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妃奋斗史——秀木成林
时间:2019-05-07 09:33:46

  是啊,究竟是谁呢?
  说实话,这封匿名信来得太及时了。
  若非它,他们固然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抽丝剥茧,继而推测真相,但到底需要时间,很容易就晚了。
  檄文造势,需要酝酿过程;传信回益州,增兵和粮草的筹备,都得消耗时间。
  一步慢,步步慢,一旦失去先机,形势必将更加严峻。
  这究竟是谁?第一时间就送来了这么一封准确的情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邵箐为什么会用“他”?
  因为她看过很多次这纸信笺,其上笔势开阔,刚劲有力,透于纸背,随意挥墨不过短短十来个字,屈金断铁的气势跃然而出。
  不是邵箐长他人志气,一般女子写不出这么一手力道气势皆十足的字。
  这也正正切合当初的猜测,这人应当时身处安王大营,而且不是个寻常兵卒。
  问题回到原点,谁?
  张雍忍不住说:“呃,会不会是徐苍?”
  当年张雍认识的徐苍,也是个能托付于后背的好兄弟。义薄云天,铁骨铮铮硬汉子,抛头颅洒热血。往昔情谊绝不掺假,对方愧疚难忘旧主,偷偷通风报信,可能性不小。
  且除了徐苍,张雍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了。
  他们在安王阵营中真不认识多少人啊。当初北军中上层遭遇大清洗,是有那么几个人侥幸不死被贬往西南。后安王奉旨接手荆州南陲兵马,这几人顺理成章就成为他营下武官。
  但其中,益州诸人熟悉的就一个徐苍。
  毕竟当年越亲近魏景者,下场就越糟糕,不是人人都有徐苍背景的。徐家中立且树大根深,他这才幸运不但没死,贬谪后还能继续当武官。
  “我认为并非徐苍。”
  接话的是季桓。
  就是因为徐苍这背景,所以季桓认为不是他。
  徐家五代同堂,一府上下数百口。当初徐苍会因为家族不得听从安王之令,在黔水两岸搜捕魏景。那到了今时今日,他还能在这个风口浪尖,冒着满门倾覆的危险,给魏景传信吗?
  在朝廷立场,魏景是逆王,一旦消息走漏,触动洛京皇帝那根敏感的神经,徐家必遭灭门之祸。
  益州等人已知晓徐苍曾协助搜捕魏景了,因为这是安王当初启用徐苍的最大理由,在安王大营那是人人都知,无任何隐秘可言。
  张雍季桓各执一词,两人辨了几句,张雍挠挠头: “呃,那先生你说,会是谁啊?”
  “我也不知。”季桓摇摇头。
  不过他道:“只是,这世上任凭是谁,所作所为总不会无缘无故。此人心思不出三种。其一,不满安王;其二,不满皇帝朝廷。其三,……”
  他声音变得凝重:“其三,便是算计我等。”
  不要以为消息准确就必定是好事。第一次准,第二次准,三四次也准,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一则假消息,足以致命。
  “伯言说得没错。”
  魏景扔下信笺:“不管此人是谁,有何目的?日后若再有信笺,我等亦不可轻信。”
  一切得相信自己的判断。
  魏景对这个送信者,一直持审视态度,既然没有线索,那就暂且搁下。
  他抬眼看张雍:“日后汝等若对阵徐苍,万不可松懈警惕之心。”
  话罢,魏景又看了陈琦等人一眼。
  虽说对阵无父子,但未免诸人因信笺生出微妙好感,他特意敲打一番。
  张雍等人肃立拱手,忙道:“谨遵主公之令。”
  季桓赞同,一事罢,他又问:“主公,这檄文您欲如何拟?”
  季桓本想着这檄文是自己负责起草的,但谁知魏景闻言,顿了顿,却道:“我亲拟。”
  如乌云盖日,他眸中顷刻有暗色覆上,暗暗沉沉,冰冷阴鸷再窥不见深处。
  ……
  三月十六,魏景发檄文告天下。
  天下震动。
  “盖闻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国之衰,民之难。吾生为魏氏之嗣,当内以匡扶父兄安万民,外荡平外寇护社稷为己任,并为此殚精竭力,已二十载矣。然不知人心之险恶,……”
  “……慈母胞兄惨遭屠戮,东宫毁于一炬,悲哉痛极。母后贤德,皇兄爱民勤政,然尚不得善终乎?……”
  魏景先追忆了昔日理想,并陈明他为此付出的努力。话锋一转,他痛陈昔日母兄之惨死,一心驱逐敌寇后所遭遇的背叛。
  以上所作所为,概出于先帝之手,但檄文中并没有半句涉及先帝。
  魏景一气呵成的草稿,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恨极那位禽兽般的皇父,口诛笔伐,恨不能将其掘棺鞭尸。
  是季桓劝住了他,可以陈冤屈,可以鸣不平,但用事实来陈述更合适。先帝再心如蛇蝎,那身份也是君父,言语过激,很容易遭遇卫道士的攻讦。这就与发檄文的目的有所悖逆了,达不到最佳效果。
  必须得有个度,引起人的愤慨,却不让人反感。
  道理魏景不是不懂,但他只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心腹和妻子反复劝说,他最后妥协了。
  但后面有关当今皇帝的部分,就没那么客气。
  接着魏景的着墨重点,乃黔水刺杀极搜捕一事。他痛陈当今心思阴险,恶毒无信,欺骗天下臣工百姓。黄河大堤,事涉百万黎民,然其为了些许私心,竟腰斩治河良策,致使大堤崩决,汪洋泽国,浮尸遍地,瘟疫处处,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如此无信无德之人,难配君位,他当秉承胞兄遗志,取天下而救万民。
  洋洋洒洒一大篇,到了最后,已不仅仅是个人仇恨,为了先太子遗志,为了天下万民,魏景当破旧立新,还九州一个朗朗青天。
  慷慨激昂,振聋发聩。
  傅皇后所出二嫡皇子,视民若子如皇太子,勤政务,用贤能,文德绥海内;骁勇善战如齐王,驱鞑靼,灭胡虏,武功赫赫名扬天下。
  昔日这二位的陨落,多少人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虽说君权至上,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如此作为,如何不教人暗下愤慨?
  尤其是新帝登基这几年,战乱频发,民不聊生,两相对比,越发让人追惜前者。
  魏景的檄文一发,如同辐射一般迅速扩散,所过之处,无不引起滔天巨浪。
  振臂一呼,响应者众。
  有本仰慕太子齐王者,又忧心这几年天下大乱黎民受苦,遂大喜过望,立即收拾细软,往平阳而来。
  也有乱世寻明主者,认为齐王乃诸雄之最,可一展其志。
  还有昔日不满先帝所为而愤而辞官者,或和新帝意见不和的致仕老臣,或果决,或略犹豫,很大一部分都携家眷老小,奔往平城。
  其中有一位,是前太子之师,三朝元老庞曾。
  庞曾年六旬,当年大变他重病在榻,闻惊讯竟好了一半,挣扎着爬起来上朝力争。当时新帝初登基,要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魏景,就是庞曾率着一群诤臣苦苦相争,这才争取到流放西南两千里的折中之法。
  闻得他至,魏景亲自迎了出来。
  “殿下,殿下!”
  须发皆白的庞曾跪下见礼,被魏景亲自扶起后,痛哭流涕:“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哭声虽带哀痛,但更饱含欢欣,苍老嘶哑却触动人心。魏景忽想起当年黔水之畔,妻子曾经对他说,“你并非孤身一身,你至少还有我,还有一干竭力出言护你的诤臣”。
  心潮涌动,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邵箐眼角微微湿润,却目光莹莹,正含笑看着自己。
  魏景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头,劝慰庞曾。
  到底历经三朝风雨,庞曾人虽老,心智却坚,很快止住老泪,神色一肃,对魏景道:“殿下,臣得讯天子震怒,当有大战即兴,您需慎之又慎啊!”
  不是所有人,都对魏景未死的消息欢呼雀跃的。
  这头一个,就是当今天子,魏显。
 
 
第101章 
  洛京, 皇宫。
  “他竟然还敢发檄文?!”
  那一纸慷慨激昂的檄文被完整抄录, 随信报一起奏报到大楚天子御案前,魏显匆匆看罢, 怒不可遏。
  “他可知何谓君?何谓父?何谓孝忠?!”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不孝。何谓父子?何谓君臣?
  魏显一把将檄文撕了个粉碎, 震怒:“如此不忠不孝之人, 还敢发檄文传告天下?!”
  而最让他气恨的是,此檄文一出震动天下,同情附和甚至为其愤慨者众多, 甚至一度盖过了指责逆王的声音。
  他大楚朝的黎明百姓,竟然有这么多欣然逆王没死的!
  魏显重重喘着粗气,一把将御案上所有笔墨奏折统统扫了落地,犹自不解气, 又恨恨踢了御案两脚。
  满室宫人内侍噤若寒蝉,齐田等了等,道:“陛下, 也不知那逆王怎就突然发了檄文?我们先前所议之策,已不能再用。”
  他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魏景这毫无征兆就发了檄文,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难道消息有所走漏?
  只是不管如何, 当务之急是重新制定战策。
  之前,君臣日夜商议,终于就目前局势得出了一最佳良策。
  和魏景猜测的一样, 果然是先利用桢泉军和济王,让二者率先攻打平阳郡,消耗魏景的实力。紧接着,皇帝就下旨围剿“杨泽”。
  益州封闭,要补充兵卒和军备费时不少,刚经历过大消耗的魏景仓促应战,己方将占据最大优势。
  战场上,拼的从来不是个人武力。
  朝廷胜算大增。
  可惜现在,魏景的檄文发得很及时,被引向平阳郡的济王和桢泉军立即就停下了,不进反退,二者明显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态势。
  至关重要的消耗战打不成了,先前计策尽付流水。
  魏显脸色阴沉如水:“拟诏,逆王魏景目无君父,不忠不孝此等逆渠,罪该当诛。召令天下诸侯州郡,兵发平阳,共诛逆王!”
  剿杀逆王,乃必行之事。
  利用济王和桢泉军此策无奈落空,只能退而求其次。
  天下诸侯州郡各怀小心思,中央渐难约束,这个魏显自然是清楚的。但要说彻底失去控制吧,还没到这程度,个个都还以大楚之臣自居的。
  既是大楚之臣,魏景附逆乃先帝亲定的罪名,如今天子这般明明白白下召,诸侯不多不少,都得出点兵马。
  天下之大,凑起来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另外,魏显已腾出二十五万北军,连同安王麾下能调动的十八万。
  “六十万大军,共伐逆王!”
  ……
  皇帝的打算,目前济王还不知道。
  他现在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魏景居然没死?
  接获消息当时,他正在用午膳,惊得端碗的手一抖,滚烫的汤水立即撒了自己一身。
  烫得他立即跳了起来,但他也顾不上了,一边跳着一边震惊地问:“说了什么?孤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事实证明,济王并没有幻听。
  一份檄文他足足看了一盏茶功夫,说实话他心情是很复杂的,以为死了的嫡出弟弟没死,还占据益州横空出世。
  局面其实对他有些不利,因为他是打着得皇父临终遗旨的名义起兵,为嫡母嫡兄复仇,并拨乱反正。
  魏景的檄文虽并没涉及他,但上面明明白白说了他兄弟母子遭遇的凄惨不平,隐斥先帝明骂当今,其实已经将济王的说法反驳了一个彻底。
  自然是当事人的说法更让人信服的。
  济王师出无名,他很明显就是因觊觎皇位而造反的。
  说实话,挺尴尬的,但很诡异的,济王震惊过后涌起一种畅快。
  “哈哈哈哈,那魏显怕不是被唬得屁滚尿流了吧?”
  济王幸灾乐祸,又连连下令宫中暗探,仔细探听皇帝和太后的反应,报于他知。
  除了幸灾乐祸以后,他立即叫停西进的大军,和桢泉军十分默契停战,双方不进反退,将战场腾出来,准备在后方观战。
  对此,储竺却有不同见解:“殿下,齐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为了夺取天下而来。此人极善军事,若留之,他日必成心腹大患啊!”
  “殿下,大敌当前,我们可与朝廷暂摒前嫌,先携手将逆王歼杀,日后再作打算。”
  储竺连日苦劝济王出手,和朝廷一起歼灭魏景。杨舒对此,意见却截然相反。
  “储先生此言差矣,我方大敌,乃朝廷乃皇帝。大敌之大敌,即便非友,于我等亦有益无害也。”
  杨舒神色肃然,拱手道:“殿下,两虎相争,两者俱伤,坐山观虎斗,有大利于我等。”
  自开战以来,杨舒屡献良策,愈发得济王看重,如今地位已仅次储竺之下,二人也是明争暗斗。储竺见杨舒一张嘴,就将他的建议反驳得彻彻底底,大怒。
  “杨舒,你怕是有私心吧?”
  储竺冷哼:“杨舒,你表妹是齐王妃。我听闻,这齐王极爱重王妃,哼哼,想来你也不止一个去处。”
  这质疑得明明白白,奇耻大辱,杨舒玉白般的面庞怒而涨红,“储竺!你敢胡言乱语污蔑与我?!”
  他倏地转向济王:“殿下,昔日杨某落魄,得殿下青眼,知遇之恩,肝脑涂地难以报也。齐王妃是杨某姨表妹不假,只是杨某再未与她联络,对殿下更无半点异心!”
  一段话掷地有声,储竺冷哼正要驳斥,却见济王已站起,亲自扶起杨舒:“子明之忠,我从不疑也。”
  他又看向储竺:“储先生,此等话语,日后再不可说。”
  济王想了想,道:“两位之言,俱出自肺腑,孤之心甚慰。只是,孤略想了想,还是觉得稳坐观战更合适一些。”
  造反到了今时今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管魏景死没死,济王的策略是不会变的。他考虑过后,维持原来坐山观战之策,温言安抚了储竺几句,命诸人散去不提。
  储竺愤愤瞪了杨舒一眼,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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