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生母高贵,自幼骄横从不收敛;另一个生母卑微,还得仰人鼻息。济王打小就看不起安王的,他还嘲讽欺压过后者。这两人关系实在不怎么好。
“叔禾,你见了济王后,务必陈明利弊,促成结盟。”
但所有的旧日不和,如今都皆可暂退一射之地。济王兵力雄厚,不可或缺。故而,徐州安王点了最才思敏捷的郭淮去,并特地嘱咐一遍。
稍候,他还会传信储竺。
郭淮肃然拱手:“某必不辱命!”
“好!”
……
郭淮日夜兼程,穿兖州,渡合水,在第四天清晨抵达豫州下邑,求见济王。
济王颇不喜安王,同是宫人上位的母妃所出,安王这唯唯诺诺的模样令他厌恶。这几年他倒明白了原因,但印象已深无法改观,且他极不耻这种认贼为母兄的发展方式,鄙夷有增无减。
是储竺劝了他:“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徐州大敌当前,或有御敌契机未定,见见何妨?”
“既如此,那就见见。”
济王端坐上首,看郭淮被引入见礼,他挑挑眉:“听闻安王新妻即将临盆,你家主子不在河间等待新世子降生,遣你来有何事?”
当日安王抛弃妻子,独身逃出京城,后又娶妻高氏稳立冀州。是够当机立断,但也挺招人诟病,极欣赏者有,但鄙夷的也不少。
济王一照面就提了“新妻”“新世子”,言下不无嘲讽,郭淮顿了顿,拱手笑道:“我家主子在兖州,特地修书一封命在下面呈济王殿下。”
书信呈到济王面前,济王不甚感兴趣地瞥了眼,但还是打开了。
“逆王挟五十万雄兵北伐,其势之大,无人能比。若不尽早拟良策驱之歼之,中原乃至黄河以北诸州,危矣!”
郭淮肃然拱手:“拒敌之策,唯有联军!”
“联军?”
本漫不经心的济王倏地坐直身体,郭淮猛迈进一步,高声道:“逆王之胁,已迫在眉睫,我家主子已去信并幽青三州,济王殿下当三思而行!”
郭淮跟随安王多年,早知济王骄横傲慢,也不用寻常法子苦劝,而是单刀直入,简明扼要陈明所有厉害。
“逆王已稳坐豫州,明日剑锋所指,必是徐州!”
在场的所有徐州臣将,俱面色一沉。
济王垂眸思索,看了郭淮一眼,不置可否,只让把人带下去。
他固然不喜安王,只是联军与否,却是现阶段一个极其重大的军事决策,他不得不郑重考虑。
一屏退郭淮,他立即召诸臣属部将齐聚议事厅,商议此事。
“殿下,某以为联军乃上上之策!”
储竺昨夜就接了讯,他自是不遗余力推动联盟结成,“霍”地站起:“齐王马上就会征伐徐州,其兵力胜我足足一倍啊,挡之极艰。一旦有失,徐州难保。”
“此时若能借诸侯之力,大善也!”
储竺出发点是私心,但不得不说,他所述都是实情。作为齐王的下一个目标,徐州已无法避免战事,能将北方诸势力都绑上战车,是解目前燃眉之急的一个最好法子。
在座诸臣将,附和者众。
济王看向杨舒。
杨舒已沉思良久,见济王看来,缓缓点了点头。
……
中原北方暗潮涌动,后方的郦陵却风平浪静。
邵箐是二月中旬接到魏景家信的,他在信上提起公务之事,说自己很思念妻女,但姁儿还小,也不知出门好是不好。他苦恼,询问她的意见,又道,若她欲携女儿来,切记先咨询颜明。
姁儿十个月大了,是个康健活泼的小宝宝。其实吧,邵箐觉得出门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不算太远,气候变化不大,况且她家这条件,也不可能让孩子吃什么苦累。
一个舒适的地方,挪到另一个舒适的地方而已。
问颜明,颜明更表示孩童不能过分娇养,连风都不敢见,房门都不敢出,有害无益。姁儿很健康,无妨的。
邵箐就放心带着女儿同行了。
穿过南屏关,抵达豫州,一路往平阳而去。
“等会就见到阿爹啦,姁儿高兴不高兴呀?”
平阳越来越近,邵箐欢喜,抱着女儿笑道:“等会儿,姁儿记得要喊爹,知道不知道?”
姁儿爬到飞快,摆弄玩具模仿动作灵活得很,能听懂一些母亲的话了,情绪也日益丰富,但分离两个月,她已经将自己老子忘到脑后了,全靠邵箐日日教她喊“爹”,才学会下来。
这小丫头,一个多月前,就会模糊喊人了。
“跶!”
她高声喊了一个不大标准的“爹”,“咯咯”笑着。
母女笑语嬉戏,忽一阵急促的马蹄由远而近,邵箐早得讯魏景亲自出迎了,她一喜忙掀起车窗帘子,果然前方尘土飞扬间,一剑眉长目的英俊男子疾马而来。
魏景!
她雀跃,远远的,夫妻目光交织,欢欣喜悦。只等他再近前一些,邵箐却不敢继续掀帘子了。
她怀里还有个小的,这疾马扬起的尘土可不敢叫扑进来。
邵箐收回手一会,马蹄声越近,未停,车一沉,车帘掀起,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
“夫君!”
她欢喜迎上,被搂进一个熟悉的胸怀,薄唇印在她的眉心,一双深邃的黑眸洋溢着喜意。
“阿箐,……”
“啊啊!”
魏景的话未曾说完,却被姁儿高声打断,母亲和陌生人亲昵让她危机感大盛,她瘪着小嘴瞅了瞅对方,忙伸出小手推了推他。
推罢,又支起身体,把小胖脸凑到母亲唇畔。
“凉~”
邵箐亲了亲她,笑道:“这是爹呢,娘不是告诉你咱们来找阿爹吗?还不喊爹。”
爹?
很熟悉的字眼,姁儿瞪大一双酷似母亲的杏眸,好奇瞅着父亲。
魏景欢喜又难受,他闺女都不认识他了。
他俯身亲了亲她:“姁儿,我是阿爹呢。”
婴孩对母亲的情绪是最敏感的,母亲笑语盈盈,姁儿也就不排斥了,邵箐哄了一阵,她就冲魏景喊了一声,“跶!”
魏景心花怒放,接过闺女重重亲了又亲,“嗯,嗯,阿爹的好女儿!”
姁儿怕痒,“咯咯”笑着,魏景着意逗她,哄闺女又喊了好几声。
男人低沉的笑声,小女婴“咯咯”脆笑,大约是天性,父女很快闹成一团,乐也融融。
邵箐含笑看着。
马车缓缓前行,往平阳城而去,此时她满心欢喜,以为这回夫妻父女之间,怎么也得小聚些日子。
但接近平阳城后,她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气氛很紧张。
疾驰的哨马进出不断,不断有小股的军士匆匆而过,戴甲整齐,神色肃穆。
刚刚才取下豫州四郡,不是正处于间隙调整期吗?
怎么回事?
“阿箐,我只怕暂无法多多陪伴你和姁儿了。”
邵箐看向他。
“安王遣使并幽青徐,联合济王王吉周洪及并州十一势力,盟军八十万,伐我。”
济王答应了安王,王吉也是,并州也有大半军阀应承此事。因魏景虎视眈眈,结盟极迅速,各家已经动了起来。
由于幽州甘元的装聋作哑,与安王预期的百万大军有距离,但也不少了。
足足八十万。
魏景眸中笑意未褪尽,声音也轻缓,邵箐闻言却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样?”
怎么就突然联军了呢?
八十万盟军,对阵魏景五十万南方军,足足多出三十万大军。
她心乱如麻,本来这一州一州打过去很稳妥的,无人兵力能及得上魏景,他谋臣不缺兵多将广,征战经验又极其丰富。
可,可现在……
八十万大军,差不多整个中原及北方都联合在一起了吧?
“这安王!”
邵箐心乱如麻,连声痛骂安王,魏景一把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盟军虽兵多,然各有其主,这不如我,你别怕。”
他声音沉稳,神色平静,黝黑深邃的眸底深处,闪烁着一种熠熠的光芒。
战意昂扬。
在确定了这个消息后,他非但不惧,反而又一种鼓灼在随血液奔涌,冲刷着他血脉。
这是一场风云色变的对战。
然却也是一场决战。
此一战,足可定乾坤!
魏景不是第一次面对类似的大战。第一次他年不满及冠,痛击鞑靼,教后者二十年内无南侵之力;第二次,他一举破朝廷六十万围剿大军,教后者心胆俱裂,再无犯他可能。
他浑然不惧。
“阿箐。”
魏景声音依旧平静,微微昏暗的车厢中,幽深的眼眸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厉光。
“此战若胜,大局即定。”
并冀青徐兖,五州尽归他手。
而司州,届时不过他囊中之物,探可取之。
将仇人千刀万剐。
这大楚江山,也将悉数易主。
作者有话要说: 定乾坤之战,难度很大,会比以前都难打啊,魏同学加油!!
第142章
周洪点兵十八万, 安王十五万, 济王二十五万,王吉八万, 还有并州诸中小势力十数万,人人倾尽能倾之力,全力赴此一战。
可见北方诸侯对齐王之忌惮。
盟军已陆续南下, 逼近豫州, 从豫州下邑至兖州谷平一线,汹汹而来。
哨马快如流星,在平阳城四门疾驰进出, 传递前方哨报及魏景军令。
一切在密锣紧鼓布置着。
魏景再次调动南方守军,驻与司州东南接壤的豫州、荆州防线。
据闻安王曾借周洪之手,向皇帝试探合兵伐齐。然皇帝固然欲除魏景而后快,但和叛军联手?天子尊严何在?将来人痛斥一番打了出去。
朝廷虽被济王桢泉军打得节节败退, 司州防守都绷得极紧,但兵力还是有的,魏景大战之前, 少不得先解决后顾之忧。
他忙里抽闲出城迎接妻女,回来后不得不再次投身军务, 通宵达旦。
邵箐也是,备战紧急, 她和寇玄等人一抵达,立即各自忙碌开来。
等将手头的事堪堪理清,王经告诉她, 魏景半个时辰来过,见她正在议事就先回去了。
诸事已大致议定,五更点兵,他将离开平阳,率军迎敌。
此时夜色沉沉,已是子末时分。
还有一个多时辰,他就出城了。
邵箐疾步往回,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了,越跑越快。
进了早收拾好的正院,忽听见一声“哈哈”的笑声,稚嫩欢乐,夹杂着男人低沉笑语:“姁儿在家,要听阿娘的,可晓得了?”
魏景回来时,姁儿半夜醒了刚吃饱肚,他舍不得闺女,抱着逗着哄着,反倒越哄越精神。
他躺在榻上,白嫩嫩的小女娃坐在他的胸膛,小脚丫就搁在他下巴旁,他作势凶狠,轻轻咬了一口,姁儿怕痒,哈哈大笑。
一身玄衣,黑豹般矫健有力的男子,就这么眉目含笑哄着他的小女儿高兴。
慈父柔情。
邵箐漾起笑意,见父女看过来二人面露欢喜,她挨着坐过去,一人亲了一记,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又摸摸孩子爹,柔声问:“怎地不歇一歇?”
魏景精力充沛,笑:“我不困,也不累。”
他坐起,将闺女抱坐在左臂弯,右手拥着妻子,“委屈你和姁儿了。”
邵箐携女北上,何尝不是渴望和他小聚,可惜不过短暂几天的各自忙碌,他就得离开平阳。
邵箐头挨着他的右肩窝,姁儿偎在另一边,这种和母亲同时相依的经历让她很惊奇,瞪大眼睛挨挨蹭蹭。
摸了摸闺女柔然的发顶,邵箐低声说:“这如何就委屈了?”
她只期盼他平安。
每次出征前,都是这个不变的朴质念头。
盟军势大,来势汹汹,她更忐忑,搂着他窄腰的手臂收紧,她抬起头:“我和姁儿在家,静候夫君凯旋。”
魏景如何不知她?
薄唇覆盖两瓣樱红之前,他低低应道:“好。”
五更出城,魏景还得披甲。
邵箐唤来乳母接过姁儿,亲自伺候她的夫君沐浴梳洗,束发更衣,披上一身边缘已微微泛红的明光环锁铠。
“等我回来。”
有力的臂膀,将母女二人锁进胸膛,隔着冰冷的铠甲,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最终他松开手,转头大步离开。
邵箐急追几步,看他英武身姿消失在忽明忽暗的月亮门中。
誓师祭旗,大军开拔,戈旗如林,沉沉的声浪撼动人心。邵箐伫立在城头,久久凝视,黑压压的海潮漫过原野,往东北方推移开去。
……
过黄河,入兖州,浩浩荡荡八十万北方盟军,驻下邑谷平一线,虎视齐王刚取下的豫州四郡。
墨蓝天幕明月高悬,平原上营帐篝火望之不绝,安王登上瞭望塔,环视己方大营,最后将视线投向前方。
魏景率大军应战,驻崎岭扶昌一线。
“敌我兵力悬殊,此战必能击败齐王。”
安王缓缓地说。
他一身锃亮乌金锁子甲,腰悬宝剑,目光湛然,意气风发。
他也确实该意气风发。
既是结盟共同抗敌,那战策及行动必须保持一体化,这是共识。强敌在前,诸侯摒弃前嫌,有商有量。只是人多了,总需要一个中心者互相协调。
作为联盟发起者的安王,很自然就充任了这个角色。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隐隐有八十万盟军统帅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