深笃信佛道, 自然相信这便是冥冥之中上天给他的示警。若是他再信李孜省与继晓的胡言乱语,那他就是当真昏了头了。于是, 连续失眠几日后, 他忙不迭地让人把京城内外大小寺观里的高僧道士都请进了宫, 让他们解一解近日泰山异象。
真正的高人毫不讳言, 称此事应在东宫;伪装的高人不说话, 只似是而非地提了几句。在宛如惊弓之鸟般的朱见深听来,那便是所有高人都说“东宫不稳,泰山为其鸣不平”, 吓得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谁不知道泰岳对于历朝历代江山的意义都非同寻常?不仅仅是最高级别的祭天之所,亦是天神之意降临之地,更是江山永固的象征。否则,好端端的秦皇汉武怎么都去了泰山封禅?
而今的异象,便等同于天神震怒, 明晃晃地昭示——皇帝废太子,此举违背天意。若是皇帝还敢继续坚持废黜太子,必定会失去天意维护。失去天意维护的天子, 未来又将落到什么样的境地,朱见深根本不愿意去想。
他这么辛辛苦苦的崇佛敬道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崇尚漫天神佛,给自己讨些生前死后的好处么?谁还敢与天意和神佛过不去?他这不是一时昏了头被人蒙蔽了,这才一时行差踏错了么?还不许他改过来不成?
于是,皇帝陛下再也不提什么废太子之事,反倒和颜悦色地给朱祐樘赐了千金压惊。群臣见他终于收回成命,自是喜不自禁,也顾不得弹劾他轻信奸佞,都纷纷地将梁芳、李孜省、继晓等人反反复复地挂在了奏折里。
朱见深心里也气恼李孜省与继晓花言巧语欺瞒他,又离不开李孜省的丹药与继晓进献的檀香,索性便想着给两人一个教训,让他们收敛一些也好。借着传奉官一事,他罢了李孜省以及一群道士的官,将他贬为上林苑监丞。继晓便只管先做着法事平息神佛之怒,督造大永昌寺之事暂且作罢,也不能随意进宫。至于梁芳,皇帝陛下实在离不得他的小药丸,只能把御马监提拔的五百余传奉官给削成了六十七人,其余人等都赶回了老家。
皇帝陛下难得如此贤明,文武百官顿时热泪盈眶,纷纷写了折子花式称颂。朱见深看得舒心,却不想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太子不废了,头一个发怒的便是万贵妃。她听了梁芳派人从前朝打听出来的消息,又听说皇帝陛下给清宁宫送了千金以及各类珍宝古玩,险些气得厥了过去。满腔怒意无处发泄,她便又一次拿起了鞭子,对着宫女与小太监们就是一通鞭打。许是怒火冲心,打着打着她就昏倒在地,吓得安喜宫上下忙不迭地请了太医前来诊治。
邵宸妃与皇三子朱祐杬也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前些时日的门庭若市尚且历历在目,如今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对象。幸而邵宸妃素来是个谨慎的,便是之前受到宫妃们的奉承,也没有得意洋洋地说错什么话。如今一夜回到从前,她也并没有慌乱得不知所措,而是定了定神后便带上三个儿子照旧去给周太后请安。
周太后则真心实意地替朱祐樘觉得欢喜。废太子之事刚开始时,她还能以太后之尊勉强压制住朱见深。等到后来,朱见深一意孤行非要废太子,她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现实。谁知最后竟会峰回路转呢?可谓是上天给她的惊喜。
朱祐樘带着他亲手抄写的经书来到西宫时,正逢周太后在礼佛,跪在观音菩萨像前念诵着经文。见孙儿来了,她便亲自将经书供在菩萨前,又牵了他的手与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当然,说得最为动情的无非是:“我的儿果真是福星,自幼便是得佛祖保佑的。这一回转危为安,想必日后便不会再有任何不长眼的敢来妨碍你了。”
“祖母才是孙儿的福星呢。”朱祐樘微微笑道,“若没有祖母悉心教养维护,孙儿哪有今日?”当年万贵妃曾想抢夺他作为养子,周太后对她的品性不放心,坚持要自己养育孙子,果然顺顺利利地养了一段时间。直到他受封太子,搬到了清宁宫居住,照顾他的女官与宫女也都是周太后派来的亲信,绝不让万贵妃有机会插手。
周太后握着他的手,笑得格外慈爱。这时候,外头有宫女传邵宸妃带着三位皇子前来请安。周太后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她倒是来得勤快。”
她对邵宸妃称不上喜不喜欢,但多少也有几分面上情。虽然知道这段时日邵宸妃侍奉她格外殷勤,其中必定有让她软化转而支持朱祐杬为太子之意。可她到底无法拒绝三个大胖孙子绕膝的天伦之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想管了,只恹恹地“含饴弄孙”,顺带好好想想往后怎么保住朱祐樘的性命和富贵。
如今柳暗花明,宫内正是敏感的时候。若是这回让邵宸妃难堪,宫中难免会以为她厌恶了她,倒是平白连累了三个小孙儿。但若是就这样将人唤进来,或许会伤了二哥儿的心……
见周太后犹豫不决,朱祐樘笑道:“每日来给祖母请安,不是应该的么?这也是宸妃娘娘和弟弟们的一片孝心。祖母,外头天寒地冻的,可不能让弟弟们受了寒,还是早些将他们唤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