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膏子,搽了要好很多。”
事后的药膏,并不是什么神秘东西,不管是宫廷还是有底蕴的世家都有自己的方子。原身就有,她陪嫁中不但有方子还有配好的药膏,只是从未用过罢了。
因此邵箐也很了解,她立即道:“我不疼!”
虽然极力否认,但和他讨论疼不疼这个话题,让她更加窘迫,话罢她瞪了他一眼。
魏景低低笑了几声。
阳光透过窗纱筛进屋内,投在帐子左前方的地面上,微微映在他的脸上。邵箐发现他眉目舒展,少了平素的肃然,也没了近日的那种隐隐的紧迫感。
魏景轻松了很多。
邵箐心头蓦然一软,她最知道他是有多孤寂的,那种沉浸在无边黑暗中的孤寂。
其实这样也很好的,她有了安稳生活,不需再要多思多虑;而他有了伴侣,不需要再独身向前。
他们都是孤单的人,继续互相扶持着结伴同行,也是很不错的。
她心头软和,冲他一笑:“我真不怎么疼,只有一点点,你别担心。”
笑靥如花,温热和熙,魏景胸腔一暖,唇角也不禁挑起,定定凝视她片刻,他握住她的手。
“嗯,那就好。”
他展臂,将她拥入怀中。
非常熟悉的怀抱,邵箐侧脸贴着在他的颈窝,静听血脉有力的搏动声,前段时间的所有的忐忑和踟蹰系数褪去,心间一片安宁祥和。
……
“夫君?什么时辰了?”
夫君唤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还是名副其实了。拥抱良久,邵箐抬起头,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胃部,问:“我们今天要去县兵营么?”
县兵营,魏景早两天说补礼后就去一趟,检阅新招入营的卒丁,接着亲训之事就该提上日程了,故而她由此一问。
县衙人手很紧张,大伙儿统统身兼几职,她目前就兼任魏景贴身书佐,外出基本随行。
这个问题,魏景先不答。二人洗漱穿衣,又用罢早膳,他仔细看邵箐行动间并无凝滞感,神色也自若,确实如她所言的即便有不适也不厉害,这才松了口携她一起去。
……
邵箐最近学会了骑马,快跑不行,烈马也不行,但骑着温顺的小母马出门,还是可以的。
她兴致正浓,腿心跨在鞍上有些微酸涩,但她直接给忽略过去了,挺直腰,昂起头,提着小马鞭往县兵营而去。
县兵营在西城,一整片排列整齐的营房,后面大半还是刚建起的,簇新,新招的县兵正好安排在此处。
魏景一行到,辕门肃立的看守兵丁立即见礼,营内校场传来呐喊声阵阵,不管新兵老兵,一律顶着秋日艳阳处于操训当中。
自接手平陶后,这县兵营是魏景头一个关注的重点,他第一时间重申了一遍如今的大楚军规,十七律五十四斩。
闻鼓不进,闻金不停,旗举不进,旗按不伏,此为悖军,犯者斩之;多有怨言,点时不到,不听约束,违弃不止,改动师律,此为慢军,犯者斩之;……
历朝历代交接更替,但军规却代代传承。只如今大楚所用的军规,却是魏景当年根据旧规大力度修改过的,极严厉,响鼓重锤最适合如今的大楚,立下后发往南北。
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合适的军规,也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执行者,所以有所改变的,也只有魏景当年身处的北军罢了。
如今时过境迁,旧事不提。魏景重申一次军规后,果然有不驯散漫者当了出头鸟,很好,他抓住这批人,按军规斩之。
校场上杀鸡儆猴,一众兵卒心惊胆战,威吓效果到位后,他随即将整个县兵营大肆清洗过一趟,又在训懈了好几次。上行下效,如今的平陶县兵营,风气肃然。
下一步,就该亲训了,将战斗力提上去。
魏景一行至,正在大声训话的邓光和其余十数名新卒长,忙忙赶上前问安,校场上数千兵卒齐齐见了个军礼。
这精神面貌,和屈承在的时候是天差地别,他环视一圈,尚算满意,又叫起满头大汗的邓光等人:“诸位辛苦了。”
“此乃标下应尽之责!”
魏景言简意赅说了几句,接着就开始检阅新兵。
邵箐作为一个贴身书佐,她本应该立在一旁,记录他在检阅过程之中的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命令指示的。然而秋老虎很厉害,阳光灼热,魏景看了她一眼,简短道:“你到值房去。”
不管大小指示命令,他回头给她说一遍就是,没必要在烈日下熬着,这是他妻子而非他的下属。
这点阳光对魏景而言不痛不痒,但邵箐细皮嫩肉的,就这么一会就出了一头汗。
邵箐也没有坚持,应了一声,抹了抹晒得通红的脸,擦擦汗水,往最近的值房去了。
她一身男式扎袖胡服,既不束胸也不垫腰,一看就知道是女的,现在主要是为了行动方便,和以往女扮男装截然不同。
却没人敢多看一眼,邓光等人目不斜视,吆喝着新兵营:“列队!”
……
一声令下,一身簇新甲胄的新兵结成矩阵,执矛从高台前而过,接着就是展示刺穿训练的成效。
邵箐并不懂军事,但看着这些精神抖擞的新兵,觉得应该合格吧,毕竟最早进营的也就两月。
但魏景应该不大满意的,他表情一直没变,但凭着直觉,邵箐觉得他不满意。
果然,检阅过后,他就召了邓光等人至跟前,说了些什么。
邓光等单膝下跪,抱拳领命。
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阳光下,一身玄色扎袖武士服的魏景宽肩窄腰,英姿勃勃,气势凛然。
魏景的气场,其实一直都与和熙搭不上边,除了在邵箐身边时收敛柔和,在外一直都不是好接近的类型。
唉,他以前大概不是这样的吧?
“阿箐?”
邵箐思维发散一阵,魏景已将诸事吩咐完毕,行至值房门前了,见她以手撑着下颌往外看去,他就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
邵箐站起,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就是看着,觉得如今县兵营比以前好多了。”
魏景接过帕子摸了摸手脸的汗珠,摇头:“矩阵不齐,刺穿无力,尚需多加训练。”
接下来,他会将重心之一放在训兵上。
要求高是好的,邵箐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下次她来就带上公务账册什么的,将时间利用起来。
她早研好墨铺好纸,问了魏景,将需要记录和现场拟的公文写妥,用了印,就可以回去了。
回程继续爬上她那匹小母马,就是没有上马石,她试了一次没能顺利上去,正想试第二次,魏景已握住她的腰肢轻轻一托,很轻松跨上马背。
邵箐回头笑看他一眼,魏景亦微微扬唇,他利落一翻身,轻松上马。
哼,会上马很了不起吗?
二人低声笑语几句,也不急,并骑缓缓打马,往县衙而去。
傍晚时分,夕阳金红,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迎面吹拂的风已经带了凉意。
也对,快要中秋了。
一眨眼,邵箐已经来了几个月了。
身处喧闹街市,她一时有些感慨,轻轻吁了一口气,正要收回随意打量的视线之际,倏地,她目光一凝。
咦?
穿过行人小贩,她在左前方七八步远的一个酒肆门廊前柱根部位置,看见一个崭新划痕。
小小的,三横一竖,仿佛只是顽童随手之作,极不起眼,也毫无规律可言。但不知为何,邵箐骤然想起曾经见过的一个三瓣梅花图案。
就是从合乡前往平陶时,在路边茶棚见过的那个,魏景告诉她,那是他曾经的亲卫营青翟卫所留。
“夫君?”
邵箐忍不住回头,向魏景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魏景收回视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第31章
这个状似小儿涂鸦般的图案, 乃魏景旧年亲自拟定的暗号之一, 专用于他和青翟卫十来个头领心腹联络,也仅被彼此所知晓。
对比起青翟营过半数人知的梅花暗号, 隐蔽和安全性陡然大增。
魏景眸光微微闪了闪,只没说什么,护着邵箐继续缓缓向前。
邵箐也闭紧嘴巴, 不再询问半句, 此处人多口杂,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回县衙再细说不迟。
只是回到县衙,不待他们说什么话, 翘首等待良久的庄延扔下笔,匆匆迎上前来了。
“县尊,您回来了!”
他拱了拱手:“在下有事要禀,请县尊……”
庄延止住话头, 魏景了然,携邵箐率先往前衙书房而去。
进得书房,庄延立即道:“县尊, 平陶东郊二三十里外,来了一群武士, 已盘桓二三日不去。”
“武士?”
“对!至少有数百之众,作行商农人打扮, 四下散开,也不聚拢,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对方伪装技术极到位, 也很警惕,庄延之所以能这么快知晓纯属偶然。
他手下有十数支商队,日常出入平陶。前段日子,一商队在外路遇劫匪,恰巧被另一路过的商队救了,对方手起刀落毫不犹豫,互相配合天衣无缝,高效率解决战斗令人印象深刻。
庄家商队的领队感恩戴德,急急上前致谢,谁知对方却似乎不大乐意与他搭话,头领随意说了两句,匆匆就离开的。
当时庄家领队也没在意,毕竟货期紧太常见了,出来跑的都知道。
但谁知,他回到平陶附近的时候,却又见了这位路见不平的头领一次。
对方匆匆而过,不过惊鸿一瞥,但先前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庄家领队当场就把人认了出来,他眉心登时一蹙。
因为,对方如今已作农夫打扮,和官道上扛着锄头而过的村夫一般无二。
能混上商队首领常年往外跑的,就没有笨人,登时一丝异样感觉浮上心头。
庄延如今投了魏景,在县衙任功曹吏,左臂右膀的人物,整个庄家都提升了一级。而作为庄延信重的心腹,领队自然格外看重平陶的安全和秩序。
他心下一凛,当即使人小心尾随并观察,然而飞奔回来禀告家主。
庄延肃然道:“这群人警惕心极强,相当有纪律,尾随那人已是经验丰富,谁知跟了过去,却是不见半个人影。”
全无踪迹,再寻无处可觅,之所以判断应至少数百人,是因为领队回忆,先前被救的时候对方是个大商队,有二三百人。
这么一群人在平陶附近盘桓不去,实在不得不让庄延绷紧心弦。
“县尊,恐我们要多多警惕,可要遣些兵卒乔装去搜寻?”几百人一起活动,即便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丝一毫痕迹的。
邵箐闻言,忍不住看了魏景一眼。二人前脚发现暗号,后脚就获报有一配合得宜战斗力强的团伙出没,实在不能不让她想得有点多。
魏景神色如常,不见半点端倪,颔首道:“此事我会安排下去,文珪当记一功。”
庄延松了一口气,虽只窥见魏景本领冰山一角,但他已万分信服,心中牵挂去了,他拱手告退。
身兼几职,公务太多,分身乏术。
庄延出去后,邵箐掩上门,小小声问:“夫君?咱们真要遣人去搜寻痕迹吗?”
魏景摇头:“今夜我先去看一看。”
这个今夜去,毫无疑问是高来高去的,这些邵箐帮不上忙,遂不问了。
处理了要紧的公务,二人携手回房,用了晚膳,便解衣歇下。
刚有了最亲密的关系,白日还好,夜间总感觉多了点异样。邵箐有些不自然,且她还担心他会再求欢,腿心尚有不适,即便昨夜这般温柔地一轮下来,她怕也煎熬。
只魏景并未有此意,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语带安抚:“睡吧。”
“嗯。”
邵箐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了,心疼她肯定是其一的,其二吧,他仍身处母后孝期。
如今的居丧制度并未纳入律法,远不如后世的严格,范围也仅限王室诸侯。且永昌年间爆发九国之乱,大楚中兴之势陡然腰斩,永昌帝临终前下了一道短丧诏,将三年之丧改为九个月。
魏景因为心结,遵母后遗嘱补了礼后立即就和邵箐圆了房,但接下来这三个月,他肯定想守满的。
邵箐这么一想心下大定,实在不是她不想尽夫妻义务,而是只要一想昨夜那磨人的过程,她就头皮发麻。
能缓三个月,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冲魏景一笑,十分放心的阖上双目。
邵箐并未遮掩自己的意思,魏景很轻易就看懂了,他挑了挑眉,有些好笑也有些疼惜,低低道:“以后就不疼了。”
他拥着她,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
二人如今这睡觉的姿势变了,邵箐不再自己蜷缩着睡,而魏景也不再双手搁在腹部端正躺着。他们不再各盖一床被子,改为相拥而眠。
邵箐不怎么习惯,但作为一个睡眠质量颇佳的人,她闭目一阵子,还是陷入了黑甜乡。
耳畔呼吸变得清浅绵长,魏景借着筛进窗棂子的月光,静静看着她沉睡的脸庞,躺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翻身下床。
他给邵箐掖了掖被角,披上一身黑色扎袖武士服,闪身出了房门,脚尖一点,不见了踪影。
……
他无声无息掠出城,直奔东郊。
联络暗号之所以能联络,那是因为它还隐藏着方位和距离,魏景很快抵达暗号指示的东郊二十里处。
这是一个三岔口,他隐在暗处,旁人窥不见他,他也没发现目标。
三岔口却立了一块醒目的大路碑,魏景静听四下无人,这才纵身到石碑前。
果然,在石碑背后的根部,又找到了一个暗号。
只是,这个暗号?
魏景剑眉微挑。
石碑上是一个小小的灯笼状暗号,很特别,也更鲜为人知,乃当初对鞑靼最后一战时,他和麾下心腹谋臣季桓一同拟定的其中之一。只由于当时战况有变,这批暗号弃之不用,所以当世晓得此暗号及其含义的,只有二人。
季桓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