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你遭人强迫受了委屈,那我便不多问了。”童姥听到这里,忽然起了身,“你们休息罢,我还有事要办。”
“等等!”卢惊绿想到她要办的事,忍不住叫住了她。
“怎么?”童姥顿住身形,回头朝她看了过来。
卢惊绿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决定隐晦地提醒一下这位看似凶狠实则心善的前辈。
“是要去找中原一点红的师父了吗?”卢惊绿问。
“是。”童姥点头,“难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卢惊绿当然知道,但这就像她知道南王会造反一样,不能直说。
她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我之前听了前辈的话,觉得很奇怪。
“哦?”童姥来了兴趣,“那你说说看。”
“前辈说,三十六洞那么多人手,竟无一人能查出此人身份。”卢惊绿道,“那是否意味着这个人在人前时,并非一个剑术高超的江南剑客?”
“你继续说。”
“我虽是南海人士,却也听说过中原一点红的名声,能培养出这样的杀手,可见这个人的剑相当可怕。”卢惊绿停顿了一下,“这样可怕的剑,若常露于人前,他必会迅速成名,一旦成了名,很多事做起来就不太方便了。更不要说一个剑客的出招方式和习惯,对应的是他在生死之间的本能反应,这是很难改的。”
童姥想了想,说的确如此。
卢惊绿抿了抿唇角,道:“所以我觉得,此人在一般江湖人眼里,一定不是什么声名卓绝的厉害剑客。”
“可若是这样,不是更难查了吗?”黑珍珠不解,“江南这么大,这么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会。”卢惊绿和童姥居然异口同声。
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卢惊绿果断谦让道:“您先讲吧。”
童姥却摇头:“你先讲。”
考虑到这位前辈说一不二的个性,卢惊绿便没有再推辞,点了点头便继续道:“首先,他既然让中原一点红留下了他是江南人士的印象,那就意味着他平时一直在江南,很少会离开。”
“然后是他的年龄,能养出这样的杀手,那他在十几年前,就肯定已经剑术有成了,也就是说起码是个中年人。”
“最后就是他的剑。”卢惊绿道,“一个厉害到能做这么久杀手生意的剑客,哪怕在人前从不真正出剑,他也必定时刻带着他的剑,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对任何一个剑客来说,剑和他的命都是等同的。”
“中年人,家住江南,随身带剑,在人前却几乎不用,武功在一般人眼里应该也不算差。”卢惊绿总结,“那他究竟是怎么做到从未让任何人怀疑过他的?”
“装疯卖傻。”白飞飞冰雪聪明,立刻想到了卢惊绿在暗示的这个可能性,因为这法子其实她也用过,“哪怕不是装疯卖傻,在外人眼里,他也一定存在着某种缺陷,让人下意识为他开脱,觉得凭他条件,必定办不到那些复杂又狠辣的事。”
卢惊绿简直想给白飞飞鼓掌。
“正是如此!”她说。
童姥歪着脑袋听完之后,目光在这两个孕妇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末了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们这两个女娃,倒是有几分聪明。”
卢惊绿很不好意思,白飞飞是真聪明不假,至于她,能扯这么多,全靠她学生时代古龙读得多。
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不擅长背书,就是因为记忆力都用在记各种小说情节上了。
“如果能帮上您,那就再好不过了。”她最后如此说道。
“等我办完此事,再来谢你们。”童姥则扔下这么一句,而后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之后几日,她大约在按照卢惊绿和白飞飞的思路驱使自己的手下重新开始查,一直没有再上门来。
卢惊绿按照她开的药方,开始了规律的喝药生活。
说起来,童姥的医术也真是神奇,明明那些药都不罕见,甚至绝大多数都是医馆里最好买到的,但按她的方子熬了喝,卢惊绿的孕吐果然立刻开始好转了。
一连喝了七日后,卢惊绿不仅不吐了,原先因为吃多少吐多少而丧失的胃口也一道回来了。
她感动不已,那天晚上一个人啃了半锅排骨。
白飞飞和黑珍珠都惊呆了,忙劝她悠着点吃,要是夜里积食难眠,一定很不少受。
结果到了夜里,她们三个刚打算各自回房休息的时候,宅院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卢惊绿定神听了片刻,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地表示:“要不要问一下外面的侍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三个人遂去了前院,叫了守门的侍卫进来。
不料侍卫也一头雾水,说什么都没瞧见,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些喧哗声都是从湖对面传过来的。
“湖对面?”卢惊绿忽然福至心灵,望向黑珍珠,“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湖对面是薛家庄。”
“对。”黑珍珠点头,“就是那号称李观鱼后天下第一的薛衣人的家。”
“我听说薛衣人已退隐江湖二十年了。”白飞飞忽然道,“他还有个因为练剑走火入魔而丧失神智的弟弟。”
“是的,他弟弟叫薛笑人——”话说到这,黑珍珠总算反应过来,“等等,这个薛笑人……非常符合你们之前的猜测啊。”
卢惊绿和白飞飞对视一眼,同时微笑着点了头。
黑珍珠:“那这会儿薛家庄闹出这么大动静,或许就是姥姥查清楚后,过去算账了。”
第二天一早,这个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童姥又来了,还一来就直接对卢惊绿和白飞飞道了谢,说多亏她二人的提醒,她昨晚已找着那人,令其尝过生死符的滋味了。
卢惊绿连忙摆手:“我只是斗胆一猜,最后能将他揪出来,还是您的功劳。”
客气了一句后,她又迅速将话题转移到薛笑人身上,问道:“您最后……究竟是如何处置他的呀?”
光是生死符的话,似乎不是这位姥姥的风格啊!
童姥面不改色道:“我折了他手脚,废了他武功,用他的剑挑断了他全身经脉,再送他一张生死符。”
卢惊绿:“……”好狠!
黑珍珠倒是对这番手段很习惯了,还有心问下去:“然后呢?”
“然后他兄长想一剑杀了他帮他结束痛苦,被我拦了。”童姥道,“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发尽了人命财,他还想死得这么简单,简直做梦!”
卢惊绿:“那他现在岂不是求生不得又求死不能?”
童姥:“不然呢?”
“……好的。”仔细想想,这也的确是天山童姥的风格。
黑珍珠对此很是感慨,说实在是不懂薛笑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明明他都有一个直逼李观鱼的兄长了。
“大概就是因为他哥哥是薛衣人吧。”白飞飞道,“他天赋再好,剑术再高,在旁人眼里,也只是薛衣人的弟弟而已。”
黑珍珠似懂非懂,末了又庆幸道:“反正不论如何,现在曲无容和中原一点红就再没有后顾之忧啦,楚留香他们若是知道,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她提到楚留香,卢惊绿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跑路始末。
不知道叶孤城看了她留下的信究竟是何反应?会不会觉得自己救了一个白眼狼?
还有她特地写在最后的话,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进去,从而和南王小心保持距离。
之前孕吐严重的时候,她病病歪歪,自是没空想东想西,现在吃了童姥开的药,身体轻松下来,这些被堆积在一旁的念头便像清明后的草木一样,迅速疯长起来。
昨夜就是如此。
回房躺下之后,她想着这些,辗转反侧了好一阵,最后睡着了还梦见自己生了一把剑出来!
卢惊绿回忆着那个堪称惊悚的梦,不自觉走了神。
最后把她唤回神的是童姥的声音。
童姥说:“那日我说我办完事会再来谢你们,现在事办完了,该给谢礼了。”
卢惊绿:“啊?”还有谢礼?她以为已经谢完了?
白飞飞也很惊讶:“您不必这般客气。”
“姥姥我不是跟你们客气。”童姥皱眉道,“听着便是。”
卢惊绿立刻不敢再多嘴推辞了,乖乖洗耳恭听。
只听童姥道:“江南冬日阴冷,于你二人养胎仍算不上好,我替你们寻了个好去处。”
“难道姥姥想将阿绿和飞飞带回缥缈峰?!”黑珍珠惊喜道。
“太远了,麻烦。”童姥否认了这个猜测,之后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从怀中拿出一枚玉扣,交到黑珍珠手上,“这是我的信物,你先收好,等将她二人送到我说的地方后,给那里的主人看,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敢问前辈,您说的地方是?”白飞飞比卢惊绿先问了出来。
“一个冬暖夏凉,花开不败的地方。”童姥道,“沿金陵府往北,过庐州,再往西两百里,看到一座山谷,就是了。”
黑珍珠听得很仔细,听完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
童姥扫了卢惊绿和白飞飞一眼,大约是看出她们俩心中还有疑虑,难得多解释了一句道:“那座山谷的主人,三十年前曾受过我恩惠,哪怕她如今不在了,她的后人见了我的信物,也绝不会怠慢你等的。”
卢惊绿思来想去,觉得像童姥这样的大佬,本来就没有害自己和白飞飞的理由,她老人家要是乐意,一根手指就可以碾碎她俩,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于是她认真谢过了童姥的好意。
童姥依旧神情淡淡,一副这根本不算什么的态度。
本来说完这些她就该走了,但临走之前,她忽然又回头补充了几句。
“还有你们从登州一路过来,可能会留下的踪迹,我也已嘱咐手下掩去了。”美目含情,笑颜如花的童姥这么说道,“那白云城主便是想寻你,一时半会儿也绝无可能有什么头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南海待机的城主:?全武林都在阻止我找我老婆?
顺便说一下姥姥会帮无容和小红帮到这份上,很大一个原因是无容姑娘毁容了,但小红毫不介意这一点,真心不改。
对比她自己因为练功的原因,完全失去被师弟青睐的可能性,她就觉得小红真的挺好的,所以帮了(。
再以及,本章又可以有奖竞猜啦xd猜猜姥姥说的是什么地方哈哈哈哈,猜对给红包=3=
第28章 太子
童姥走后, 卢惊绿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老人家的意思。
她既惊讶又恍惚, 喃喃道:“前辈她竟连这个都替我考虑到了……”
黑珍珠特别与有荣焉:“对啊,姥姥她做事向来如此,要么不管, 若是管了, 那必定是管到底的。”
卢惊绿:“嗯, 看出来了。”
“可你好像并没有很高兴。”白飞飞忽然出了声, 同时目光直望向卢惊绿, 里面尽是探究和揶揄的意味, “难道你后悔离开南海了?”
“……”
“或者说, 后悔离开白云城主了?”白飞飞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那满是了然的注视下, 卢惊绿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庭院里也因此陷入了好一会儿的沉寂。
最终打破沉寂的是黑珍珠,黑珍珠道:“他怎么说也是阿绿的恩人嘛,当初更是救阿绿于水火, 阿绿估计觉得对不起他。”
白飞飞闻言, 温温柔柔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而后又神情自若地换了个话题道:“对了, 那我们何时出发去童姥说的那个地方?”
黑珍珠掰着手指算了算, 说阿绿已经喝了七天药了,现在上路,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一天吐好几回。
“既然如此,咱们就尽早出发吧。”她道, “免得夜长梦多,你们说呢?”
卢惊绿垂眸思考片刻,点头说了好。
至于白飞飞,她的意见本来就和黑珍珠一致,当然也同意了。
至此,她们三人在松江府一共也就住了八天。
隔天一早,黑珍珠的手下把马车重新准备好,一公主两孕妇就这么重新上了路。
卢惊绿昨晚没睡好,一上去就眯着眼歪倒在一边了。
黑珍珠一边给她拿虎皮毯子,一边奇怪道:“我瞧你昨夜很早就吹了灯了,怎么今天困成这样?”
卢惊绿谢过了她,顺便把人团进这条温暖的毯子里,答得很含糊:“夜里做了个梦,醒了就没再睡。”
“噩梦吗?”黑珍珠道,“以后你做了噩梦害怕,可以叫我和飞飞的呀。”
白飞飞嗯了一声,再补充道:“就算不是噩梦,也可以找我说。”
卢惊绿:“……”还真不是噩梦来着。
她只是梦到了叶孤城罢了。
梦到他一个人在洗剑池边练剑,练到早课结束的时辰时,若有所感地回过了头,看到她站在那,一脸疑惑,正欲张口。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卢惊绿醒了过来。
她想或许是潜意识里,她就不想知道他对她跑路这件事的反应。
因为不论他是生气伤心还是根本无所谓,都是她不希望看到的。
……
从松江府去庐州,除了要经过童姥说的金陵府之外,还有姑苏,江阴等地。
这些江南名城都是出了名的富庶繁华,就连城郭的小村镇,都开着客栈和酒肆,也就是说,在抵达庐州之前,她们都无需再在荒郊野外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