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未来他们要走的必定是截然相反的路途。既然谁都无法说服谁,谁都觉得对方的所思所想简直教人失望,他们又何必要维持虚假的热络关系呢?
  这次能够收到朱祐棆的信,可见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投献王庄这件事的意图并不简单。所以他再也坐不住了,主动来信问他:若是我绝不会与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将会如何?
  朱祐杬的回信也很简单:不必同母亲那样多思多虑,以为谁都会在意你的选择。你如何选择是你的事,既与我无干,也与皇兄无干。皇兄从来不会逼迫任何人,你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没有任何人会为难你。
  派人将回信都送出去后,前去岐王府送信的仆从很快就回来了,顺带还捎了一个消息——岐王妃李氏病重,据说已经几乎是药石罔效了。朱祐杬非常震惊,因为他们刚回安陆的时候就给岐王府捎了些来自京城的礼物,那时候怎么没听朱祐棆提过此事?这次写的信里,他也丝毫不提李氏已经重病不治。
  刘氏听他说起来后,蹙紧眉道:“这事我也是刚从咱们家药铺掌柜处知道。去岁年末李氏胎动,耗了三天三夜才生下女儿,身体迟迟都未能将养过来。偏岐王也不知怎么想的,一直闷声不提此事。既不报给皇兄皇嫂知道,也不赶紧提出请尚医局派一位女医前来诊治,只顾着在封地里搜罗大夫,寻找上好的药材。可咱们这地界就算有好大夫,又哪里比得上尚医局的女医?就算有好药材,又哪里比得上宫里的珍藏?”
  “他满心猜疑,比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原配妻子的性命还比不过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就算他自己不想说,托我这个做兄长的替他说还不成么?!”朱祐杬拍案而起,“咱们先将王府里的医女派过去瞧瞧,我这就派人八百里加急给京城送信!”
  然而,岐王妃李氏到底仍是没能撑住。兴王府的医女刚去岐王府没几日,她就病逝了。留下憔悴不堪的岐王,与刚满九个月的女儿。
  数日之后,朱祐樘与张清皎便几乎同时接到了李氏病逝以及朱祐杬替朱祐棆请赐医女的消息。张清皎想起温婉柔顺的李氏,不由得长叹道:“说句不合适的话,若是岐王能稍稍替李氏着想些,她便极有可能熬过这个生死关。毫无根据的猜疑,能比一条性命还重要?”
  朱祐樘皱紧眉:“想不到,这几年他竟是越发偏执了。”
  “只可怜那个出生没有多久便失去母亲的小侄女。”张清皎道,“她尚且不足一岁,就算有乳母和侍女照顾,到底还是缺了母亲的关爱。”稚子何其无辜,为何偏偏让她来承受父亲偏执造成的恶果?
  “万岁爷,你觉得该不该如祐杬所言,再派一名医女?就算是去照顾小侄女也好,多一个人照料着,咱们也能放心些。只是我担心,岐王未必会信任咱们派去的医女。若是不让这位医女接近小侄女,便白费了咱们一番心思。”
  “还是派过去罢。无论他是信任还是不信任,总归是咱们的心意。心意尽到了,咱们作为长辈也已经尽力了。”朱祐樘道,“至于其他,只能交给祐杬和刘氏,让他们俩注意着些岐王府的动静。”
  仿佛是受了这个消息的影响,皇帝陛下开始格外关注皇后娘娘的脉案,有事没事都会让人呈上来瞧瞧,对家庭运动也越发上心了。即使再忙,他也会注意劳逸结合,同时不忘记派何鼎随时去坤宁宫提醒皇后娘娘该休息了。
  自认为身体非常健康的皇后娘娘从善如流,也增加了自己的闲暇时间。她所计划的一切都已经逐渐铺开,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显露雏形,又有许多值得信任的人替她办事,她自是已经无须费太多心力。如今,她有更多的机会为长子的练兵出谋划策,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女儿读书进学,也有更多的余暇给幼子进行科学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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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绝大多数宗室都正在观望,希望能亲眼见到投献田庄的好处再做决定的时候,荆王朱祐橺与其堂弟都昌王朱祐乌主动递上折子,恳请投献王庄交给皇庄代为管理。这堂兄弟俩很是直接,说自家暂时不打算回封地,田庄如今都不知道是谁管理,是不是都已经荒废了。与其让自家田庄荒废着,倒不如请皇庄管事代为经营。
  两兄弟的折子传出来,宗室上下更是一片哗然。要知道,已经投献田庄的人当中,唯有兴王是亲王,其余绝大多数都是穷得无路可走的宗亲。其他近支远支藩王宗室就算有些动心,也仍然犹疑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能够信任皇帝陛下。
  利益确实足够动摇人心,可这也得建立在他们每年都能拿到实打实的利益的基础上。眼下兴王所说的利益都没见着影子呢,他们又不是穷得活不下去了,怎么可能贸然行事?万一没得着好处,反而将赖以生存的田产白白交给了皇帝,那该怎么办?退一步来说,这一任皇帝陛下性情和善,确实也不像是会贪图他们的产业。可谁能保证下一任皇帝,下下任皇帝也能如此高风亮节?
  在重重疑虑之下,其他藩王宗室自然不可能妄动。可却没想到,荆王朱祐橺领着都昌王朱祐乌,冷不丁地便蹦了出来。
  在诸宗室心里,荆王一系虽然已经没落,但仍然有特殊的意义。因为朱祐橺堂兄弟俩一直被皇帝留在京城里,谁都想知道皇帝留着他们不放究竟想干什么。是当真想让他们远离乌烟瘴气的封地好好生活,还是想找由头削藩?
  别说削藩不可能,荆王一系如今拢共也就剩下荆王、都昌王、樊山王三位藩王。又是远支宗室,势力又弱,要是闹出了甚么不法事,不削他们还能削谁?当今皇帝陛下瞧着仁慈,却是个眼里不能揉沙子的,能罚则罚,能削则削,想必不会手软。
  可是,谁能料到,朱祐橺与朱祐乌不仅没有因为身在京城而战战兢兢,不仅不想着赶紧想方设法回封地去过逍遥日子,反倒是主动跳出来向皇帝陛下表忠心?
  雪片般的信件立即飞向了京城,熟悉的不熟悉的藩王宗室再一次纷纷询问这兄弟俩到底是怎么想的。两兄弟的回信很是言简意赅——他们离封地那么远,确实没有办法管理田庄,交给皇庄管事来经营有何不妥?陛下都已经答应让皇庄管事给他们帮忙了,他们以后就等着坐收丰厚的出息了,这是好事啊!感谢兴王兄,要不是他,他们还想不到这样的好主意呢!
  没几日,崇王朱见泽也跟着凑热闹,说是自己老迈病弱,王妃又早逝,实在是对经济庶务力不从心,希望能得御马监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  邵太妃:快写,就说我很有经验,只要他听我的,日子就不可能过得差!
  朱祐枟:哦……
  朱祐杬:呵,这田庄产量简直不忍心看啊,你知道吗?我家田庄产量以后至少增加三成!劝你们也学学!
  朱祐枟:……
  邵太妃: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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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王妃就是在弘治十四年去世的,嗯……下一章又该有个领便当的了,符合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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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双开了,但是我觉得开局没有开好,所以决定这周末梳理一下,节奏更明快些。
  大家放心,新文不会影响这篇的更新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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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岐王病逝
  宁王府, 嗣宁王朱宸濠阴着脸, 将手中的信撕成了粉碎:“都是一群蠢货!这明摆着是皇帝和兴王设计的阴谋, 他们竟然还真惦记上了兴王随手画出来的饼!脑子里塞的都是甚么?杂草吗?!”
  他简直无法相信,从兄宜春郡王朱宸浍与从侄瑞昌郡王朱拱栟居然会写信问他,能不能仿效兴王朱祐杬将王庄交给御马监皇庄管事经营。就算他们再缺银子挥霍,怎么也不想想, 不过是区区每年数千两银子而已,值得为着这些向皇帝折腰么?!
  他们怎么就不能稍微多想几分?皇帝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了?怎么会突然大发慈悲, 想起来帮他们这些宗亲多赚些出息银两?!谁会不图报答, 平白无故地帮别人的忙?!不为名也不为利, 这种事可能么?
  皇帝都已经将手伸到宗室的田地里来了, 怎么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觉得浑身发冷?!如果真让皇帝将宗室的田地都收回去, 以后他就能用那些田地卡住宗室的咽喉!自家的吃穿住行都受人限制的时候,谁还敢起甚么心思?!
  想到此处,朱宸濠的神色顿时一阵扭曲。他转身打开书房里的密室, 从密室角落里取出一本花名册。看着花名册上一个又一个被涂掉的名字,他咬了咬牙,目光落在硕果仅存的几个名字上:“本想着能用的人已经没剩多少,先养几年再说,但朱祐樘步步紧逼,实在是太可恶……”他口称当今皇帝陛下的名讳, 竟是没有半分尊重之意。
  不多时,一位长相不起眼的矮瘦男子来到书房,片刻后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宁王府。他生得实在太过寻常, 又懂得伪装躲避的手段,一直紧盯着宁王府的锦衣卫很快就发现,这人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宁王府的异动事无巨细都得报送回京,锦衣卫们毫不犹豫地以六百里加急将这个消息送回了京城。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位宗室郡王也与长子谈论起了王庄投献之事。其长子道:“父王,孩儿原本以为,兴王投献王庄确实没有隐情,只是仗着他是陛下嫡亲的弟弟,想光明正大地占皇庄的便宜罢了。如今见荆王和崇王都紧随其后,实在是令人很难不多想几分。也许陛下确实有甚么打算,所以荆王和崇王才会上赶着表忠心,无形之中给咱们也施加了压力。”
  “何来压力?”郡王捋着长须呵呵笑了,“陛下又不曾下旨让咱们都将田庄交上去。”
  “可若是其他人都交了,咱们能忍着不交?”长子道,“就算陛下没有明发旨意,我们也不能违背大家的意思啊。不然,谁都会在心里猜疑,咱们家是不是不信任陛下。就连陛下也未必会没有这样的想法。”
  “如今离那一步还远着呢。”郡王回道,“谁心里的疑虑都不会比你少,就算荆王和崇王跟着凑热闹,也未必能让别人真情实意地效仿他们。能打动绝大多数人的,从来都只有真金白银的收益。只要没有人亲眼见着他们受益,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
  “且等着罢。等到年末咱们进京的时候,亲自去问一问兴王、荆王与崇王。如果他们果真得益,咱们家也未尝不能效仿。我总得想法子多给你们赚些家产,不然,以后你的日子还算好过,你的兄弟姊妹可就难熬了。”
  “可是,若有万一……”
  “陛下是聪明人,也是位善人,自然懂得大家的心思。安心罢,只要陛下无意拿咱们的田地,就必定会想出合适的法子让咱们安心。不过,陛下的心思,我还真有些看不懂。他这一回,究竟是为名还是为利?为名容易理解,大家都得了好处,自然人人都称颂他,宗室一片和乐融融;若是为利,帮着宗室得好处,换来能够插手经营这些田庄的机会,他又能得甚么利呢?”
  另一厢,雍王朱祐枟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朱祐杬的回信,心里很快便动摇起来。他是个散漫的人,平日里万事不管,自有邵太妃与王妃替他打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甚么都不知晓,对经济庶务之事一窍不通。如果真如二哥所说,只要向皇庄学得一二本事,王庄的出息就能增加两三成,他每年就能多花数千两银啊!
  想到自己最近总觉得花银子花得不够尽兴,朱祐枟心头一片火热,揣着朱祐杬的信就去见邵太妃了。邵太妃虽学着周太皇太后每日吃斋念佛,但并不耽误她将雍王府的事抓在手心里。雍王妃看似很得她欢心,实则与管事娘子无异,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向她禀报,做出任何决定都得经过她点头。
  朱祐枟来到邵太妃寝殿中,欢欢喜喜地提起了朱祐杬给他出的主意。他话还没说完呢,邵太妃便暴怒起来,将手中的佛珠砸向了他的额头。雍王妃吓了一跳,忙要过来劝。她刚说了一个字,邵太妃便迁怒于她,埋怨她不知道寻找懂得农事的田庄管事,还责骂她只顾着忙来忙去,一心钻到了钱眼里,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朱祐枟忙劝解邵太妃息怒,赌天赌地发誓他绝不会听信二哥的话,好不容易才将邵太妃的怒火平息下来。然而,一心孝顺母亲的他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王妃早已是脸色惨白,始终保持着沉默。
  折腾了一番后,邵太妃似是觉得累了,疲倦地挥了挥手道:“你们俩也别折腾了,就这么过日子罢,我还指望着早点抱上孙子孙女呢。”说着,她眼皮微微一抬,瞥了瞥雍王妃:“这府里一直空着也不好,不若聘两三个良家子进来陪一陪咱们罢。”
  雍王妃垂下眼,低声道:“是。”正经聘良家子,日后可是能封次妃的,地位仅次于她。她这个名不符实的王妃,恐怕往后更像是个空架子了。呵,在这个老虔婆手底下磋磨了三年有余,她其实早已有心理准备,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连她也没有想到,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自己的心里竟然如此平静。也罢,就让这对孝顺母子自个儿过日子去罢,她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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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刚丧妻的岐王朱祐棆坐在书房里,手里攥着朱祐杬给他的信,眼中却有些茫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封只有寥寥数个字的信,自从王妃病逝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将这封信拿出来看一遍。
  明明信上所言很简单,简单得他看一遍就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可他就像是不识字似的,一时间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些字,不知道它们究竟是甚么意思。他渐渐攥紧了信,皱紧了眉头,迷茫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挂着素白的灯笼,那白色如此刺眼,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眼角却泛起了泪光。他真不知道信上所写的究竟是甚么意思么?不,他知道,他明白。二哥写得如此简单直白,他又怎么可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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