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终于转过弯来,涩然感叹道:“还是嫡亲的女儿贴心啊。”若是没有人将这些事掰开来揉碎了与她仔细讲明白,恐怕她早就已经钻进牛角尖了,还以为是女儿刻意不想让她接近儿子,刻意不让她掌管家事呢。
“可不是么?太子妃娘娘如今是贵人,见识自是不同了。事事都听太子妃娘娘的,保准错不了。”张五家的道。
金氏连连点头,发自内心道:“要是连皎姐儿都信不过,我还能信谁呢?”
张清皎并不知张五家的暗地里还给自己神助攻了一回,彻底解决了金氏的心结。她刚回到自己住的院落,张清璧便过来了。
见她欲言又止,张清皎遂挥退周围侍奉的人,微笑道:“怎么?是有甚么话想与我说么?”
“太子妃娘娘可知道,我……”张清璧微微蹙起眉,低声道,“我与孙二公子即将成婚?”
“伯祖母与我提过,听说你们的婚期定在四月。可惜我不能去观礼,无法亲自送你出嫁,只能恭喜你们了。”张清皎笑着握住她的手,“别的我不多说,只想问你——你确定,为了心之所向,无论遇到甚么事,都绝不会后悔?”
张清璧慎重地颔首道:“绝不会后悔。与其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倒不如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望。清皎姐姐,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且不提我对孙二公子的情意,只说他的人品与孙家人的秉性。他们家能给我的平安喜乐,或许是很多人家都不能给的。”
“我不想像大姐姐一样,因着怀不上孩子而忧虑;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又因担忧不是儿子而煎熬。若不是清皎姐姐选上了太子妃,恐怕她已经被逼着给相公纳妾了。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不想过。”
张清皎怔了怔,神情越发柔软了:“你想得很明白。这方面,大姐姐不如你。安心过日子罢,只要一家人和乐,往后咱们的日子都不会过得差。”说着,她牵着张清璧来到次间,从妆匣里取出两支蝶恋花金镶玉簪。
“这是宫中之物,给你和大姐姐簪戴。我另外给你准备了添妆,到时候命人风风光光地送到兴济去。璧姐儿——”顿了顿,她再度勾起了唇角,“本想再叮嘱你几句,却发现一家子兄弟姐妹里,你才是最令我放心的。若是遇上难事,不必犹疑,立即使人告知我娘亲,让娘亲进宫转告我即可。”
“谢谢清皎姐姐。”闻言,张清璧绽放出了明媚的笑容,比从前更加绚烂,“往日祖母总说你的心胸最宽广,说实话那时候我是不信的。直到如今,方真正体会了祖母所言极是。清皎姐姐这样好,佛菩萨一定会保佑你,走得更高,看得更远。”
“承你吉言了。”张清皎抿唇笑了起来,“往后家里你也多看顾着些。”
“清皎姐姐尽管放心,我会时常回去探望祖父祖母的。不过,究竟是我看顾长辈,还是长辈们反过来看顾我,一时间我却不敢确定了。毕竟,虽然我口中说得笃定,看起来也很平静,心里却紧张得很。姐姐呢?觉得紧张么?过两天便要成婚了。”
“……当然紧张。”张清皎垂下眸,“此去宫中只有我孤身一人,周围都是陌生人,怎么能不紧张呢?”
她如今就像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女战士,纵然紧张,却也激动,内心更是战意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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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微笑着的太子殿下打开李广递上来的檀木匣子后,笑容几乎是瞬间便收了起来。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李广,拎起里头的一张避火图,随意地看了两眼后,便放回了原处,合上了匣子。
“千岁爷,这是……这是覃爷爷让奴婢呈上来的……”李广见他神色不愉,忙收起了脸上的笑,“这不是……过两天千岁爷便要成婚了么?覃爷爷心里实在担忧,才搜罗了这些献给千岁爷。就算千岁爷不爱看,好歹也是覃爷爷的一片心意。”
朱祐樘瞥了他一眼,眉头皱了起来:“放在旁边罢,我自有分寸。”
“听说太后娘娘本想再赐几个宫女过来,又怕千岁爷不理会她们,便差了两名专门看管……某些器具的老爷爷过来。眼下,他们正在外头等着千岁爷召见呢……”李广越说越不自在,索性闭上了嘴,将另一个红漆圆盒放在了书案上。
朱祐樘的耳尖微微有些发红,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轻轻地咳了一声,道:“把器具留下就是,人就不必过来了。何鼎呢?何鼎又去做甚么了?”他话音方落,便听外头传来一声猫凄厉的惨叫声,犹如婴儿哭泣,足以将人惊一跳。
何鼎怀里搂着两只不断挣扎的猫,满头大汗地走入殿中:“千岁爷,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送两只猫前来。也不知这猫是怎么了,一路上叫得格外凄惨,活像是以为奴婢要将它杀了似的。另一只猫不声不响地总去挠它……猫狗房究竟是做甚么的?没有管教好的猫也敢放出来?”
许是他没抱紧,两只猫竟是一前一后从他怀里蹿了出来,跳到了太子殿下的书案上。朱祐樘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的爪子踩上墨汁,在他刚展开的宣纸上印了好些个梅花印。李广与何鼎忙不迭地走过来,要将它们赶下去,却见一只猫围着另一只绕了几圈,忽然伏身上去——
不久之后,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道:“将它们抱出去,书案收拾干净。”
“奴婢……奴婢……”何鼎都快哭出来了,他哪里知道皇后娘娘赏赐这两只猫原来另有深意呢?李广赶紧撞了撞他,两人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猫和纸墨都收拾干净,立即告退离开了。
许是过了片刻,又许是数刻,红着双耳的太子殿下缓缓地伸手,轻轻地打开了放着避火图的檀木盒。又过了半晌,红晕已经蔓延到脖颈上的太子殿下打开了红漆圆盒,拿出了里头正搂抱在一起的两个偶人。他的手微微一动,偶人就跟着动了动,竟然是可拆卸的。
这敦伦之事有什么好的?听那母猫叫得如此凄惨,显然是极为不舒服的。那为何普天之下的男男女女们偏偏又乐此不疲呢?
真是奇怪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眼看着太子殿下马上要成婚了,却依旧懵懂无知——
宫中众人忧心忡忡,都很担心太子殿下的x教育问题。
覃伴伴:避火图,是谁成婚的时候都必须有的。这个算是教材了,一定得要。
周太后:体验式教学?不,不行啊,宫女他不碰,换一个。
王皇后:模仿式教学?这个可以有,从猫狗房里抱两只猫来。
周太后:那只能换另一种人体模型教材了,宫里都有,都挑最好的!!
太子殿下:……
一会儿之后
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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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的理论知识,说实话,不如咱们太子妃娘娘丰富。
但没关系,实战经验可以共同进步嘛。
第87章 醮戒亲迎
二月初六, 皇太子大婚。
这日一早, 朱祐樘便亲自选了一身大红色四团龙常服穿上, 来到文华殿中静静等候。不多时,就有鸿胪寺礼官来到殿外。当东宫侍从官高唱的时候,朱祐樘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淡淡喜意, 缓步走出文华殿。
“臣等参见皇太子殿下。”鸿胪寺礼官跪地叩首行礼。
若在平日,朱祐樘定会微笑以待。但眼下正在行醮戒礼, 故而他的神情也略有些严肃, 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位即将成亲的新郎官:“平身。”如此庄重的态度也令官员们颇为惊讶, 越发觉得太子殿下生性稳重。
随后, 鸿胪寺礼官便与东宫侍从官一同引着朱祐樘从奉天门左门而入。此时, 奉天门附近已经围起了明黄色的行障围幕。里头生着暖融融的火盆,中间的长案上放着红漆盘,盘中则是皇太子的衮冕服。
朱祐樘挥退里头伺候的宫女, 在何鼎与李广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衮冕服。玄衣纁裳,九旒冠,这是最为隆重的礼服。轻轻摇动的九旒之下,没有人能看清少年太子眼眸中的情绪。他的期待与雀跃,他的喜悦与兴奋, 就像是只有自己独享的秘密,悄悄地掩藏在庄严肃穆的表象之下。
鼓点奏响,朱见深穿着通天冠绛纱袍来到奉天殿御座旁坐下。文武百官皆着朝服叩首行礼, 随后分班而列宛如平日里上朝一般。朱祐樘随在礼官身后,缓步从奉天殿东陛上拾阶而上。在朱见深微微有些冷淡的目光里,在文武百官的视线中,少年太子出现在丹陛上,优雅地在拜位上停了下来。
朱见深望着立在寒风中亦是依旧背脊挺直风度翩然的太子,目光忽而变得有些悠远。当年他的父皇望见风华正茂的他时,是否也像他眼下这般情绪复杂?光阴似箭,岁月无情。儿子长成了,便意味着他已经老了。
他几乎已经有些记不得,当年自己怅惘年近三十膝下无子,猛然听说有个儿子安安生生地在安乐堂长大的时候,心里究竟是如何狂喜了。不过,那个怯怯地出现在他视野中的瘦瘦小小的孩童的模样,却仿佛铭刻在脑海中一般清晰无比。孩子奔向他,唤着“父皇”的稚嫩声音,亦是犹在耳边。
他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本以为已经过去十余年了,该忘的不该忘的他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却没想到,原来他始终没有忘记,只是不愿去想罢了。是啊,十余年过去了,他已经拥有了许多儿女,但……这孩子到底是不同的。
这时候,朱祐樘已经躬下身,朝着御座的方向行了四拜礼。他目不斜视,仿佛并不在意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步伐从容淡定,从奉天殿的左门走进来,面朝北立在醮戒位上。
司爵礼官斟酒奉上,赞引礼官跪地,他也跪下来,将手中的玉圭交给赞引礼官,从司爵礼官手中接过酒爵,微微仰头饮了一口。司馔礼官举着果盒跪下来,朱祐樘也象征性地拿了些干果吃下。酒食用完,他便从赞引礼官处取回了玉圭,微微躬身向着御座行礼。
朱见深注视着他,打量着他掩盖在九旒下的面容,淡淡地说:“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朱祐樘回道:“臣谨受命。”说完,再度跪下行礼。随后,礼官便引着他从左门离开奉天殿,回到殿外的拜位上再次鞠躬行四拜礼。醮戒礼完全结束,奉天殿里的朱见深在礼乐声中离开了御座,回到乾清宫,文武百官也分列离开。
然后,在礼官的引导下,朱祐樘独自走下了丹陛,来到午门外另设的行障围幕里,换了身火红色的皮弁服。午门外早已经备好了皇太子辂,教坊司礼乐仪仗,随行的东宫侍从官、侍卫官军等。只等皇太子坐上辂,便能热热闹闹地从东长安门出,前往太子妃家迎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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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张家也正在举行醮戒礼。
张清皎穿着火红的燕居冠服,随着张峦和金氏来到祠堂内,给祖先们行礼敬酒,轻读祝文,放在火盆里烧给诸位祖先。祭祀之后,张峦和金氏回房换朝服和诰命服,前往正堂,张清皎则回到内堂。肖女官端着酒食呈上来,她也只是举起酒爵润了润唇,吃了一个小点心,就示意可以撤下了。
随后,肖女官便引着张清皎来到正堂,在张峦与金氏面前各行了四拜礼。
金氏红着鼻尖,略带着些微哽咽道:“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听出她声音中的异样,张清皎心里颇有些复杂,轻轻颔首。
张峦望着眼前袅袅婷婷的女儿,眼眶亦是微微有些发红:“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他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说,但在“醮戒礼”上却只能说这种千篇一律的词句。剩下的千言万语,只能无奈地藏在心底了。不过,或许即使他什么也不提,女儿也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与想法。
果然,似是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情绪,张清皎微微抬起眸,望着父亲笑了笑,示意他不必担忧。张峦险些没能忍住眼泪,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神情。旁边的金氏见了,亦差点哭出声来。两人面上都没有多少喜色,肖女官不得不轻咳了一声,他们才勉强露出了笑意。
听完双亲的教导,张清皎转身去了次间,见过其他长辈。张缙、何氏等人穿着最华贵的衣裳,分别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张清皎给他们屈膝行礼,他们也只能带着怜惜而又喜悦的笑容默默地注视着她。
醮戒礼结束后,张清皎便回到内堂里换上凤冠翟衣。这一回,她的妆容比上次册封礼时厚实许多。宫女们仿佛恨不得将她的脸用脂粉刷成白墙,连脖颈也没有放过。娥眉细细描画,胭脂在脸颊上画出两团红,口脂反倒像是咬唇妆,内深外淡。
张清皎望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颇有种立即去洗脸的冲动。想不到宫中平日里妆容偏素淡,婚礼的妆容却是如此“隆重”。红白对比,简直令她无法直视。不过想想这是传承上百年的传统,轻易不能改动,她也只能勉强忍耐了。反正若是没有镜子,她是见不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的。
这时候,外头似乎遥遥传来礼乐声,水云禁不住在她耳畔轻声道:“太子殿下来了。”
张清皎的眼睫轻轻地抖了抖,命众人挪开铜镜。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隐约有些庆幸,太子曾经见过她的真实模样。如果是盲婚哑嫁,婚前从未见过面,乍一瞧见这般妆容的妻子,恐怕会被吓着罢。不过,或许——太子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会怀疑他娶的是不是当初见过的那位“张氏”?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不免勾勒出少年太子微微呆怔的样子,禁不住轻轻地勾起唇角,眼眸里难得地透出了些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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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殿下的舆驾到了!!”
随着礼乐声越来越近,张家下人们都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没有人注意到,张鹤龄牵着张延龄,蹲在正堂侧门外的角落里,正悄悄地探头探脑。中门外已经设起了明黄色的行障围幕,旁边站满了侍卫兵士以及太监。人头攒动中,兄弟俩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从辂中走下来,进入围幕里。
“哥哥,那就是咱们的姐夫?”张延龄奶声奶气地问。
“嗯。”张鹤龄有些不耐烦地回道,踮起脚尖努力地往外看,只恨不得能冲过去把那个碍眼的围幕给拆了。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竟然连个正脸都没有看见。这位传说中的皇太子姐夫,到底长什么样啊?要是长得不好看,就算是皇太子殿下,那也配不上他家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