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炎看着谭深。久久地,他问了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谭深看着他,脸上没戾气,没报复没对抗,回答他:“是。”
“对她是认真的?”
“是。”
“从此以后打算放过我,也是认真的?”任炎几乎不能相信。
“你谢谢她吧,”谭深正色说,“她的魔力比你大。以前我想和她好的欲望没能战胜想报复你的念头。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和她好的念头,终于超过了我想让你过得不幸福。”
任炎看着她,问:“你喜欢她什么?”
因为她喜欢我还是我喜欢她,所以你喜欢她?
谭深呵地一笑:“我对她的喜欢,真的没有那么肤浅。但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我把它藏在我自己心里。”
这番话听上去倒是真心的话。
任炎的念头在心里千回百转。每一转都牵动出心口一丝隐痛。
他想谭深说得也对。楚千淼原本就是谭深的女朋友。他们交往得那么深入。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死结如果想打开,似乎也只有谭深和楚千淼在一起这种组合最圆满。而他和楚千淼这种组合,中间隔着谭深,隔着外婆,隔着一个女孩配两兄弟的不堪其辱。
如果谭深能不再和他纠结,能好好对她,能给她幸福,而她也答应谭深,那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他心里很乱,但他想罢了,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对谭深说:“好,如果你对她是真心的,我不招她,我退出。但我会看着你,你得确实做到能对她好,不背叛她也不伤害她。假如你以后做了背叛她的事,我们现在的约定立刻作废。”
楚千淼一抬手把任炎面前的热巧拿走,拿到自己面前来。
终于听到这个让来让去梗,她还是忍不住生气了。
窗外雨点噼啪打在玻璃上,风也在横着吹,吹得路面上一把把伞都翻了面。
楚千淼的心情被外面的风雨交加烘托得格外愤怒悲壮。
任炎想拉她的手,被她躲开。
他对她真诚道歉,祈求她的原谅。
“不原谅!我不原谅!”楚千淼气得脸都鼓了,“任炎你的恋爱商是个坑吗?你弟弟不正常你也跟着不正常?你们俩加起来都八十岁了,还能一起玩让女人梗?你们受的高等教育是假的吗?文凭是从电线杆子上买的吗?”
她气红了脸,口齿伶俐地损他。
看着她鲜活的生气样子,他觉得外面就算风雨再大点,他心里也是暖的。
她凶他什么他都点头,都道歉。
服务生端着水壶过来添水,看看帅气的任炎,再看看面颊微红的楚千淼,忍不住笑着说:“小姐姐,你男朋友脾气真好,这么宠你,你就原谅他吧!”
楚千淼抬头看服务生:“你不知道他多气人,你见过想把自己女朋友打包送人的吗?”
服务生小妹咯咯笑起来,拎着水壶走了,走前还说:“你们感情真好!”
楚千淼一脸呕血的表情。
任炎终究没忍住,探手过去,摸了摸她头顶。
像摸生气的喵喵那样,一下一下,顺毛安抚。
楚千淼扒拉开他的手,瞪着他:“你别总犯规啊!我对你现在免疫的!”话虽然这么说,但炸毛的气焰到底是熄了下去。
任炎为自己解释:“但和谭深的约定,我是有前提的,你得答应他,他不能勉强你。以及他不能背叛你。”
楚千淼不理他,眼睛看向窗外。
任炎伸手想去她面前够那杯热巧。
楚千淼一手打开他的手。
“想干嘛?”她凶巴巴地问。
“我想尝尝。”他看着她说。
“不给尝。”她一脸凶,和那只喵喵发起脾气一个模样。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对我下手了?”她凶巴巴地问。
和谭深做了约定后,任炎努力克制着自己。他让自己别把精力投注在楚千淼身上。
可是感情这东西,原来一失控真的没法控制的。他越压抑自己别去招她,就越压抑不住想见见她、听听她声音的念头。
没有她的日子是灰色的,只有她出现,才能把他周围的空间幻化成彩色。
在别墅小院进行部门活动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挣扎过。要不要在别墅小院住下,要不要和她多说会话?理智告诉他,不要。他开着车走了。可是在路上,有那么一瞬他想着她笑的样子,觉得这一晚不如就回别墅小院住下吧。
他打着方向盘把车掉了头。可是开回到别墅小院外时,他躲在暗处,躲在一角,看到谭深和她在月色下亲密互动。
他看到谭深忽然拉她过去亲了一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用了力。
他在黑暗里看着他们,告诉自己,劝着自己,这样也好,或许原本就该这样。(74)
到此,他已经彻底做好对她放手的准备。
他想谭深收了心,对她好。她和谭深相处得也愉快。可以了,这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了。
只是没想到,在栗棠转来力通那一天,一切有了不一样的转折。
那次是力通举办全员培训,所有员工都被要求从项目现场赶回公司参加远程培训。(81)
在培训的第二天,栗棠跳槽到力通报道。
她报道的当天下午,把任炎邀请到了她的办公室。
她对任炎说,委托朋友帮忙买了他外婆适合吃的药。
任炎对她道谢,和她聊了两句。任炎说她看起来气色似乎不太好。
栗棠告诉他,昨天晚上原来公司的人给她办了欢送酒会,闹腾到很晚,所以没有休息好。
任炎想了想,问栗棠:“怎么会突然跳槽到力通来?”
栗棠看着他,眼神犀利,毫不掩饰:“想争取我想得到的眼前人,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可以再犹豫浪费。”
这是两句非常动听的话,尤其出自一个漂亮女人口中时。
但任炎没有被打动。他看到栗棠袖口上,缺了颗扣子。
任炎盯着缺失扣子的地方,心跳得高一下低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气愤还是在气愤之后又重燃起了一点什么希望。
联想昨天鹰吉资本的旧同事给栗棠办了欢送酒会,联想谭深的怪癖,联想栗棠缺失的扣子,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其实不言而喻。
——欢送酒会之后谭深和栗棠又在一起过夜了。应该是在谭深家,因为栗棠都没能换件不掉扣子的新衣服。
可叹的是,经历过昨晚的栗棠,今天还能对他说出那番动听的话。
他很气愤谭深最终还是背叛了当初说过的话,背叛了楚千淼。他又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
但在气愤背后,他又隐隐重燃了一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如果谭深真的背叛了楚千淼,那他也不必再守着和谭深的那番约定。
他得去确认一下,背叛到底有没有成真。
任炎从栗棠办公室的沙发上起身,告诉栗棠:“我还有点事要出去办一下。”临出门前他又对她说,“如果你刚才说想要争取的眼前人是我,抱歉栗棠,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不会再做情侣。”
栗棠不服气,追问他为什么。
他看眼她的袖口,对她说,你自己应该知道原因的。
说完他举步就走。
那天他确实是出去办了趟事。
一路上他的心都在重重地跳。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是谭深真的背叛了,还是这只是个误会。
他先把药送去外婆那里。外婆最近几年记性不好,一切重要事情都被她记在一个本子上。包括谭深家的密码锁,密码是多少。
任炎找到那个本子,翻到谭深密码锁的密码。
他驱车去了谭深家。
按开密码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指尖居然有点哆嗦。他做贼一样进了屋子。
走去谭深的房间,一缸子的发财鱼隔着玻璃向他游过来。他走到鱼缸旁边,打开衣柜,拉出抽屉。
心口怦怦地挑。
长长宽宽的抽屉里,摆着好几个敞口的小方盒。每个盒子里都有纽扣。
每个盒子也都贴着人名缩写的标签。
心跳越发地快。
他刻意忽略cqm的盒子,找到lt那一个。
里面躺着不只两颗纽扣。其中一颗就是栗棠今天那件衣服上丢掉的。
他的心重重一跳后,落定了下来。
是谭深先违背承诺,他没有如他所说的,认真对待楚千淼、不背叛她。他又和栗棠搞在一起。
从谭深家出来,任炎驱车回公司。一路上他心里千头万绪。
在地库停车时,他接到秦谦宇打来的电话。秦谦宇告诉他,因为夏风永说他的坏话,楚千淼听不得,用咖啡泼了夏风永。
他当时怕她吃亏,着急上楼,几乎跑起来。对,他最后是跑进力通的。那行为对他来说,约等于是失态了。
后来他想,还有谁会向那傻姑娘一样不顾一切地维护他吗?没有了。只有她。
她自己遭受怎样的侮辱都可以,却受不得他沾染一点的轻渎和脏语。
他想还有谁会让他一听到她陷入危机,他就会不顾一切的狂奔起来吗?没有了。也只有她。
他所有的坚持和原则,都在为她逐一破掉。他所有的冷静和自持,全在被她无声瓦解。他所有的清心寡欲,一遇到她就会失灵。
谭深没有做到承诺,他背叛了楚千淼。
那他又何必再守着那可笑的约定?
他想到栗棠说的一句话:得争取想要的眼前人,因为没有什么时间可以再浪费。
他决定,不躲了,也再退让了,直面他喜欢她的感情。
他想如果她能爱他够深,他们之间叫谭深、叫外婆的鸿沟,总能被破掉吧?
他何必为了谭深一而再地推开她,他总要为自己活一回。
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像松掉一道绑在自己身上的无形枷锁。
他想原来想开了,想通了,豁出去了,想去喜欢她接近她原来是这么叫人雀跃期待的事。
雀跃期待又幸福。
在做了决定的第二天,任炎跟雷振梓进行了视频通话。(83)
他对雷振梓说:“我现在要告诉你件事,你听完不要太吃惊。”
他说:“你一直问我,为什么对楚千淼明明喜欢却躲得远远的。我现在告诉你,因为她的前男友,是谭深。”
雷振梓在电话那端震惊了足足一分钟,而后他发出一声:“我草!”
“我草!你等会,我要消化消化,捋一捋!”雷振梓消化了好一会才说,“我草说得通了,你为什么压抑自己感情,说得通了!”顿了顿,他问,“但你今天终于肯告诉我这层关系,是你已经做了什么决定吗?”
任炎对他点头:“谭深没有遵守承诺,他对楚千淼不专一。既然他不能像他说的那样让楚千淼幸福,我也不想再压抑我自己,我不会再退让了,我也不再在乎他和楚千淼曾经的关系。我只在乎她的以后。”
听过任炎的话,雷振梓的嘴巴始终保持着张大状态。
良久之后,他捶着床说了声“我草!你早该这样了!”
“再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没有什么再瞒着你了。”任炎说,“你现在,能不能原谅我?”
楚千淼梳理着前前后后。
她之前就觉得任炎从栗棠到力通来上班的那一天开始,对她的态度忽然改变了。
之前他对她各种疏离躲避,之后他对她尽心尽力地招惹。
她一直有点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对她的态度有了这样的转折和改变。
原来是他透过栗棠那颗扣子,看到谭深不是她该托付的人。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肠胃的空荡荡提醒她,傍晚已经来临。
她坐在这里,居然已经一整个下午。她脑子里塞得满满的,都是他的讲述,塞得连点思考的空隙都不给她留。
手机响起来,是谷妙语催她回家吃饭。
她说好的马上回去的时候,从任炎眼中看到一丝失望。
他应该是想叫她一起吃晚饭的吧。
可是今晚不行,她脑子里胀得满满当当,已经没办法反馈给他一个答案。
她现在能原谅他吗?
她心疼他,他惨得跟颗小白菜似的。
但她也依然有点生气,他把她让给他表弟,确定他表弟不是所托良人后,他才站出来。
他把他自己当什么?候补队员?他又把她当什么?一个没有感情的客体?在把她让出去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她本人的意愿?
她好气。
她今天没办法宣布原谅他。
楚千淼从沙发站起来,对任炎说:“小稻谷叫我回家吃饭。”
任炎跟着她一起站起来。
外面大雨瓢泼,地面很深一层水。楚千淼穿着小羊皮高跟鞋,看着被雨打出漩涡的地面,两只脚哪一只也踏不出去。
任炎叫她等一下,他跟咖啡厅前台借了把伞,在大雨中走去旁边不远的小超市买了把伞回来。
任炎把借的伞还回去,走回到咖啡厅门口,对楚千淼说:“走吧。”
楚千淼看着他只买了一把的伞,抬头疑惑地问:“我们是两个人,这就一把伞,你打?我打?”
任炎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
风夹着雨吹到楚千淼脸上身上。
任炎把伞塞给她。
她刚接过伞,下一秒眼前一转。她脚已经离地。
定定神,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任炎抱在怀里。
她抬头看他。他低头对她说:“你打。”
她有点怔怔地把伞支开,撑在他们头顶。他抱着她,抬腿,迈步,踏进被雨打出漩涡的积水中,一步步往前走。
她打着伞,靠在他胸口。
雨声风声都很大,雨滴浇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如此嘈杂的世界里,她却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简直像打雷一样。
她想他脚上那双很贵的皮鞋一定报废了。
她问他:“怎么不买两把伞,让我下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