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毁了阵法将他们直接埋葬在阵法之中?
纪云禾心头大急。
忽然间,一片黑暗之中,他们的正前方倏尔打开了一丝缝隙,在黑暗之中,那方透出来的光华显得如此耀目。
光芒之中的人影纪云禾再眼熟不过,但她却没想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来了……
“快。”林昊青在光华之中,低声催促。
纪云禾背着长意,擦过林昊青的身侧,迈步跨出黑暗。而在他们离开黑暗的那一瞬间,身后的黑暗霎时消失。
还是在地牢之中,他们脚下踩着一个残破的阵法,阵法尚且还散发着金色的光,只是光华颓败,阵中的阵眼被一人一脚踏在上面,纪云禾看着踩在阵眼上的人,道:
“你怎么来了?”
林昊青也上下打量了纪云禾一眼,但见纪云禾没有大碍,他神色稍缓了片刻,但见纪云禾背后伤重的鲛人,他又是眉头一皱:“先离开京师。”没再犹豫,他引着纪云禾便从破开的玄铁牢笼之中走了出去。
而此时,在玄铁牢笼外的墙上,顺德公主身上被钉上了第三把剑,是林昊青的长剑,剑所杀的位置,正在顺德的内丹之处。
“她死了吗?”纪云禾问。
“要杀她还得费点功夫。”林昊青在前面引路,头也未转的道,“没时间与她耗。”
与林昊青走了两步,纪云禾望着他的背影,道:“你不是说今日没人会来救我?”
林昊青默了一瞬,依旧未曾转过头来看她,只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死得这么快,太可惜。”
纪云禾勾了一下唇角,仰头望着林昊青走在前面的背影,而今这境地,更比他们小时候去的花海蛇窟要危险万倍,如今的林昊青也好似比当年的林昊青要阴狠毒辣万倍,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林沧澜以为改变了他,林昊青也以为自己被改变了。
但他做的选择,还是那个在花海之中的少年,会做的选择。
“多谢……师兄。”
她与林昊青,这一生的命运,都是棋子,他们都无数次想摆脱掉自己的身份与枷锁,但到现在,走到了如今这般年纪,纪云禾早已明白,真正解开枷锁的办法,并不是否认,而是负重前行。
林昊青依旧没有给纪云禾任何回应。
两人带着长意离开了地牢,而踏出地牢的那一瞬,前方却传来一道令纪云禾心头一凛的声音:“兄妹情谊,甚是感人。”
地牢出口,一袭白衣的大国师静静站在那方。他的神色,一如纪云禾那六年所见一般平静冷淡,但在现在这样的境况下遇见他,却是纪云禾万分不愿的。
以前在牢里,纪云禾不惧死,所以也不惧他。而今,纪云禾却有了牵挂的人,也有了害怕的事。且这个大国师,针对的……恐怕就是她最牵挂的。
果不其然,大国师静静道出下一句话:“鲛人留下,你们可以走。”
他一身素白,在四周脏乱的环境当中,显得那么的突兀,又那么令人胆寒心惊。
“我拖住他。”林昊青悄声与纪云禾道,“你带鲛人走。”
可未等他话音落地,大国师轻轻一抬手,手指一动,一股长风便似龙一般,呼啸一声,径直撞上林昊青的胸膛,将他狠狠击倒在地,而那风却未曾散去,不停的吹在他身上,将他压在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大国师站在这片国土的力量巅峰数十年,林昊青在他面前,与其他人或者说与其他蝼蚁,并无二致。
他甚至未将目光再放在林昊青身上片刻,转而盯向了纪云禾。
纪云禾放在身后护住长意身体的手微微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身后九条黑色的狐尾转瞬出现,她盯着大国师,那一双看似什么都没有的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憎恶与厌倦。
“鲛人留下。”大国师对纪云禾道,“你可以走。”
“我不会把他留下。”纪云禾说着,倏尔心生一计,她忍住心头对面前的人力量最本能的恐惧,将九条尾巴收了起来,盯着大国师道,“若是同样的境况,你保护着宁悉语,你会抛下她,自己离开吗?”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扎进了他淡漠的眼珠里。
大国师看着纪云禾,四周的一切都已经退远,他只盯着她,问:“你从何处,知道这个名字?”
“梦里。”
“梦里?”大国师眉眼倏尔轻轻一眯,身形如风,下一瞬,纪云禾便觉自己喉头一紧,她下意识将长意松开,长意落在一旁的地上,而这方,她不过眨眼的刹那,等再反应过来之时,她自己已经被大国师掐着脖子摁在了身后的青石墙壁上,大国师的力道之大,径直让纪云禾身后撞击的青石墙裂出了数条缝隙。
纪云禾胸口一痛,一口血腥味自胸腔涌上来,但却被大国师掐在了喉头上。
未带任何术法的攻击,简简单单的,便让她反抗不得。她的命就如此轻易的悬在了大国师的五指之间。
及至此时,纪云禾方知,什么寒霜,什么炼人为妖,什么算计谋划,在这人的绝对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他翻云覆手间,便足以掌控所有人的生死……
哪怕是已经获得了妖狐之力的纪云禾。
“纪云禾。”大国师眸中杀气凛冽,“你有很多小聪明,不要玩错了地方。”
纪云禾周身术法,不管是妖力还是驭妖师的灵力,像是皆被刚才那一撞给撞碎了似的,根本无法凝聚,她只得压住本能的恐惧,嘴角微微颤抖着,勾了起来:
“宁悉语……她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站在云间……”
大国师瞳孔紧缩。
纪云禾继续道:“她说,她在世上的每一阵风中……”
正适时,微风倏起,如丝如缕,轻轻拂过大国师的耳鬓发间,或许清风本无意,但在此时大国师的感触当中,却让他不得不愣神。他指尖的力道微微松开,纪云禾脚尖方能触及地面。她接着道:
“风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你这些年的作为,你的师父,可都看在眼里。”
五指松开,大国师怔愣的看着纪云禾,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好似又透过她在看遥不可及的某个人。
“师父……”低吟而出的两个字,好似能穿透数十年死寂又孤独的岁月。
胸口的血终于从口中呛咳出来,纪云禾捂住胸膛,缓了片刻,止住咳嗽,方继续盯着大国师,道:“青鸾只身前来杀你,是因为宁悉语带我在梦里,看见了你当年做的事。”纪云禾清晰的将这些事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大国师若像顺德一样,是个完全疯狂的人,那这些话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阵风,毫无伤害,但纪云禾笃定,这个大国师的疯狂,却是因为对一人的求而不得,他生命中所有的死结都系于一人身上。
宁悉语是他的死穴。
他的力量多强大,执念多深沉,正是因为过去的这个死穴,将他扎得有多痛。
“你设计陷害了宁若初,你告诉宁若初,他可以去十方阵中陪伴青鸾,但你却利用他封印青鸾,而后十方阵又将他杀了。青鸾得知此事,前去驭妖谷查探真相,果不其然,你看,她之前就来找你了。你没弄明白吧,为何青鸾如此长的时间也未又动作,却在此时,突然发难……是宁悉语……”纪云禾微笑着看他,轻声道:“想杀你。”
宛如天塌山崩,大国师在纪云禾身前,微微退了一步。
“你想让天下给她陪葬,你想为她办丧,但她唯一想带走的人,只有你。”
大国师神情恍惚,仿佛这一瞬间,人世间的所有也都离他远去了。
在大国师的身后,被纪云禾放下的长意,此时捂着胸口坐起了身来。
长意转头,蓝色的眼瞳将四周扫过,但见纪云禾与大国师战在同一处,长意眸光一愣,指尖冰霜之气微微一动,寒气在他手中化为长剑,又倏尔消失,往复三次,长剑方在他手中凝聚成型。
他以寒剑指地,撑起身子,再次挺直背脊向大国师走去。
纪云禾但见长意毫无畏惧的向自己走来,他一身的伤,气息紊乱,施术过度的反噬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但他还是向她走来。
这样愿以命为她相搏的人,当然也值得她以命守候。
于是,在长意动手之前,纪云禾身后黑色的九条尾巴霎时展开,妖异的黑色气息登时铺天盖地,她将长意隔绝在妖气之外,长意一怔,却见纪云禾手中妖气径直向大国师胸膛杀去!
大国师却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她,并没有任何躲避与反抗。
第一百零五章 变故
纪云禾手中的妖气重重击中大国师的胸膛,但纪云禾眼瞳却忽然睁大!
她……她的术法竟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样,力道霎时被分散而去,下一瞬,大国师身上光华一转……
被纪云禾拦在黑色妖气之外的长意瞳孔一缩。
只见大国师身上的光芒猛地凝聚在了他心口,像是将纪云禾方才打出去的那些黑色妖力全部都转化成了白色的光华,眨眼间又重新凝聚在了他的胸口。
“云禾……”
长意的嘶哑至极的呼声尚未来得及传到纪云禾耳朵里,纪云禾便觉得掌心猛地一痛:“护体仙印……”纪云禾不敢置信,在大国师心口,竟然有护体仙印!?
大国师心口处一道反击的力量撞上她的掌心,纪云禾的手臂在这一瞬仿似寸寸筋骨都被这道力量击碎。
纪云禾猛地被推开,再一次重重撞在了身后的青石墙上。
黑色妖气霎时消失,她身后的九条尾巴也消散不见,纪云禾身体犹如没有骨头一般,从墙上无力的滑下,摔倒在地,宛似已经昏死过去。
长意心绪涌动,他手中长剑径直刺向大国师的后背。
大国师依旧丝毫没有躲避,眼见着那长剑便要刺穿他的后背,此时,一个仿佛被血糊透全身的人从斜里冲出,径直挡在大国师身前……
顺德公主……
她挣脱了将她禁锢在墙上的剑,带着一身的血,挡在了大国师身前,长意的剑没入她的肩头,她狠狠一咬牙,手抬起将长意的冰剑握碎,长意手中术法再起,四周的水气凝聚为针杀向顺德与大国师。
顺德立即将宛如失神的大国师往旁边一拉,几个纵身,避开了冰针,那冰针入地三分,却在入地之后立即化为冰水消融。
顺德带着大国师落在一旁,她一身的血,污了大国师素缟的白袍。
“师父……师父……”顺德眼神颤抖,近乎疯狂的看着大国师,“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里,我不会……”
大国师侧过眼眸,看见顺德疤痕仍在的脸,此时她脸上有伤也有血,看起来好不狼狈,又好似触动了大国师记忆深处的某个不为人知的画面,他瞳孔微微一颤,抬起手,轻轻落在了顺德的脸上。
大国师的手掌微凉,触碰了顺德的脸颊,让顺德微微一抖,眼中的疯狂稍稍退去几分,却有了近日来从来未有过的些许平静:“师父……”
顺德的这两个字仿佛惊醒了大国师。他眸中的颓败与失神消失了片刻:“你不是她……”
四字一出,顺德公主眸中的平静,也霎时被撕得稀碎。
大国师复而一转头,又看向被自己的护体仙印击打在墙角的纪云禾:“她也不可能见过她……”大国师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么多年,都未曾有人见过,纪云禾亦不可能。”
纪云禾身边,长意逼开了两人便拖着自己近乎僵硬的身体走到纪云禾身边,施术过度让他浑身极度难受,但这些苦痛,却并不能阻碍他。
长意行到纪云禾身边,他触碰纪云禾的手臂,却觉纪云禾受伤的那只手十分的绵软无力,长意心头疼痛不已:“纪云禾……”他唤她的名字,声色微抖。
纪云禾没有回应他。她唇角的鲜血让长意心底一阵惊惶,仿佛又回到了那寂静的湖上,他静静的将她沉于冰湖之中,想着此生再难相见……
未等长意心头撕裂的疼痛持续多久。
一道白色的身影向他们这方踏来,脚步前行便带来的巨大的压力,让长意犹如身在千万重压之中,但这压力并不能让他低头,他转头看向大国师。
大国师神色肃杀,一步一步向纪云禾走来,神情之间,有了凌冽的杀意:“你不可能见过她。”大国师声色冷冽,更比北国冰霜还要浸人。
长意在万千重压之中,仍旧以剑拄地,站起身来,不躲不避,护在纪云禾正前方。
四目相对,大国师轻蔑的一声冷哼:“鲛人,你自身难保,更别想护住她。”
“护得住。”没有废话,只有这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大国师抬起手来,手中结印,广袖一挥,便是万千风化作刃,杀向长意。
长意手中冰剑一横,冰柱平地而起,横在长意身前,挡住风刃。大国师眉目冷凝:“强弩之末。”四字一出,他手中结印再起,光华流转之间,风刃斩破长意面前的冰柱,迎面砍向他,却在临近他面前的时候一转方向,径直向他身后的纪云禾杀去。
冰蓝色的眼瞳一缩,长意身形往后一撤,抱住昏迷的纪云禾,以身为盾,硬生生的接下了大国师的风刃。
黑袍之上,登时血迹横流,但血色却没入黑色的衣袍间,若不是衣衫破损,有血滴落,他人从长意的脸上,便是半分受伤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只关注了一眼怀里的纪云禾,风刃落在他身上,好似落在旁边的石头上一样,无法令他有丝毫触动,除非……落在纪云禾身上。
而这些情绪与心思,不过也只在转瞬之间,他确认纪云禾没有受伤,耳朵听到大国师脚步又上前一步时,他手中冰剑往面前一掷,冰柱再次展开。
“徒劳。”大国师冷冷一声呵斥,冰柱再次被尽数斩断,而却在电光火石间,一滴血穿破冰柱,向未来得及防备的大国师射来,大国师终于微微一侧身,第一次主动采取了防御的动作,但当他回过头来时,他的眉角处却被血滴凝做的寒冰划了一道浅浅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