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两位大长公主的窃窃私语,朱祐樘和张清皎自然没有听见。他们正笑望着特地过来拜年的一群弟弟妹妹,亲手将正要叩首行礼的他们都扶了起来。为首的朱祐杬朗声说了好些吉祥话,左右看了看后,趁着邵太妃没有注意,压低声音问:“皇兄,年后我们能去西苑冰嬉么?”
  朱祐樘挑起眉,摇首道:“冰嬉危险,你们只能远观。而且,不许大张旗鼓地去,必须带足了人手,免得让祖母和母后她们担忧。”
  朱祐杬自然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颇有些失落:“一年也就这么几日能冰嬉。皇兄若是不许,我们只得等到明年。明年不许,我们还得再等——等着等着,我们就该出宫了!我保证,一定仔细盯着几个弟弟,不让他们摔跤,更不让他们接近太液池中央,只在边缘顽!”
  “就你一个人,哪里能顾得了他们?若是顽得有了兴致,说不得连你自己都顾不过来。”朱祐樘再度摇首道,“罢了,还是有些危险。若是我不在旁边瞧着,你们几个人哪里会乖乖地远观冰嬉?”
  张清皎终于听明白,他们兄弟二人所说的冰嬉,便是去湖上滑冰之类的游戏,也觉得很危险。若是哪里冻得不严实,直接掉进冰窟窿里受了风寒,那可不是甚么小病小痛,说不得便会有生命危险。
  她思索片刻,劝道:“若想冰嬉,何必去西苑呢?路途又远,又空旷,便是摔了一跤,来不及叫御医瞧瞧,也是极为危险的。不如咱们寻个合适的空地,冻出一层厚厚的冰来顽耍就是了。”
  “皇嫂,虽说眼下天候寒冷,但哪里能随随便便冻出一层厚厚的冰来?”朱祐杬觉得她在说笑,“若是真冻出来了,那我们就在宫里顽耍!”
  “好,一言为定。”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二弟且等两三日,做好了合适的冰场,我便派人告诉你。”张清皎微微一笑。
  见她如此胸有成竹,朱祐杬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若是两三日不够,再给皇嫂几日也成。如果能在宫里顽冰嬉,我们也不想跑到西苑去。”毕竟,此事若是被祖母、母后或者他们母亲知道了,他们恐怕也讨不得任何好处,只有乖乖受罚。
  “你们且安心便是。”张清皎笑道。朱祐樘见她笑容中仿佛带着几分狡黠之意,心里不禁一热,轻声道:“皇后有甚么妙计?可需我帮忙?”
  “万岁爷想顽冰嬉么?”皇后娘娘双眸中含着笑意,“若是冰场做出来了,咱们头一个试玩,如何?”她正好觉得这几天太冷,少了些运动量呢。就算是每天坚持散步,也冷得走不了多久。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温柔淑女,也已经许久没有碰过冰雪了。悄悄地避开人群松散松散,应该很有趣味。
  “好。”朱祐樘一直以为自己喜静不喜动,但此时望着笑容明媚的她,却忽然感觉到了来自于血脉深处的蠢蠢欲动。又或许,他尚且年轻,而每一个年轻人心底深处,也总有几分做些与以往不同之事的冲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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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深,除夕之宴结束,诸位大长公主纷纷告辞。周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守不得夜,便早早地回寝宫歇息了。朱祐樘和张清皎将王太后以及诸位太妃送回慈寿宫,这才返回坤宁宫继续守夜。
  帝后二人坐在他们上次还没有下完的棋局边,一面闲闲地落着棋子,一面听着外头响起的鞭炮声。不多时,李广便满身风雪地从外头回来了,禀报道:“回禀娘娘,奴才去看过了,未央宫便很合适。”
  “那便好。若是能够,先将里头的水缸铜鹤之类的摆设暂时搬开,腾出一座空空整整的院子来。”东西六宫里此时没有任何人居住,未央宫也已经空了一两个月了。张清皎选择它来造自建冰场,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压力。等天气转暖,冰雪便融化了,也不会对宫殿造成任何损害。
  朱祐樘听着她吩咐下去,眉尾微微一动。便听她继续道:“用些废旧棉被,将那些容易磕磕碰碰的边角都包裹起来,台阶、门槛之类都须得铺得厚实些。然后,你们再让人往地上泼水。待结了冰,便再泼一层。一层又一层,冻得严严实实后,记得修得略微平整些。此外,除了准备冰鞋外,再做些能推能坐的冰车。”
  李广连声答应,便兴冲冲地又出去忙了。
  听到此,朱祐樘不禁哑然失笑:“做一个冰场,听起来倒也并不难。怎么以前偏偏却没有想过呢?”说费劲倒是不费劲,场地固然小了些,没有太液池那样广阔,但是给弟弟们玩乐已经足够了。
  “以前可腾不出一座宫殿来当冰场。”张清皎笑道,“而且,有了太液池那样的大冰场,大家都不想再费时费力。如此倒也好,去太液池玩乐太过兴师动众,先帝的葬仪又刚过去,说起来确实有些不合适。若是让前朝文武官员知道了,说不得会惹来言官弹劾。咱们只管悄悄地在未央宫里顽,谁都不会知道。”
  在她看来,言官们管得有些太宽了,仿佛皇帝便不该有闲暇与休息的时间似的。甚至连对弈这样的活动,都会被极端的言官视为不务正业。所以,若是能够,还是让朱祐樘耳边尽量清静些得好。
  “不必理会他们,他们的弹劾也并非每回都有道理。”朱祐樘宽慰道,“若是事事都听他们的,咱们还过甚么日子?我还当甚么皇帝?”
  “这倒也是。”张清皎拈起棋子,笑道,“那万岁爷和臣妾,便偶尔任性一回罢。”若是有机会,她自然不会做人人传唱的贤良皇后,更不会做甚么安享晚年的慈祥太后。她的行事风格,还是须得让他与众人都渐渐适应才好。温水煮青蛙,迟早他们应该都会习惯的。
  作者有话要说:  → →
  其实我觉得,照照这个熊孩子那么跳脱,一定是有基因的
  ╮(╯▽╰)╭,据说史上张后的性情就挺活泼的……
  ps.之前忘了给大长公主们升级,今天都正式升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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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现在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偶尔任性任性,以后大臣们会习惯的
  以及,皇后娘娘对皇帝陛下活动起来的执念,你们也会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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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亲的地雷,今天的第一更~
 
 
第136章 弘治元年
  这一夜, 帝后二人都守到了子时。待听见更鼓声响起, 张清皎隔着棋盘握住了朱祐樘的手, 眉眼弯弯地笑了:“万岁爷,弘治元年来了。”漫长而又煎熬的成化二十三年终于彻底结束了,专属于他的时代来临了。
  朱祐樘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将棋盘推开, 轻轻地一牵便将她带入怀中:“听起来,确实像是完全不同了。”他没有改年号的兴趣, 因此, 这是属于他的唯一的年号, 带着他的印记, 也将伴随着他的一生。
  “万岁爷一定会是一位传唱千古的明君。臣妾希望, 就像所有人提起‘贞观’便会想到唐太宗,提起‘永乐’便会想到咱们太宗文皇帝(朱棣)一样,后人提起‘弘治’便会想到万岁爷。”她希望他不会像诸多皇帝一样, 只能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而是存在感鲜明;更不希望人们想起他的时候,只会想到他离奇的身世与苦难的童年,这些都只能作为他的陪衬。
  “你……这么相信我?”
  “万岁爷不仅性情宽容温和,聪慧勤奋,虚怀纳谏, 又渐渐有了杀伐果断的气度,自然会是明君。中兴之主,或许就该是如此——臣妾最近读史书的时候, 经常会这样想。万岁爷难道没有信心么?”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或许等到弘治年结束的时候,我真的能让你亲眼目睹盛世再临罢。”朱祐樘揽着怀里的人,感觉着她身上的温暖渐渐地暖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不禁想道:他确实并非一个极有自信之人,因为他的自信在幼年至少年这段时期被摧折过许多回。可是,她对他有信心,她相信他,他的文武大臣们似乎也相信他。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会带来他们所期盼的太平盛世呢?
  这时候,京城内外都响起了剧烈的鞭炮声,仿佛雷霆一般响彻天地,驱走了过往的晦暗,驱走了常年的不安,带来了新的希望。更有焰火飞上天空,照亮了寒冷的雪夜,也似乎照亮了这个国度的前程。
  在鞭炮声声中,年轻的弘治皇帝牵着他的皇后立在窗前看焰火。两人脸上忽而明亮忽而黑暗,眸中却都仿佛倒映着漫天的星光。
  朱祐樘悄悄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清皎,含着笑意的目光格外温柔:这是他们俩相携度过的第一个年头。他相信,今后他们还会牵手走过许多个年头。直至年华老去,死亡将他们分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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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睡了两三个时辰,朱祐樘与张清皎便起身了。两人分别沐浴更衣,皇帝陛下穿上衮冕,皇后娘娘身着袆衣。这是自张清皎被封为皇后之后,他们第二次同时穿上最为隆重的礼服。彼此互相凝望着,总觉得与平常并不相同。
  张清皎亲自给朱祐樘理了理衣裾,微微屈膝行礼,凤冠上的龙凤轻轻摇动起来:“臣妾恭送万岁爷。”周太皇太后、王太后都免了命妇朝贺,她自然也免了。所以,今天虽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日子之一,但她需要做的事却很少。无非是在坤宁宫里稍候片刻,等着他去奉先殿祭祀归来,再一起去仁寿宫和慈寿宫行礼罢了。
  朱祐樘轻轻颔首,转身离开坤宁宫,登上御辇,向着奉先殿而去。一路上,他不忘吩咐萧敬出宫传旨,命嘉善大长公主驸马王增、淳安大长公主蔡震等分别祭祀长陵、献陵、景陵、裕陵与茂陵。
  等他亲自祭祀了列祖列宗后,再与张清皎汇合,前往仁寿宫给周太皇太后行礼问安,又前往慈寿宫给王太后行礼问安。紧接着,他便去了奉天殿,接受在京的文武群臣齐齐五拜三叩,听他们如排山倒海般高呼万岁。
  而回到坤宁宫里的张清皎则等来了向她问安的皇弟皇妹们。年纪较长的由朱祐杬和皇长女领着一字排开给她行礼,年纪较幼的被奶娘抱在怀里,由奶娘跪下来代为行礼。她含笑亲自将他们扶起来,顺便给了他们一袋沉甸甸的压岁金锞子。
  宫里本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她想着这样也热闹喜庆,便特意让银作局给他们做了各种各样的花样。朱祐杬打开一瞧,颇为意外:“皇嫂,这是宫外的习俗么?式样都很有趣。”
  “不过是图个喜庆罢了,算是我送给你们的新春小礼物。”张清皎笑道,“各种各样的式样都有,你们若是喜欢,还可以让银作局多打造一些。”小小的金锞子打造得极为精致,犹如艺术品,连她自己都禁不住截留了几袋。
  “倒是不错,他们年纪小的或许会喜欢。”朱祐杬道,见朱祐樘不在,忙压低声音问,“好皇嫂,我只想知道,冰场的事怎么样了?”
  “这才刚过了半日呢。”张清皎笑眯眯地道,“就算这两天都是滴水成冰的天候,要想凝结出一座冰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还有两三日么?等到初三那天你再来问我,我保准让人带着你们亲眼去瞧瞧,如何?”
  朱祐杬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哪里能静静地等上那么久?不过,不管他再怎么说,张清皎也不松口,只答应他会着人问问冰场的进度。若是能提早完成,也定然会及时告知他。朱祐杬实在是无法,只能又是期待又是急切地告辞离开了。
  朱祐棆、朱祐槟几个见他神色复杂,便都缠过来问:“二哥,怎么样?皇嫂造出冰场了么?若是造不出来,咱们还是去问问皇兄吧?只要咱们缠得紧些,皇兄怎么都会松口让我们去的。大不了多带几个人就是了。”
  “嘘,声音小些!”朱祐杬环视周围,压低声音,“无论皇嫂能不能造出冰场来,你们都不能告诉娘和张太妃。谁都不许说!”他可不希望最后所有的过错都变成了他的——尽管确实是他提出想冰嬉的。可那不是父皇这些年经常在冬日里观赏么?每逢冬日,冰嬉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啊。那时候一切都以父皇的喜好为准,哪有如今这么多条条框框?
  坤宁宫里,张清皎读着张峦特意从兴济送来的贺岁信,眉头微微皱起来。信中提到,伯祖父张缙的病情有所反复,短时期内恐怕一家人都须得继续留在兴济侍疾。此外,他顺带着提了一句,他的小妾汤氏(玛瑙)所生的次女前几日夭折了。
  张清皎还记得,去年她成婚的时候,玛瑙刚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子。这孩子应该是在先帝驾崩的时候出世的,因是国丧期又是庶出女,洗三以及满月都没有办。却没想到,她连四个月都没有撑到便幼殇了。
  不过,说来这虽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但她对她却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只有些许怜惜与不忍之意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事先准备好的三袋金锞子减为了两袋,其余年礼照旧:“有劳竹楼先生了。”
  “不过是托人走一趟罢了,娘娘放心。”戴义甩着拂尘,“娘娘可还有甚么话带给国丈?”
  “只希望家里一切安宁。”张清皎道,“其余事便不必多提了,若是伯祖父那边需要派御医,我会让人过去一趟。此外,给亲戚与姊妹们的年礼都贴了名签,伯祖母自会替我送过去的。”说来,她的年礼也算是首次光明正大的赏赐,应该在年前送出去的。但年前事忙,没能及时整理出来,便只能节后再送了。
  戴义前脚刚离开,免去赐宴群臣的朱祐樘便回到了坤宁宫。帝后二人便又换回了常服,在宫中歇息。难得如此悠闲,朱祐樘不免问:“皇后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这般悠闲地过初一正旦么?”
  “当然不是。初一早上,怎么能不包些扁食呢?臣妾方才就想着,能不能悄悄地让御膳房送些生面粉和肉菜过来,也好亲自做几个扁食给万岁爷尝尝。”提起此事,张清皎忽然觉得,不能自己随意做点家常菜与小点心,似乎也失去了不少自由自在。就算绝大多数时候,御膳房与司膳女官做的膳食味道都很令人惊艳——可她也总有想亲自动手,试试自己的手艺有没有退步,或者兴致一来开发一点黑暗料理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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