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鲛记/驭妖——九鹭非香
时间:2019-05-08 08:51:24

  纪云禾有些感慨,随后又望着洛锦桑道:“那你有什么本事,把她拽到这红尘俗世中啊?”
  “我能喝啊!”洛锦桑得意道,“青姬爱喝酒啊,和我一见如故!我俩见面就喝了两个通宵!青姬就把我当朋友了。后来我和空明和尚走的时候,青姬答应我,为了这顿酒,愿意来北境驭妖台帮我一个忙。”
  “你和空明和尚就走了?”
  “走了。”洛锦桑点头,“回去又路过雪原,嘿嘿……”
  “……”纪云禾揉了揉额头,看洛锦桑这德行,也不知道该不该找空明和尚问罪了。她缓了下,继续问道:“你们当初没有带走青姬,那……”
  是了,纪云禾想起来,却是,在她被抓了之后,前五年的时间里,朝廷的人也并没有探到青羽鸾鸟的消息,可见那时候,青姬是当真与长意他们没有联系的。
  “那我也没办法嘛,雪三月走了,我又没办法绑着青姬去国师府救你,靠我自己,那更是没戏了。我就只好和大秃驴回了北境,然后蹲在这边,看着鲛人和大秃驴,建立自己的势力,收纳流窜的妖怪还有叛逃的驭妖师,然后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鲛人带着我去找了青姬。青姬承了我一愿……她帮我把大国师从国师府引到北境来了。”
  纪云禾问道:“青羽鸾鸟如此厉害,为何不直接让她和长意一起去京师,这样,说不得能闹得朝廷,好些日子不得安宁。”
  “我是这样说的啊,大秃驴也是这样说的,但是鲛人不是。”
  纪云禾一愣。
  “鲛人说,他要独自一人,带你走。”
  一句话,仿佛带纪云禾回到了那一夜的血光与烈焰之中,她在濒死之际看到了长意,他带她,离开了那狭窄阴暗的牢笼。
  纪云禾垂下眼眸。
  如果说把这一生铺成一张白纸,每个情感的冲击便是一个点的话,那,到现在为止,恐怕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纪云禾这张白纸上,泼下这么多墨点吧。
  纪云禾苦笑……
  “真是个专制的大尾巴鱼。”
  “可不是吗!”洛锦桑还在纪云禾耳边叽叽喳喳的抱怨着,“你看看那鲛人,现在登上了北境尊主的位置,更是霸道蛮横不讲理了,他把你关在这湖心小院多久了,都不让我来见你一面,是用我的愿望求来的青姬帮忙哎!他可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半点情面都不留……”
  而所有的声音,此时都再难钻进纪云禾的耳朵里,她看着那扇屏风,又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背,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
  京师,国师府。
  房间内,窗纸,纱帘和床帏都是白色的,宛如是在举办丧礼。
  顺德公主的一身红衣在这片缟素之中显得尤为醒目,只是她的脸上,也裹着白色的纱布,从下巴,一直缠到额头上,露出了嘴巴,鼻子和一只眼睛。
  而此时,顺德公主半醉半醒的倚在宽阔的床榻上,手里还拎着一个青瓷酒瓶,而地上被砸碎的青瓷酒瓶碎片,到处都是。
  “来人!”她声音嘶哑,宛如喉咙已经被撕碎了,“拿酒来!本宫还要喝!”
  身着玄黑铁甲的将军踏着铁履,走了进来。铁履将青瓷碎片踩得更碎,他走到顺德公主面前,单膝跪下,膝盖跪在了地上的青瓷碎片上,也全然无所察觉。
  他的脸上也带着厚厚的玄铁面具,在露出眼睛的缝隙当中,隐约可以看到他脸上,烧伤的痕迹,可怖至极:“公主,您伤未好,不能再多饮了。”
  “不能?本宫!为何不能!”
  “公主……”
  “我什么都可以做!我现在什么都能做!我有师父!师父……”顺德公主左右张望,未见大国师,那只露出的一只眼睛里,满是仓皇,“朱凌,师父呢?我师父呢?”
  “国师为公主研制药物去了,明日便可给公主试了。”
  “药?哈……哈哈……”顺德公主倏尔笑了起来,笑罢,她又抓住朱凌带着手套的手,她将朱凌的手拉入怀里。
  朱凌浑身一愣,随即不再反抗,乖乖的任由顺德公主将他手抱住。
  “朱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顺德公主凑到朱凌耳边,带着醉意与嘶哑道,“我,不是先皇的女儿。”
  玄铁面具后面的眼睛陡然睁大,朱凌震惊得愣住。
  “我,先皇后与摄政王之女。”
  朱凌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公……公主……”
  “我啊,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我从小,谨小慎微,我生怕行差踏错,我的母后认为我是一个错误,摄政王几次想杀我,我……我害怕啊……”她哑声说着,却是在朱凌耳边哭了出来,“我怕……在深宫之中,就那么死了……小的时候,我受尽了欺辱……我……直到师父……师父看见了我。”
  她说着,站了起来,赤脚便要踩在地上,朱凌立即用另一只手垫在顺德公主的脚底,她一脚踩下,踩在朱凌的手掌心,让朱凌的手背,被青瓷碎片扎破,而她全然未觉,她往前走去,赤裸的脚还是被碎片刺破,朱凌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公主……”
  “对……他看见我了,所以我才成了真正的公主。他捧着我,我就是众星拱月,我就是天之骄女,连我的弟弟,那正统的皇子,也必须将帝位,与我平分。但是……”
  她转了一圈,丝毫也不觉脚底疼痛。
  “但是!他不是捧着我,朱凌,你知道吗,他捧着的,是这张脸。”她抓着自己脸上的绷带,十分用力,以至于露出了缝隙,让朱凌看到那纱布之下,溃烂的皮肉。
  “我用这个,这张脸,得到了全部,但如果我失去了它,我就会失去全部。我看起来什么都得到了,但其实什么都没得到,如今……如今我仰仗的这张脸也毁了……”
  她站在原处,忽然之间,像是爆发了一样,狠狠的将手中的酒瓶砸在地上,青瓷瓶应声而碎,她捡起最大的一块碎片,狠狠的将面前的纱帐划破。
  “这天下负我,我就要负天下!有人伤我,我就要杀了她!那驭妖师纪云禾!首当其冲!”
  像是看到纪云禾站在了自己面前一般,顺德公主用手中的碎片疯狂的划着面前的纱帐,知道将纱帐全部割成了碎片,她才将碎片狠狠往柱子上一拍,碎片刺进她手掌皮肤之中,鲜血横流。
  朱凌看着她,也紧紧的握紧了拳头:“公主,我愿承你其愿。”
  “不,我要亲手杀了她。”顺德公主转过头来,露在纱布外的眼睛,泛着血腥的红光,盯着朱凌,“纪云禾被炼成了妖怪,所以拥有了她本不该有的力量。朱凌,我也要,我要,比她更强大的力量。”她顿了顿,走向朱凌,“你救过我,你在牢中帮我挡住了烈焰,你和我一样,被噬心烈焰焚烧,朱凌,我只相信你,我要你帮我。”
  朱凌再次跪于地面,颔首行礼:“诺。”
  ……
  翌日清晨,大国师端着一盒药膏,走入顺德公主的房间,刚走到床榻边,顺德公主也已经睁开了眼睛,她透过纱布,看着多年以来,一直未曾变过容颜的大国师。
  “师父。”
  “嗯。”
  “新的药膏,制好了?”
  “嗯,这个药膏约莫有些疼,但敷上月余,必有奇效。”
  “师父。”顺德公主哑声道,“药膏太疼了,好像是要把我的肉挖了,再贴一块上去。”
  而大国师的声音并无任何波动:“能治好,那就挖了,再贴。”
  顺德公主默了片刻:“那师父,我想要个奖励,奖励我,忍受了这么多痛苦……只为,达成你的愿望。”
  须臾后,大国师道:“你要什么?”
  “你从未让人看过的,禁术,秘籍。”
  “……”
  “师父?”
  “好,我给你。”
  顺德公主闻言,嘴角僵硬的微微弯起,她看着大国师将她脸上的纱布一圈一圈的摘下,她不再看大国师,垂下眼眸,看着自己丑陋的后背。
  “谢师父。”
 
 
第七十章 鲛珠
  接下来的几天,洛锦桑总是在朝阳初升的时候偷摸来湖心小院探望纪云禾。
  洛锦桑一开始以为是她的本事大,隔了几天,她意识到,每次她过来的时候,长意都刻意避开,留出空间让她们叙旧。洛锦桑方才承认,是长意默许了她的这种行为。
  洛锦桑有些搞不懂,她问纪云禾:“云禾,你说这个鲛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到底是希望你好呢,还是不希望你好呢?”
  纪云禾靠在床头,笑眯眯的看她:“你觉得呢?”
  “这个鲛人,没救出你之前啊,我每次提到你,他都黑着一张脸,可凶了,说着跟什么血海深仇一样。弄得我一度以为,他救出你就是为了亲手杀了你。但这现在看来,完全不是一回事嘛!”洛锦桑摸着下巴道,“我觉得啊,这前段时间,还是虐你虐得有模有样的,但自打你寻死之后啊,好像事情就不简单了。”
  纪云禾还是笑着看她,“怎么就不简单了?”
  “他这哪里像是关着一个犯人呀?简直就是金屋藏娇!特别是你身体不好,这关着你明明就是护着你,要是空明大秃驴愿意这样待我,那我心底肯定是欣喜的。”
  纪云禾闻言,摇摇头。
  心道,长意这还与她有仇呢,便是如此了。若她告诉了长意真相,坦诚的,用自己内心真实的状态去对待长意,那等她哪天死了,依着这鲛人的性子,这外面的仗还打不打了?
  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投奔而来的驭妖师与妖怪们,谁又对他们负责呢?
  他已经是北境的尊主了。不是她这个将死之人可以独占的鲛人。
  ……
  此后两天,洛锦桑得知长意默许了她。便得寸进尺的将青姬也拉了过来。
  纪云禾看着青羽鸾鸟与洛锦桑闲聊,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其实只是这世上最平凡的一个女子,嫁过了人,在闺房之中,每日与闺中姐妹闲聊唠嗑。
  只是她们的话题,逃不开外面的乱世,还是时不时提醒着纪云禾,她的身份。
  但纪云禾是真的喜欢青姬,她的随性与洒脱,是源于内心与外在的强大力量,只有在拥有主导自己生命的权力时,才会有这般的自信。
  她被所爱之人用十方阵封印百年,等出阵之时,却得知爱人已死。她没有恨,也没有怨,坦然接受,接受自己爱过,也接受自己的求不得。
  洛锦桑每每提到宁若初,为青姬抱不平时,青姬却摆摆手,只道自己看错人,受过伤,过了也就过了。
  纪云禾很佩服青姬。
  有了洛锦桑与青姬,纪云禾的日子过得比之前舒坦了不少,但日子越过,她身体便是越懒,过了两日,是连床都不想下了。
  有时候听洛锦桑与青姬聊着聊着,她的神识便开始恍惚起来。纪云禾甚至觉得,就算长意现在放她自由,让她走,她怕是也走不了多远了。
  时日将近的感受越发明显,她每日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每次她一觉醒来,长意多半会守在她的床边,不忙碌不看书,只是看着她。
  直到纪云禾睁开眼,长意才挪开目光。
  纪云禾打趣长意:“你是不是怕我哪天,就不睁眼了?”
  长意唇角几乎不受控制的一动。将旁边的药碗端起来,递给纪云禾:“喝药。”
  纪云禾闻着这一日苦过一日的药,皱起了眉头:“日日喝夜夜喝,也没见有什么好转,长意,你要是对我还有点善意,便该帮我准备棺材了。”
  长意端着药,目光盯着纪云禾,直到将纪云禾也看得受不了了。
  她叹了声气:“大尾巴鱼,你脾气真是倔。”她将碗接过来,仰头喝了,却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在手中转了转,看了看碗底的残渣:“你说,要是有一天,你这药把我喝死了,可不就正好成全我了?”
  纪云禾本是笑着打趣一句,却不想她一抬头,看见的却是长意未来及收敛的神情——呆怔,失神。宛如被突然扼住心尖血脉一样,被纪云禾“打”得心尖颤痛。
  纪云禾不曾想却会在如今的长意脸上看到这副神情。
  “我……说笑的。”纪云禾拉扯了一下唇角,“你让我活着,我才最是难过,你不会那么容易让我死的。”
  长意从纪云禾手中将碗拖了过去。
  他一眼不发的站起身来,转过身,银色的长发拂过纪云禾的指尖,那背影一时间没有挺直,失了平日里的坚毅。
  纪云禾有些不忍看,她低头,连忙转了话题:“今日我听锦桑丫头说,朝廷那边,好像把林昊青召入京城了。”她问,“朝廷与北境的争执这么多年了,期间虽然与四方驭妖地有所合作,但还是第一次将林昊青召入京中,他们可是要谋划什么?”
  通常,长意只会回答她,与你无关。
  但今日,长意似乎也想转开话题,他转身走出屏风前,道:“想谋划什么都无所谓。朝廷与国师府,人心尽失,林昊青也帮不了他们。”
  要走到屏风后时,长意终于才转过头,与纪云禾的目光对视。
  纪云禾冲他微笑:“你先忙吧,我再睡会儿。”
  言罢,纪云禾躺下了,盖上被子,阻断了长意的目光。
  她在被窝里闭上眼,心里只有庆幸。
  还好还好,还好她与长意,尚未有长情。
  谁知道她此时有多想与君终老,只是她却没有时间,与君朝与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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