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地去信何泓告知此事,等于自荐。而他本人在去年夺取安阳郡一战中,表现出的军事才能确实极为优异。
在汉中不容有失的情况下,何泓如何选择,不言自喻。
“汉中呢?”
季桓回道:“汉中果然生了民乱,已有响应桢泉军者,一姓许名金的男子为头领,已迅速聚拢近数千人,正处于安康城之北。”
这情况其实不大对头,汉中四面环山,基本不被中原灾情波及,且又盛产粮食,一直挺安定的。老百姓有吃有住就不会想反的,那为何短短一日,就有这么多人响应桢泉军呢?
答案是有人蓄谋已久,不断引导流民进入汉中郡。
这人是王吉,桢泉军首领。
其实王吉这名字,魏景挺熟悉的。此人投身于起义事业已长达十余年之久,大大小小折腾了快十次。短则一两月,千儿八百人;长则两三年,聚数万之众。
不过此人狡诈且有些本领,每次起义军被剿灭前,他总能金蝉脱壳成功。
许金是他的得力下属。
魏景在得知束水攻沙一事后,就遣人至中原探听此人消息。王吉谨慎从不露踪迹,但这人是很有些班底,寻找这些班底也行。
汉中郡确实是个好地方,且易守难攻又独立,魏景还在琢磨如何将对方视线引导过来,却不想,许金已经潜过去了。
得,人家本来就是打这个主意的。
于是引导免了,直接远距离监视即可。
当然,上述这些不需要让庄寇二人知晓,他们只需要知道魏景目光长远,早早命人盯着汉中可以了。
民乱有了,何泓那边也安排妥当了,只待东风一至,即可发兵。
庄延寇玄二人心悦诚服,拱手道:“主公英明!”
……
安排了粮草兵器等大小事务后,领了重要任务的庄延寇玄二人匆匆去了,季桓等人慢一拍,待二人离去后随即折返。
继续议事,不过不适合庄寇二人在场了。
魏景视线重新放到疆域图上,道:“我欲先取益州。”
没错,汉中只是第一步,他下一阶段的目标其实是整个益州。
拿下益州,就有了争夺天下的资本,彻彻底底站稳脚跟,不需要再左右顾忌,甚至对于身份暴露也不再像如今这般忌讳。
魏景声音不高,落在人心头却如重锤,张雍陈琦等人面上不禁带上些许激动之色。
一路筹谋至今,终于要开始了。
平了平心绪,陈琦问:“主公,那济王呢?”
济王要反的消息,昨夜魏景已吩咐韩熙知会几人。
这个邵箐知道:“济王连连召谋士闭门商议,封地将领频繁进出济王宫,约莫月内,他就会举起反旗。”
石良今早传信回来的,月内必反是魏景的判断。
前有桢泉军,后有济王,可以预见,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季桓肃然:“取下益州,越快越好。”
中原越乱,机会越多,但前提是得先把手腾出来。
确实,魏景颔首:“何允病得正好。”
益州同理,如果何允不病,恐怕他还得多费不少心力制造时机。
……
议事完毕,已是酉时,夜色笼罩着一层薄雾,夫妻携手沿着熟悉的廊道,往后院而去。
“汉中事关重大,何泓大约不会只命一人率兵前往吧?”
又一场战事起,且还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不同于魏景的从容淡定依旧,邵箐是有些紧张的。她想,若自己的何泓或何信,大约会将临近汉中的心腹郡守都调遣过去。
大战,激战。
邵箐重重吐了一口气:“咱们的妆粉用去了大半,明日得让颜明多处理些油荆树汁。”
油荆树汁,就是调和妆粉的防水草木汁液之一,邵箐需要的其实不止一种,但颜明明白就可以了。
又要和其他郡守碰面了,剃了络腮胡,但魏景前期还是得画一画眼妆,这玩意得多备着。
魏景推开房门,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夺取汉中分秒必争,何泓是肯定不会只让他一个人去的。他有些歉疚:“阿箐,委屈你了。”
既然要眼妆,邵箐肯定得跟着。这刚从洛京回来,还没歇口气又得奔赴汉中,要妻子这般吃苦受罪,魏景眉心紧蹙。
“说的什么话?”
邵箐嗔了他一眼:“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夫妻梳洗上床后,她搂着他的脖子笑道:“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在闲在后宅无所事事,我一点都不累,我觉得现在正好。”
参与到一切重大事务当中,发挥自己的所能,贡献自己的力量,而非受到各种各样理由的局限,束手束脚。
邵箐说这话时一双杏目晶亮,容光焕发。
魏景心绪也随之飞扬,他含笑。
“那你不累?”
“一点不累!”
邵箐断言。
她抬头挺胸,一句话说得十分有气势,就是身高差了点,就算正坐在魏景大腿上,但高度还是比他差点,于是赶紧又抬了抬下巴补足。
她生得娇美,这雄赳赳气昂昂的小模样没凸显多少气势,反另有一番风情,勾得魏景心头微痒,轻咳两声,他问:“真不累?”
“不累!”
邵箐一句话说罢,忽天旋地转,已整个人被放倒是衾枕上,一具健硕沉重的身躯随即覆上。
“不累就好。”
不累正好能干些旁的事。
“喂喂,……”怎么突然就换剧情了呢?
邵箐抗议,谁知刚张嘴就被薄唇堵了个正着,灵活的舌尖顺势探入
她“唔唔”几句,很快就被带偏了。
这人,等会肯定得和他算账!
模模糊糊中,她这般想。
……
事实上,等鏖战结束后邵箐根本忘了这回事,趴在衾枕上下一秒就睡了过去。
次日只好锤了他两下补数。
魏景不痛不痒,捉住她白生生的拳头亲了亲,心情大好。
夫妻就这般白日忙碌,晚间嬉闹,一边密锣紧鼓备战,一边等待何泓的回信。
何泓的第一封回信,在次日就抵达高陵。
果然,他除了对魏景的提供的信息表达的高度重视之外,接着又明示,让魏景加紧做好战前准备,汉中形势日变,预计不日将发兵平息民乱,此事要紧,他欲托于魏景等人之手。
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没等待多久,东风也来了。
许金准备充裕,桢泉军十日内聚拢了数万之众,来势汹汹。而安逸已久的汉中军居然支应不住,连败两战,汉中大乱,汉中郡守廖芳急急向谷城求援。
何氏兄弟如何角力邵箐不知,她只知在何泓来信后的第十一天,谷城州牧令至高陵。
命安阳郡守杨泽,东临郡守吕涧,永昌郡守蔡俞,宜梁郡守周鹏,接令后立即兵发汉中,助汉中郡守廖芳平息民乱。
同时来的还有何泓第二封密信。
他命魏景,不必在意州牧令,抵达汉中后只需采取一切可用手段,和吕涧二人将汉中郡的实际控制权握在手里。
杨泽吕涧是何泓的人,而蔡俞周鹏是何信的人。由这一封密信可见,谷城兄弟之争,确实如探报一般已进入最白热化的状态。
一切可用手段么?
非常好。
魏景挑唇:“传令东西大营,齐聚校场,立即点兵。”
第69章
高陵城郊东西两座大营, 本常驻六万郡兵。去年由于董度和鲍忠的内战, 减员万余。魏景上任后,自然是第一时间征召补充的。
他借口择优取之, 多征召了二万,如今东西大营共有郡兵八万,训了半年, 已见成效。
魏景率兵五万, 点张雍韩熙范亚等大将,季桓庄延寇玄等谋臣出征。安阳大本营也很重要,托于心腹陈琦之手。
该议的事, 这十来天俱议罢,魏景一声令下,出郡守府直奔东西大营。
邵箐立即返身,匆匆往后院而去。
点兵预计午时前能完成, 时间紧凑,好在该收拾的早已收拾妥当,其余物事交给亲兵, 装了妆粉的小包她则随身带上。
她领着王经几人飞速往车马房而去。
季桓庄延早她半步,寇玄颜明后脚也到了。
稍提一下颜明, 他在寇玄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答应在郡兵营挂名了。约法三章, 出征当军医无妨,但闲时他照旧开医馆。
魏景答应了,这人虽脾气不好, 但底细没问题可以信任,医术又极精湛,用着很放心。
颜明施施然来了,见了邵箐也没见礼,直接选了匹马一踩脚蹬就上去了。紧随其后的寇月忙补了个礼,看了颜明一眼,面带歉意:“夫人。”
颜明和旁人根本合不来,就寇月一个助手,自然带她随行的。寇月一身便于行走的男式短袍,数月不见精神头好了很多,看着如已如旧日无异。
邵箐笑着摆手表示无事,寇月冲她一笑,也选了匹马翻身而上,十分利索。
说来惭愧,邵箐努力学习了一年自认骑术已算不错,然天赋这玩意羡慕不来,寇月也就颜明答应挂名后抽时间学了几个月,进步神速,加上乡镇姑娘手脚有力气,如今看着已不逊于她。
唉,她还是魏景亲自指导的呢。
不过勤能补拙,多费点功夫不也一样吗?而且她也不算拙,魏景可是说她天赋尚可,学得还很不错的。
邵箐这般一想,瞬间就舒坦了。
众人很快上马完毕,她和季桓点点头:“出发!”
……
邵箐一身特制的轻便软甲,打马穿过直通城门的青石板正街,出了高陵城,直奔大营与魏景汇合。
校场呐喊声震天,点兵已完成,祭旗后,营门打开,浩浩荡荡五万军士出。
一路急行军,在第六天抵达金牛道前,恰好和吕涧及其麾下的四万东临兵碰上。
吕涧又惊又喜:“杨老弟,怎地来得这般快?”
东临郡距金牛道比安阳足足近了两百里路,他接州牧令和密信后马不停蹄点兵就来了,没想到居然还被魏景赶上。
说话间魏景打马近前,吕涧定睛一看:“哎!杨老弟你真把胡须剃了!”
居然还很英俊!
红缨银盔遮挡住两颊和额头,“杨泽”薄唇方颌,以前被掩盖在络腮胡的下半张脸虽陌生,但眉眼还是熟悉的,吕涧一照面就把人认出来了。
只是恍惚间,他又似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同。
魏景当然不会让他细想,立即道:“先前我发现三公子有不同寻常之举,似乎涉及汉中,在河阴便去信二公子。二公子回信让我备战,说或许不久将发兵。”
吕涧恍然大悟,他是回到东临的第四天才接到何泓第一封密信的,备战时间少了,出兵自然没这么迅速。
魏景紧接着又道:“吕兄,蔡俞周鹏已率军进了汉中,我二人先机已失。”
四郡中,永昌宜梁距离汉中最近,甚至宜梁毗邻金牛道,隔壁就是永昌。何泓这点吃了亏,心腹郡最接近汉中的就是吕涧的东临,而安阳比东临还要后面。
“确实如此。”
还未入汉中,便落入下风,说起这件迫在眉睫的要事,吕涧瞬间就将方才那点子莫名感觉抛到九霄云外,肃然点头:“第一战不容有失,反之,恐后续将处处受制于人。”
更有甚者,汉中最终怕也要落入他人之手。
吕涧恨恨咬牙:“偏偏那蔡俞周鹏已占方城,平池城小地狭,难以施展。”
何泓密令不择手段取得汉中郡的实际控制权,想必何信亦然。但怎么说呢,既然是打着剿灭起义军名号入汉中的,那总不能一上来就直接奔汉中郡守廖芳去的吧?
太赤裸裸了。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那也不能这般行事,否则就是授对方把柄。现在的益州,除了病榻上的何允,还不是谁的一言堂,后果会很糟的。
所以最佳策略,就是先围着起义军打。开打以后能找的借口就多了,什么你攻击了我,我为自保不得不出手之类,随便掰掰一箩筐。总而言之,遮羞布有了就行。
所以吧,不管是蔡俞周鹏,还是魏景吕涧,一进汉中,毫无疑问都是先奔桢泉军去的。
汉中十一城,如今许金所率的桢泉军占中东部两座最大的城池,上庸和信原,已成气候。
而在上庸和信原方圆百里内,只有两座较大适合屯兵的城池,分别就是吕涧嘴里的方城和平池,欲以最快速度攻桢泉军,非驻扎此二城为据点不可。
方城城池高深,还有护城河,背靠高山面向平原,相对易守难攻;而平池就差远了,城偏小且旧,没有护城河,周围有山但密集矮小,很容易被敌军潜伏靠近。
蔡俞周鹏占了先机,据报已奔方城去了,一步慢步步慢,吕涧如何不恨。
魏景淡淡一笑:“吕兄莫急,平池有平池的好处,易攻难守,桢泉军必然会先奔平池来的。”
只要打了个胜仗,立即就站稳脚跟;若是抢先攻陷上庸或信原,所谓上风下风,将立即逆转。
“可……”
吕涧如何不知道先打胜仗的好处?只是这桢泉看着真不像匆忙拉起来的农民起义军,很是进退有度,就平池这么一个难守易攻之城,他实在没有必胜把握。
他忙道:“子况有何良策,还不快快说来,莫要吊愚兄胃口。”
魏景笑笑,回头看了邵箐一眼,邵箐立即命人将准备好的汉中地域图抬过去。
“若我没猜错,桢泉下一个目标正是平池,恐怕不等我们站稳脚跟,许金就趁机攻来。”
魏景一点地图上的平池:“上庸至平池不过八十里,急行军半夜即至,恰好隐匿在附近山丘群之中。”
人家对地形比他们还熟,藏匿想必不难。一旦天明,即可对二郡联军攻其不备。二郡即使有心理准备,但将士们对平池城还很生疏,闷亏是吃定了。
吕涧一脸凝重点头,就是这般困难重重,他才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