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拒绝了屈承的示好,也不看诸属官及各乡绅家主表情各异,领着邵箐寇玄等人,径直往县衙下榻。
……
这县衙后院比前衙还要蔽旧些,墙角长了好些杂草,屋内屋外积了一层薄薄灰尘,不管房舍还是家具,看着都很有些年月。
很明显,几个月没人住也没人打扫了,且有些年未曾修整过。
魏景挥退屈承等人后,邵箐环视一圈:“除非是另置别院吧,不然近几任平陶令的日子都不好过。”
不过可以看出来,这几任之前的县令,还是很有些雅致心思的,这后院就设计得相当有品味。
平陶山水环绕,城中也有溪流,一泓活水被引进后院,绕过假山,推动水车,涓涓淙淙的水声,清澈的溪流绕过小亭绕过花木,再从暗渠而出。
可惜的是长久没人照料,花木生得乱糟糟,和杂草混一块,假山水车长满青苔,暗青黝黑的看着就潮湿。
邵箐笑道:“这地方旧是旧了点,但清理出来还是很有野趣的,住着还不错。”
哪怕屈承刚来了一个下马威,她也一点没怀疑魏景能很快解决此事。反倒是寇玄面色凝重,上前拱手道:“主公,不知我们该如何行事?”
魏景看了他一眼:“方才来迎者中,当地乡绅甚多。”
他并未轻信寇玄,但对方一路上表现确实不错,魏景需要使唤人手,就目前来看,寇玄可用之。
既要用,他就不吝说出自己看法:“然屈家乃外乡来人,盘踞于平陶已有十数载。”
屈家之霸道,一行人也是亲眼所见,然利益就是这么一块,屈家大吃大占,那势必大大侵犯了本地乡绅家族的利益。
矛盾实在根子里的,无法化解。
屈家拳头大,乡绅世族们俯首帖耳,但这并不代表矛盾就消失了,被迫藏在心里,反更可能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分而化之,借力击破。”
以魏景武力,直接杀了很轻易,但这法子连个下策都算不上。一县属吏基本都是屈承党羽,要杀只能杀尽,太轰动了,而平陶也就白来了。
只是欲解决也不难,他眼界谋略一概不缺,不过一个照面,就有了破局之法。
寇玄极赞同:“主公说的是。”
他道:“西厢是书房,看里头有许多宗卷,我等且仔细翻看,看是否能了解各家情形。”
要分化借力,那肯定是得先找个入手点,他们如今两眼一抹黑,得先设法了解各家底细。
看西厢宗卷如此之多,寇玄认为应该有的。毕竟前几任县令面对一样的困局,琢磨如何击垮屈家只怕少不了。
“你们过去吧,我们收拾就行。”
邵箐对魏景说,相比起清理洒扫,搞垮屈家才是当务之急,翻找宗卷难度不高,但无法取巧,人多些才好。
魏景颔首,嘱咐道:“整理出居住的屋舍即可,其余地方暂无需理会。”
邵箐应了一声,他领着寇玄颜明往西厢去了,男人中就留一个袁鸿,王弥先一步开口就让他帮忙搬些重物。
……
这县衙后院,和寻常四合院一样布局,正房东西厢还有前头的两边各一倒座房。
这本来是供县令一家住的,随属住围着院子外的左右排房。但这排房更破败,窗纱破烂门扇难以开合,尘土足有寸后,根本无法住人。
且眼下这情况,分开住绝不是一个好主意,于是大伙儿暂时都安置在后院里。
正房自然是魏景邵箐的,东厢安置寇家人,至于颜明袁鸿就住一侧倒座房,另一边倒座房住不了人,因为是灶房。
邵箐略挽了挽袖子:“好了,咱们先把住人的屋舍洒扫出来,还有灶房。”
……
魏景那边正在寻找合适的突破点,宗卷里头果然有收获。而隔壁的屈府中,屈承及其手下一干心腹,也在商议此事。
“屈公,只怕这人是不能留了。”
还未坐下,主薄冯平就急急说话,方才魏景冷冰冰的目光如今还让他脊背发凉。
冯平此言一出,立即得众人附和,屈承神色凝重,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从来没有一个人给他如此大的危险感,哪怕凶残弑杀如那濮蛮首领。方才尝试拉拢,魏景毫不领情,他当即就动了除去的心思。
“只怕此人不好除啊!也不是是否会武?”
这和以前那些文弱书生不一样,进了平陶,就任他们宰割。
屈乾一听,连忙道:“阿爹,那人会武,正是他害得儿子磕断门牙。”他已将魏景等人认出来了,把前事说了一遍,咬牙切齿:“待拿下,我必要将他满口牙都敲下!”
他不忘邵箐:“他身边那美人儿得归我,我先看上的!”
屈乾十分警惕地看了父兄一眼,父子几个皆是同道中人,他唯恐被抢了先,话罢又顾忌亲爹,不甘不愿补充一句:“你们要用也不是不行,只是得等以后。”
“浑说些什么?”
屈承眉毛一竖:“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惦记着这事?!”
魏景身边女装的就寇月和王弥,王弥姿色最好,但也不算稀罕,生育过也非少艾,平陶街上都不难寻获,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顶撞老子,这小子就是混不吝!
屈承心绪不佳,怒声骂了小儿子好几句。屈乾不忿,高声叫屈:“才不是那个妇人,我说的是男装那个,站在那杨泽身边的少年!”
“胡说八道!”
邵箐伪装技术过硬,诸人回忆一下,那分明就是个少年,何来美人?屈承“啪”一声重重击在案上:“我看你是睡女人睡糊涂了!”
“阿爹,三弟年轻不知事,多教教就是,何须动怒?他身上有伤,让他回去且歇着罢。”
屈家三兄弟,都不是同一个亲娘生的,长大了,自然要争。这不,屈乾长兄不动神色给他上了眼药。
“滚!出去!别杵在老子跟前碍眼!”
屈乾长兄暗喜,神色却凝重:“阿爹,也不知那杨泽在平陶住了多久,咱们要不先探听一下情况?”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屈承颔首:“可。”
父亲怒转欣慰,兄长露出笑容,被赶出去的屈乾极不忿,只他也不敢捋亲爹虎须,只得愤愤回院。
门牙位置很疼,身上淤青也疼,越想越郁愤,连晚饭也没吃下,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一骨碌坐起来,望向正透进一片银白月光的西窗。
他这院子临西墙,隔了一条小巷就是县衙后院。
凭什么不信他!
那就是个娘们!
屈乾眼珠一转,干脆站起披衣,拉开房门悄悄往西边去了。
要说这平陶县衙,就和他家后院一样,就算押了十把八把大锁,也不妨碍他来去自如。
……
说是只整理睡觉的房间,但干起来活儿很不少,邵箐只吩咐袁鸿替她搬了些桌椅重物,余下擦洗这些,就自己来。
寇家姑嫂倒抢着给她整理,但她拒绝了。没办法,活多人少王弥寇月还得洗刷灶房呢,单单那几口生锈的大铁锅,就够费劲的。
从半下午到天黑透,大伙儿累得伸不直腰,晚膳是出去买回的,连带添置了衾枕油灯等日常用品。
屈承倒使人送了来,但他们没用。
邵箐送油灯晚膳给魏景他们时,见三人正各自摊开宗卷细细看着。寇玄颜明先筛一遍,觉得可能有用就递到魏景案头。
这明显是有进展的。
她面露笑意,魏景嘱咐:“你早些歇下就是,莫要等我。”
“嗯。”
邵箐腰酸腿疼,恨不得立即躺下,不过她笑道:“这不还得梳洗一番吗?”
她拍了拍鬓发,居然还往下扬了好些尘土。
邵箐离了书房,赶紧吩咐袁鸿给她拎水,注入屋内刷干净的大浴桶当中。这袁鸿也是个没用的,这么一个大男人,拎了两桶水就气喘如牛,急得寇月撸起袖子就上。
她无语,帮着寇月抬了一阵,水有七八分满了,就栓了房门。陌生地方邵箐很谨慎,她仔细检查过屋里的墙壁门窗,见虽旧了些但完好无缺,这才放心解衣沐浴。
伴随着屋外淙淙水声,洗了头发,坐在宽大的浴桶里,热水浸过肩颈,酸疼疲惫的身躯阵阵舒畅,她叹慰一声,泡了一阵子,才开始撩水洗澡。
洗着洗着,盘在头上的长发掉下来,溅起一脸水,邵箐抹了一把脸,抬手重新盘发。
头发盘好,她抬头,不经意动了动脖颈,目光随着漫不经心转动。
无意中扫过后窗,倏地,她动作一凝。
邵箐竟直直对上一只眼睛。
窗纱被人从外戳了一个洞,一只眼睛立马凑上来。洞很小,睫毛眼眶一点不见,只看见一个圆鼓鼓的黑色瞳仁,周围包着一圈眼白。
“啊!!”
她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短促一声尖叫,一个水瓢砸过去。
……
尖叫声划破夜空,在此同时,魏景身形已自西厢急掠而至,他面罩寒霜,一脚踹开大门。第23章 (三合一)
两扇厚重的隔扇门被猛地踹开, “砰”一声巨响, 门扇绕了半圈反弹回去,魏景已冲进内室。
他第一时间看邵箐, 见她虽花容失色,但好歹无恙,他心下一定, 瞬息掠至后窗前。
“啪”一声后窗被推开, 见一黑蓝色的背影奔出七八步,已至围墙根下。
魏景眉目冷戾,捻起身侧案上邵箐一支银簪, 一弹,银光闪电般直奔对方背后大穴。
也是此人命不该绝,恰巧他就一矮身,竟堪堪避过要害, 银簪擦过他的肩膀,直直钉入围墙上,几近没顶。
屈乾吓得魂飞魄散, 他连杂草也不拨了,连爬带滚一个骨碌往前扑去。
原来, 这腰高的茂盛杂草后,竟隐有一个类似狗洞的孔穴, 外通后巷,他正是从这里摸进来的,没想到一进来就被发现。
一骨碌滚出县衙, 屈乾七手八脚爬起来就往外狂奔。
魏景面沉如水,眸光阴鸷,却没立即追赶,毫不停顿一个转身,往邵箐这边来。
他不放心邵箐,得先安置好她。
魏景动作迅速,拿起案上放置的干净内衫,抖开:“阿箐,我送你到寇家人那边去。”
邵箐头发凌乱还滴着水,显然不适合携她追踪。好在贼人动作鬼祟,一经发现立即奔逃,显然不敢见光,将她送至众人处便安全。
他很快就会折返。
“我……”
夜半突见一个眼球无声无息直盯自己,效果甚于恐怖片,好在邵箐这段时间也历过不少事,惊栗一瞬很快回神。
回神是回神了,但她处境十分之尴尬,浑身赤裸,抱着肩膀缩在浴桶里,面前站着魏景,他抖开内衫,俯身罩在她后脑勺上方位置。
但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那人不知何方神圣,万一被他成功逃脱就添了一层隐患。
一咬牙,她硬着头皮从水中站起。
热气蒸腾,水珠淌下,甫接触空气,泛红的肌肤上立即冒出一个一个的细小鸡皮疙瘩。
油灯昏黄的光线投过来,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原因,她搂着肩膀微微抖索着。
内衫立即罩在她身上,邵箐赶紧拢住,侧身套上,擦身什么的顾不上了,回头在说吧。
魏景取过外衣,再为她披上,待她匆匆穿好衣裳,他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前襟,一手抱着她,立即掠出外间。
正房廊下,寇玄颜明等人已候着了,只是没敢进去,只能一脸焦急地等着。
“主公?”
寇玄手里还提着路上得的一柄短刀,神色紧张,见状连忙奔进。
“我去追那小贼,你们守在一处,等我回来。”
魏景捏了捏邵箐的手,闪身而出。只他并没有马上就追,而是隐于暗处观察,见寇玄和颜明提着短刀,一边一个戒备地左右睃视,背对着邵箐不敢乱看。
袁鸿没刀,吓得脸色青白,同样面朝外不敢回头;寇家姑嫂则一边戒备,一边用布巾替邵箐擦拭湿发。
他放了心,脚尖一点,纵跃至后巷,落在屈乾滚出去那个位置。
……
虽耽搁了一小会时间,但追踪并不难。
屈乾受了伤,哪怕伤很轻,血迹很少很隐蔽,魏景目光锐利,还是轻易辨别并追上去。
屈乾惊骇之下不辨南北闷头就跑,方向与隔壁的屈府迥异。跑出一段无人追上,他理智回笼了些,脚下一转往大街方向跑出。
他也没蠢到家,打算到闹市转一圈抹去痕迹,再打发个人让家里派车来接。
魏景太可怕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方才一瞬间,屈乾真以为自己会死。
什么一口气,什么美人儿,此刻统统记不起来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避过这个煞星。
捂着肩膀,拼了命往前狂奔,也是他今夜运气未曾用尽,在魏景追上之前,他已经奔到巷口,并遇上一个熟人。
……
魏景循着血迹追踪,拐过一个弯,寂静漆黑的小巷中,已能清晰听见急促凌乱的奔跑声。
他冷冷挑唇,急掠向前。
又拐了一个弯,银色月光洒在前头那人半边脸上,魏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白日见的那个屈三。
屈乾已奔至巷口,外面就是夜市人来车往的大街。魏景捏了一块银角子,正要射出将其制住,谁知却见踏出巷口一步的屈乾突然往回一缩。
他心念微动,手上动作稍停。
前头,屈乾虽下意识一缩,但到底晚了点,一个男声已响起:“咦?休穆?真是你!今儿怎地走后巷?”
声音极其爽朗,话音刚落下,只见一个身穿赭色广袖长袍的青年男子大步行来,年约二十五六,浓眉大眼,举止和声音一般无二,十分豪爽地搭上屈乾肩膀,拍了拍。
“嘶!”
正正拍中屈乾伤口,青年男子 “咦”了一声,看了看又笑:“ 怕不是又和屈公起了争执吧?来,裹裹伤,咱们喝酒去!”
屈乾见被发现,倒没再避让,心有余悸回头看一眼黝黑空荡的巷子,咽了口唾沫,也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