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不服——红九
时间:2019-05-08 08:52:23

  楚千淼做了两组深呼吸。
  她又耐心地对外婆解释一次自己不是谭深的女朋友了、她现在是任炎的女朋友。外婆又跟她重复了一遍“啊!这可不行!”的过程。
  然后在楚千淼进一步要说服她时, 她又像电脑重启一样,把前面的过程重新归零。
  要不是看着外婆的眼底浑浊得实实在在,眼神也混乱得不容置疑, 楚千淼真的要怀疑外婆是不是故意的了。
  第三次又说回车轱辘话的时候,楚千淼想, 既然这个谈话方式外婆老是断片, 也许她应该换个方式了。
  她看着外婆布满皱纹的面庞, 以及说话时的神情,觉得在苍老的背后她其实看到了一个因为记忆力在逐渐衰退、内心正在变得彷徨的老孩子。
  她想她或许应该像对待孩子那样去对待外婆。
  楚千淼笑了笑,对外婆说:“外婆,我们聊点别的!外婆啊, 您平时都爱干什么啊?”
  外婆回答她说, 听评书。
  楚千淼一听这个, 立马来了正中下怀的精神。她老爸没别的爱好,就是走到哪里手里都提溜着个小半导体听评书, 楚千淼从小到大跟着蹭了几大车的评书听。
  她朝任炎愉悦地飞了个眼,转回头开始跟外婆探讨起评书。外婆说她最喜欢《乱世枭雄》。楚千淼一拍巴掌——这是讲张作霖的,她正好听过。
  她端详着外婆,从外婆的皱纹里透过去看她年轻的时候——从外婆的喜好来看, 想必她年轻时也曾经是位飒爽女性。
  这就好办多了。
  楚千淼引导外婆讲一段评书来听听。老人平时只有保姆陪着, 保姆受教育程度有限,跟外婆能聊得不多。外孙子是个冰块,三句话就能把天聊死,死得不能复生。孙子的嘴倒是会说, 但恐怕最近一二年忙着斗表哥也没怎么有时间能陪陪老人。
  这回逮着了能聊天的对象,外婆立刻忘记盘问身份的事情,很有精神地和楚千淼讲起《乱世枭雄》。楚千淼一边听一边拍彩虹屁:
  “外婆,这段您讲得精彩,气愤渲染的特别到位,比单田芳原版说得都好!”
  “外婆我不得不赞美您,别人听评书听的是热闹,您听评书,这听的是学问啊!您不光听,您还能有自己的一番分析,分析得又特别独到,外婆您可真棒!”
  “外婆您等下,我去拿根笔拿张纸,我得把刚才您说那句话记下来,您刚才出金句了您自己知道吗?”
  她真的起身去找了纸笔,认认真真地写字,一点都不敷衍老太太。
  任炎在一旁看着楚千淼,越看嘴角越往上翘。
  真是久违了的感觉。
  自从她做了楚总,她渐渐地冲上了投行的金字塔尖,能受她逢迎的人越来越少了,他好久没有再欣赏到她拍马屁的本领。现在她有机会把这本领又使了出来,功力不仅没倒退,反而更加炉火纯青。
  他想他到底是走了什么好运,能得着这么一位宝贝。
  在外婆讲述的过程中,遇到卡壳的地方,楚千淼会特别不着痕迹地帮她往下带一带。外婆就能继续兴致勃勃地讲下去了。楚千淼时不时地和外婆交流下观点,她们的观点总是能契合得叫外婆格外高兴。
  这一讲不知不觉讲到了快中午,外婆主动拉着楚千淼的手说:“孩子,留在这里吃午饭吧!你想吃什么?我让保姆阿姨给你做!”
  任炎扭头看了楚千淼一眼,眼神里满是诧异。
  老太太从来没主动留过谁在家里吃饭。
  楚千淼笑眯眯地答应着好。外婆把保姆阿姨叫进来,保姆阿姨想问楚千淼爱吃什么菜,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问老太太:“这位……”
  老太太直接告诉她:“这是我的评书小书友。”
  任炎又看楚千淼一眼。
  楚千淼冲他眨眨眼,大大方方地对保姆阿姨说了一道家常菜的名字,而后她飞快地小声问任炎:“你刚刚那么看着我,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外婆正在跟保姆阿姨叮嘱,饭做得软烂一点,不然她咬不动。
  任炎轻声地回楚千淼:“我觉得你要成精了。”
  她可不是快要成精了,一上午的功夫,就把外婆对她反复归位于“小深女朋友”的印象,不着痕迹地被评友的印象给冲刷掉了。
  他下巴朝正在和保姆阿姨说话的外婆努了努,问楚千淼:“居然主动留你吃午饭,你怎么做到的?”
  楚千淼冲任炎挑挑眉,也小声说:“你不是都看着呢吗!老人嘛,越老越像小孩子,你说过的,我对付小孩子有一套。”
  老小孩和小孩一样,都愿意被人夸,愿意在别人面前有存在感,愿意被别人重视和陪伴。这几样,楚千淼恰好都能做得很好。
  一顿午饭的功夫,楚千淼把外婆哄得又是乐乐呵呵兴高采烈。任炎整顿饭都在开眼,看一个女孩怎么做到随便一句话就能把老人哄得开心高兴。
  吃完午饭外婆应该睡午觉的。但难得有人能陪她聊得这么畅快,她连午睡习惯都打破了,拉着楚千淼的手让她再坐坐,再陪自己聊聊天。
  楚千淼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她对外婆说:“外婆,这样,您上床,靠在床上,您讲一上午了,歇歇嗓子,这回换我给您讲故事,您听听我讲得怎么样。等我讲完,您直接躺下睡一觉,好不好?”
  外婆吃了她的哄,上了床,靠在床头靠枕上,准备听故事。
  任炎搬了两把圆木凳到床前,和楚千淼一人坐一把。
  楚千淼对外婆说:“外婆,我要开始讲咯!”
  外婆一副等着听的样子。
  楚千淼开始讲:“外婆,我给你讲的是我自己的故事。我上大学的时候啊,喜欢我们学校一个学长。那时候我大一学长研三。而我为什么喜欢学长呢?一开始原因很肤浅,是因为他长得帅,帅而且高冷。小女孩嘛,都喜欢拽兮兮的,后来我还看到了他的腹肌,哇,绝美极了,我就对他更觉得喜欢了。对了,看到他腹肌那次,是因为他帮我干架。那时有一波社会人员找我学姐麻烦,我替学姐跟社会人员叫阵来着。我的嘴巴厉害,把社会人员损得够呛。
  这之后其实社会人员对我挺怀恨在心的,曾经私下又来过学校一次想堵我,给我点颜色看看。但偏偏不巧,他们找我的时候遇到了那位学长,那位学长当着他们的面掰断一根木棒子,跟他们说,以后不许再找我麻烦。那些人立刻被镇住了,扭头走了。那天说不巧又很巧,我把学长怎么为我暗中出头的,在暗中全看到了眼里。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真正喜欢上了学长。”
  楚千淼说到这,停了一下。外婆听得津津有味。楚千淼扭头看看任炎,对他一笑。
  任炎眼底有意外。
  楚千淼看着他笑着想,他一定不知掉,她也有他的一些压心底的甜甜小秘密。
  她又转回头,对外婆继续说:“外婆,我觉得我和您肯定是一类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话不能藏着掖着,一定得说出来。”
  不然的话您也不会那么直白地一次次告诉任炎:你可别跟你弟弟抢女朋友。
  外婆受用地点点头,表示这话她完全同意。
  楚千淼说:“所以我回头就鼓足勇气,给学长写了封情书。”
  楚千淼感到身旁任炎动了下。那一动是把眼底的意外和惊讶不自觉地移动到了身体上。
  楚千淼问外婆:“外婆您猜后来怎么样?”
  外婆很憧憬事情会向着美好方面去发展,回答她:“你喜欢你学长,你学长暗中护着你,那看到你的情书以后,你们肯定成了!”
  楚千淼笑着摇摇头:“您猜错了。”
  外婆“啊?”了一声。楚千淼笑一笑,继续讲下去:“我在情书里告诉学长,我喜欢他,知道他打算出国,想在他离开前得到他的回应。但很不幸,我收到的回复是只有一行字的拒绝:请不要再这样恶作剧。”(01)
  外婆又“啊”了一声,有点心疼她的小书友就这么被人残忍拒绝了。
  楚千淼能感觉到自己的侧面快被任炎盯穿了。她知道他正涌起满肚子疑惑。她没转头看他。她现在会继续说下去,给他解惑。
  她看着外婆说:“等事过多年后啊,通过种种迹象和事实的组合,我才知道,原来当时那封情书,学长他并没有看到。外婆您猜这是为什么?”
  外婆说:“你放错地方了?”
  楚千淼笑着摇头:“没有,我特意找到他自习的屋子,那是我们第一次打照面的阶梯教室。我趁他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溜到他座位上把信封夹在了他书里,我在信里让他把回复写在信封背面,放在这个位置的桌膛里。然后我就溜掉了。”
  “而学长为什么没有收到这封信呢?因为当时那间阶梯教室里还有个男生,他坐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我们叫他t吧。经过事后推断,应该是男生t在我出去之后,走到学长的位置前,拿走了那封信,并且学着学长的笔迹写了那句回复。等学长离开之后,他再把那封信又放回了学长坐过的位置的桌膛里。”
  外婆越听思路像是越难得地清晰起来,她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明晰,问楚千淼:“可是那个男生,怎么会模仿你学长的笔迹?他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楚千淼笑了下,笑容里有一丝沧桑唏嘘:“其实那男生是学长的表弟,那男生的父亲对学长很好,男生觉得学长抢了属于他的父爱,所以他就想尽办法抢走学长所拥有的或者即将拥有的一切。尤其当他发现学长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或者东西,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抢过去。而学长呢,因为家里长辈灌输的思想,觉得自己欠弟弟的,所以对男生一让再让,让到一再约束自己,不叫自己有喜好欲望,活得简直像个苦行僧。”
  外婆听得动容:“弟弟不太懂事,家长也不公正!你这个学长,怪可怜的!”
  楚千淼深深地望了眼外婆。原来所有人都是当局者迷的,站在局外时丝毫看不出这种影射关系是对应着自己。
  但能站在局外为任炎感同身受,也已经很足够。
  她对外婆笑了下,继续说:“这还不是最可怜的部分,最可怜的是,男生t截下情书后,让我以为学长不喜欢我所以拒绝了我,趁着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他用了很多心计来追求我,把我变成了他的女朋友。”
  外婆又“啊!”了一声,似乎在为她和学长就这么错过感到惋惜。
  楚千淼接着说:“后来男生t带我出去喝酒,他给我喝了一种饮料,喝完我就失去了意识。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种甜甜又好喝的饮料,其实叫失身酒,是心怀不轨的男人迷晕女孩子用的。”
  外婆神色一厉:“怎么有这么坏的男孩子?!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教他的!”
  楚千淼眉梢动了动。
  “孩子,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样?”外婆的语气充满对楚千淼的担忧和关心。
  “后来,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正躺在男生t的房间里,躺在他的床上。他说他确实想那个我来着,但最后关头怕我醒了发怒,就停下了。那天我袖子上丢了颗扣子。”
  外婆松口气:“还好,总算这个男生还有点良心。”
  楚千淼嘲谑地笑一笑:“他虽然没有真的碰我,但他让全世界人都以为他碰过我。他让他的奶奶以为,我跟他在他房间里过了夜。后来我和他分手他到了国外,他又跟他表哥撒谎,说我和他发生了关系,就在他房间的发财鱼缸前。他一直以这个谎言做武器,阻断他表哥和我之间的一切可能性。不止如此,他也不允许表哥有任何幸福的可能性,只要是他觉得有可能成为表哥女朋友的女孩,他都会想尽办法和女孩发生关系。”
  外婆听到这里,手在抖。
  楚千淼从她渐渐清明的眼神里知道,她可能开始有所察觉这段故事里的人物对照了。
  她趁机挑明:“外婆,您没想错,在这段故事里,学长就是任炎,男生t就是谭深。任炎他不会像谭深那样表达、耍赖、撒娇,所以您一定不知道,他背地里挨了谭深多少欺负,而您能看到的,是哥哥优秀,弟弟还小,哥哥理应让着弟弟。”
  外婆的嘴唇也在轻轻地颤。
  楚千淼一鼓作气:“外婆,谭深一直让您以为,我和他过了夜发生了关系。”顿了下,她语气郑重,“但我没有。”
  “不久前知道任炎和谭深是两兄弟的时候,我想到我和他们两个都谈过恋爱,我其实有觉得很难堪。但后来我冷静下来问我自己,如果我和谭深当年真的发生过关系,我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会不会因为难堪放弃任炎?我有没有勇气对抗您的嫌弃和阻拦?”
  “我马上就想明白了,在这件事上,只要我和任炎我们俩不互相嫌弃,我们干嘛要在乎别人怎么看?”
  “况且,”楚千淼拉住外婆的手,对她说,“外婆,我和谭深并没有发生过关系。”
  “而我今天告诉您这些,不是要为我自己当说客,我就是想您知道,如果许多年前没有谭深的有心破坏,我和任炎早就在一起了,在这段感情里,谭深才是那个处心积虑的粗暴破坏者。而就算有谭深,就算他在您、在任炎、和我之间,左懵右骗,但他也再不会成为我和任炎的障碍。外婆,作为当事人,我和任炎不在乎的事,其他人的反对对我们其实无效的。”
  顿了顿,楚千淼声音里动了情,她握着外婆的手,声音软软地满是恳求:“还有外婆,您别光顾着疼谭深,任炎他这么多年其实过得很苦的。我知道老人总觉得家里小的那个、能穷折腾那个得多关照着;反而会忽略大的、懂事那个。但是外婆,任炎他再懂事,在您面前不也是个孩子吗?您知道这几年他这不会说的孩子被谭深那熊孩子欺负成什么样了吗?”
  楚千淼畅畅快快地把谭深这些年怎么欺负他哥的,都讲了出来。
  外婆手在颤,嘴唇也在颤。如果楚千淼一进门就说这些,她会叫她闭嘴,别胡说八道离间他们家人的感情。可现在楚千淼是她信任的书友,她无法想象一个跟她聊天那么投机、兴趣那么相合的忘年交会平白无故地讲这些话。
  她转头去看任炎,去从他脸上求证,楚千淼说的是不是真的。
  任炎无言地对她轻轻一点头。外婆嘴唇颤动得更厉害了,眼圈也红起来。
  浑浊的泪水马上冲破她的眼眶,蜿蜒流在她的皱纹间。
  “小炎,是外婆做得不够好,是外婆的疏忽!以后外婆会多疼你!小深做得不好,外婆会说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