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魏氏清楚的看见了周河源眼里的凶光。
她张了张嘴，却真的一声也不敢出了。
深更半夜，周河源捶响了魏氏娘家的大门，把狼狈不堪的魏氏往屋里一推，三两句说清楚情况，转身就走。
魏家人本是不信的，哪怕看到魏氏现在的模样，可魏氏没有底气否认，而次日他们更是知道周家老太太没了，所以压根没敢上门来闹。
至于魏氏的下场，周家人并没去打听。
·
王氏死了，还在正月里，周家便办起了丧事。
农家里讲究没那么多，但也要停灵九天。周高明自那天起就没再回来过，周河源虽然当晚回来了，但他直直跪在王氏的棺材前不言不语，所以王氏的丧事便整个儿落到了周山海身上。
在这个时代过了年他已经二十一，在现代他却只有十九岁，可如今这一摊子事只有他才能扛起来。他甚至顾不上难过，因为他想让王氏走得体面，走得安详。他是现代人不大在乎这些，可来自原主的记忆他却知道，王氏是在乎这些的。
好在还有何秀婉，好在还有何秀婉肚子里的孩子。他白日里忙碌，晚上要紧紧抱着何秀婉，才能忍住这种悲伤。
王氏，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好过的长辈。
王氏的丧事的确办的很隆重，因着周山海如今在镇上开了生意极好的美人馆，胡家村除了三个小弟外，仍有许多人主动过来帮忙。就是胡村长，胡家村最为德高望重的人都过来帮着主持丧事，更别提镇上的廖有为，县里的沈柔，就是刘敏儿都来了。
但直到王氏入了土，周高明都没回来。
倒是周河源，王氏入土的那天突然情绪失控，一直不曾落泪的他突然间嚎啕大哭，在王氏坟前用力的磕头，直磕的满头都是血。
没人拦他。
周小如这些日子天天哭，早就哭的嗓子哑了，但此时此刻仍然一道跪下，一边捶着周河源的背一面跟着哭。
周山海抹去眼泪，上前拽起周小如，只对周河源道：“哭过了就回家，娘希望你好好的，小曼也还需要你照顾。”
这么多天，周山海对周河源的怨气也消了大半，心中的芥蒂自然有，但他到底是王氏的亲生儿子，王氏希望他好，那周山海就只能也希望他好。
周河源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这话，他仍是哭着。
但直到晚上，他都没有回来，倒是请邻居帮着带的小曼也不在了。西院的门紧紧锁上，周山海知道后，明白这是周河源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带着小曼走了。
他是个成年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周山海没管。
丧事已经办完，后续的事儿也处理完，晚上周家正院里再不可能出现王氏，只有周山海夫妻俩和周小如在。
陈氏带着小伟，也被叫来了。
周山海先跟周小如说话：“娘不在了，等头七之后，你继续跟我们回镇上。”
周小如原是想等七七之后再去的，但此时周山海说了，她想到王氏临终前的叮嘱，便没有反对。
周山海便又继续：“娘不在了，你的亲事得往后再挪三年。你安心跟着我，三年后出孝，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周小如听了这话，忍不住眼泪又下来了。
娘活着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她的亲事了，可她一直任性着就是不肯，就是想嫁到更好的，结果娘临走时还不放心她。
她哭道：“三哥，我不想离你们太远。”
娘不在了，大哥二哥又是那样，她除了三哥再没亲人了。
周山海颔首，答应了她。
继而转头，看向陈氏。
陈氏肚子已经很大了，这些日子却从未矫情，仍然该哭就哭该跪就跪，算是好好送走了王氏。
错是周高明和魏氏犯的，可以说陈氏是无辜的。
只是她是周高明的妻子，小伟和她肚子里的，都是周高明的孩子。她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周山海看过来，她肩膀便缩了缩。
周山海道：“娘临终前，叫我看顾小伟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陈氏是知道的，当时她也凑过来了。
有周山海看顾当然好，她一直都盼着如此，但她知道，周山海肯定还有后话，因此她便道：“你有什么要求？”
周山海问她：“你是想陪着孩子，还是想和离回去再嫁？”
和离再嫁？
是让她离开周高明吗？
陈氏愕然。她确实是气周高明过份的，也知道王氏的死周高明确实脱不了关系，可她气归气，但……但从未想过要和离啊！
她可是有两个孩子呢，就是孩子她也舍不得啊！
见她模样，周山海不等她开口便道：“你要是想和离，我可以帮你做主。你要是想陪着孩子，可以带着孩子跟我一起去镇上。但你若是想和周高明继续过下去，也可以，那从此以后你的两个孩子，我便不再是他们的三叔，他们如何我也不会管。”
周河源这个二哥，虽然心有芥蒂，但他可以认。
但周高明，他不认这个兄弟。
陈氏彻底慌了：“娘叫你护着他们的呀！”
周山海目光冰冷，并没理会。
周小如却沙哑着嗓子骂：“娘都被周高明害死了，你若是还和大哥继续过，小伟和你肚子里的那个以后还养活周高明的话，三哥凭什么管？他们有爹有娘，你跟周高明管去！”
可周高明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而且他还和魏氏做出那种丑事，一直都是瞒着自己的！陈氏茫然了，她该怎么选？
第105章
周山海和周小如都没有给陈氏时间慢慢考虑的意思, 两人一起看向陈氏, 要她立刻给出答案。
陈氏在乎周高明吗？
那肯定是在乎的，那毕竟是她的男人, 是她孩子的爹。
但周高明做出这种事, 又害得王氏没了命，陈氏心里同样也是介意的。自打知道魏氏的为人后，她便一直看不上魏氏，明里暗里没少挤兑, 可偏偏的就是魏氏勾引了她的男人！
只要想想，陈氏就觉得恶心的不行。
恶心魏氏, 同样的也恶心周高明。
“大嫂, 你到底要怎样？！”周小如忍不住追问。
陈氏有些茫然的看向她, 然后又看向周山海。
她是个做母亲的，男人固然重要, 但再重要也重不过孩子。她清楚明白的知道, 周山海现在在逼她，那她只要听从，以后她两个孩子的未来绝对比在周高明手下养的好。而周高明, 他算什么男人，他对不起弟弟，对不起亲娘, 现在又消失……他同样也对不起他们母子三人。
可真的要带着孩子离开他吗？
她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没有爹……
“你要是舍不得放下周高明, 那就走吧。”周山海不耐烦了，起身直接撵人。
陈氏心里一慌，本能的做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我带着孩子跟你去镇上！”
周山海点头：“好。你这两天就可以带着收拾了，等娘头七之后就跟我们走。小伟和你肚子里这个，以后读书也好习武也罢，我都可以供。而若是他们对这两样没兴趣，那随意。另外他们长大嫁娶之事我也包了，另外每人会再给一份差事，保证他们日后的生活。条件是，你不和周高明一起生活，他们从今以后也不再认周高明这个爹。你是他们的娘，怎么做我想你知道。”
他没说做不到会怎样，但看着他的面色，陈氏却能想到。
但周山海这个承诺于她而言已经太好太好，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好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周高明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也不配做我孩子们的爹！”
周山海便又道：“以后若是你想给他们再找个爹，我也同意，并且会送你一份嫁妆。”
陈氏最后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着的，天呐，周高明做出那丑事的时候她觉得天都黑了，她和孩子们这辈子也都完了。可谁知道，只要不理周高明不认周高明，她和孩子们竟然就能过上另一种生活！
她还可以改嫁……
她并不认为自己嫁不出去，她又不丑，而且家里周高明藏钱的地方她也知道。带着这钱，到镇上了周山海还会给她再添一份嫁妆，她都怕想娶她的人排成队！
周高明有什么好，他平日里就又是骂她还会打她，更甚至他干出这种恶心事儿，的确影响孩子们。要是继续在胡家村待着，那村里的人以后怎么看小伟和她肚子里这个？
这样的爹，有还真不如没有！
出周家正院大门口的时候，陈氏忽然停了脚步，回头看着散发着淡淡暖黄光亮的上房，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拉过儿子：“小伟，你奶奶是个好人啊。她不苛待儿媳，对你也很好，就是小曼是个女孩子她也没太嫌弃，你要记得你奶奶。”
小伟懵懵懂懂，但这些日子他也知道王氏是死了，死的意思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再也不会给他好吃的了。
他点点头，道：“娘，我想奶奶。”
陈氏忽然紧了紧他的手，道：“小伟，你要记得，你奶奶是被你爹害死的。你爹，他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以后别认他！”
“嗯！”小伟本就和周高明不亲，没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应了。
·
王氏的头七过后，陈氏便收拾好了，不仅搜出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存下的粮食棉被等等等等全带上了，这一走以后就住镇上，除了实在不好拿的，她恨不得把家搬空。
周山海特意多叫了几辆驴车，这些东西带走更好，都留在家，周高明在外混不下去早晚会回来，反倒是便宜他了。西院那边门锁的结结实实，正院这里也带走了大部分东西，即便有剩下东西，但周高明还真未必有胆子过来住。
周小如最后锁门离开，少不得又抹了一回眼泪。
娘不在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娘都不在了。
何秀婉拉过她的手，道：“小如，走吧。”
周小如抹了把眼泪，像是因着这件事一下子长大了，点点头后竟伸手扶了何秀婉：“三嫂，驴车颠簸，你身子还没满三个月，不碍事吗？”
何秀婉道：“应该没事，你三哥跟车夫说了，走慢些。”
前两日乔大夫又给诊了一回脉，确认她是真的怀上了。
要带陈氏和小伟去镇上是早就决定的，王氏丧事的时候陶嬷嬷和叮叮有来帮忙，她们提前回去，暂时是收拾了何秀兰那边的厢房。周山海计划是叫他们先在那边住了，回头看看是再买个宅子，还是想法子找找张根，看能不能把他的铺子买下来。
一行人到了镇上，何秀婉到底是有孕的人，颠簸下来还真是有些不舒服。因此留了她在家，周山海带着周小如陶嬷嬷以及叮叮送陈氏母子去何秀兰那边，那边院子虽然不大，但原来只住着何秀兰母子，眼下即便多了个曹经娘，但实际上屋里还是很空荡荡，所以陈氏带来的东西这放放那塞塞，几个人帮忙很快就收拾好了。
因着陈氏要过来住，何秀兰早两天便带着虎子和曹经娘过来了。这边收拾好，她便上前道：“我做了午饭，先吃饭吧。”
美人馆那边陶嬷嬷也早就做好了，因此周山海便道：“大嫂，你带着小伟在这边吃吧。吃好饭先休息，在秀兰这里安生住着，我那边给你物色宅子，物色到了再搬。另外你若是有事，就到美人馆来找我，秀兰每日都要过来，叫她带消息也行。”
陈氏本就是个聪明的，当初周山海到镇上开铺子时她态度就变了，如今他们母子三人以后都要靠周山海了，那态度自然变得更多。她笑道：“三弟你且去忙，不必担心我这里。宅子也不急着找，你先忙你的事儿，我这里只要秀兰不嫌弃，怎么都好。”
何秀兰立刻道：“我怎么会嫌弃，我这儿本就只有虎子一个太孤单，你来了有小伟和他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陈氏便笑着和何秀兰说起话。
周山海看这边没事，拿了十两银子给陈氏：“行，那你住着，我先走了。”
陈氏好一番真情实意的推脱不要，最后还是收了。
不过她是个又聪明又知好的人，自己心里感激，还拉了小伟道：“小伟，快谢谢你三叔，给我们找地方住，还给我们吃喝，你可一定要记住你三叔对我们的好，长大了要报答啊！”
小伟仰着头看周山海：“三叔，谢谢你。”
孩子是无辜的。
周山海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走了。
周小如叹了口气，也摸了下他的头，道：“听你娘的话，回头姑姑有时间了来带你玩。”
“嗯！”小伟扬起的脸上露出笑，重重点了头。
走出何秀兰小院这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门口有两个披头散发衣裳皱皱巴巴，一个拄着拐杖一个紧抓这拄拐杖的人不放的两个男人。因为两人看起来太狼狈，周山海起先还以为是要饭的，想到屋里都是女眷还有个孕妇，他直接就瞪了眼要撵人。
可话未出口，这两人却同时往后缩了缩。
他眼一眯，认出了这两人。
竟然是曹经和曹爹！
这两个昔日很有派头的读书人，短短时间不见，竟这样了！
何秀兰却没第一时间认出来，她也跟到了门口，看见有要饭的在，便喝道：“去去去，到别人家要去，我这里没有！”
铺子没有了，家里的钱被孟寡妇卷走了，父子俩又打了一架一个被打成瘸子一个被打的瞎了一只眼，在两人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做的情况下，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他们早就想找何秀兰了，奈何以前都是曹经娘带着钱过来看虎子，他们从未来过竟找不到。也就是今儿个，尾随了周山海等人才找到，却没想到何秀兰竟把他们当成要饭的了！
曹经一个没忍住，怒喝道：“何秀兰！你睁大眼看看我是谁！我娘呢，我来找我娘，快叫我娘出来见我！”
何秀兰还真的睁大眼了，虽然那张脸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但看着这样的曹经，她却仍然没法把他和昔日的曹经想成一个人。她惊讶的道：“你怎么这样了？”
曹经自然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他有些不自然的伸手挡了下脸，继而就又吼道：“我娘呢！叫我娘出来！那是我娘，我已经跟你和离了，你可别想藏着我娘不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