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进去了吧?”钱汐问。
白琅觉得问题不在红绸,她从旁边取了盏灯,把它的托盘扔了进去。托盘是铜制的,不像黄纸符那般轻飘飘。它落在红绸上就将其压得一弯,旁边牵连着的无数根红绸都一同晃动起来,过了好久才停歇。
白琅问:“你们没觉得不对吗?”
“盘铃没出声?”钱汐疑惑道,“是不是时间太久,锈住了?”
风戈说:“你脑子锈住了吧?”
墓中一切都崭新如初,连一丝灰都看不见,唯独盘铃锈住了吗?不可能啊。白琅思考再三,还是告诉两人:“不要碰这些绸带,慢慢走进去。”
风戈立马慌了:“不碰绸带怎么走啊?诶,等等!”
白琅身量最小,一矮身就能从那些红绸之间的缝隙里翻过。钱汐虽然比她高挑些,但身材纤细灵巧,也很容易绕过去。只有风戈,他壮实得像头牛,手臂有白琅腰那么粗,要他在这些绸带里做高抬腿大劈叉,那还真为难。
“你要不在外面等着。”钱汐奚落他。
“我才是正牌的风央后裔,凭什么我不能进!”
风戈一迈腿就进去了,结果脚下正踩中一条红绸,他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连忙九十度折腰将这条红绸压住,慢慢抬脚,再一点点将它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白琅在绸带间调整着位置,四下寻找始皇棺椁所在,但是这些绸带就像封天锁地的阵法,怎么绕也绕不出。
走了一会儿,钱汐兴奋地叫起来:“白琅,你快看这儿,美人图!”
她正位于两条齐腰高的红绸之间,面对着的地方有个三角形空档,这个空挡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副精巧的画。白琅后仰一点,也看见了这幅画,画上是一名宫装女子,身体前倾,右手前伸托着一粒明珠,左腿后抬挑着一缕红绸,似飞天之姿,曼妙动人,仙气盎然。
风戈也往这边靠,他眼尖,发现了异处:“不对,那珠子是黏在画上的……这不就是长生不老丹吗??快快快,快去拿啊!”
白琅想劝:“等等,不要乱碰!”
她怎么可能劝得住面前摆着长生不老丹的人,钱汐压根没听见,努力前倾身子,探出手去,结果还真给她够到了。她伸手拨弄几下,长生不老丹落在她掌中。周围一静,气氛好像变了,但几人等了会儿,又什么都没发生。
“你瞧瞧,这不就拿到了!”钱汐兴冲冲地跟白琅说,“富贵险中求啊,秘境不就是用来给我们探宝的?”
白琅心中那种不安感越发难掩。她将明缘书拿出来,想以它测算前路祸福,可刚一运功,它便突然点燃,化作一捧灰烬。白琅怔住了,几秒后反应过来,钱汐那个“倾身前探,伸手托着丹药,抬腿避开红绸”的姿势,与美人图里一模一样。
她猛然抬头看向钱汐:“扔了丹药!”
可是钱汐已经不在原地。
她又转头望向风戈,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可怕:“我一眨眼她就消失了。那个,你、你有没有觉得,美人图里那个人的脸……变成了她的样子?”
白琅最经不得这种神神鬼鬼的吓唬,一听风戈的话,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出去!”她叫道。
这里红绸遍布,退路进路都只有一条。
“我出不去。”风戈僵着身子,指了指后面,“这些绸带,位置变了。”
没办法,只能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绸带间隙中,又隐隐透出一幅幅美人图,最小的不过一掌大,最大的却与人等身。这些美人有的舞剑,有的折花,但凡她们拿着的东西,都不是画的,而是实物。若是想取这些实物,就要绕开绸带,被动地摆出和画上差不多的姿势。
风戈心痛万分地路过了始皇佩剑:“我可总算知道为何没人找到过它了。”
白琅也总算知道了这墓主人是个变态。
这样艰难地行进许久,两人顺利抵达了棺椁前,这一路上除了绸带和画之外没遇上其他障碍。
棺椁也被不少红绸环绕着,只要风戈摸到金身就能继任王位,结束探索,这是他们出去的唯一途径。为了给风戈让开位置,白琅踮起脚,手撑在棺材边缘,极力不去接触旁边的红绸。
她心里还想着消失的钱汐和纪雅之。钱汐多半是遭遇不测了,现在再想想,纪雅之也凶多吉少。她在岔道口就猜测过,万缘司的法器可能会失效,而明缘书无故自燃已经说明了这点。若是纪雅之曾企图以结阵灵石逃脱,说不定也……
“嘎吱——”
她走神的时候,风戈把棺材给打开了。
一时间周围所有红绸都像活了过来似的盘旋缭绕,寂静的盘铃也“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美人图上放出刺目白光,画中人直接走下画布,形貌音容皆与活人一致,就连眼神中的光彩都栩栩如生。伴随着盘铃奏乐,美人起舞,浩浩荡荡的杀伐气息从四面八方传来。红绸铺出一条条道路,之前消失的护陵俑如潮水般涌入墓室。
他们都像没看见风戈似的,径直朝白琅而来。
风戈连金身都顾不上了,抽出软剑放血,试图遮掩白琅的气息,但是毫无作用。
“你快跑!”他急道。
四面楚歌,还能往哪儿跑?
白琅想也没想,直接翻身钻进打开的棺材里。风戈一怔,以生平最快的反应速度帮她合上了棺材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实在是想不出章节名了……就这样吧()
第15章 煌川出鞘
棺材里面比想象中更宽大,而且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至少白琅没遭遇那种一扭脸就跟尸体面对面的倒霉事。
她屈膝跪在里面,半弯着腰,手伸进袖中摸索符箓,本想用一张取火照明,却突然发现看不清抽到的符箓是水是火。没有光,她又不敢乱动,生怕在旁边摸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于是她就这么僵坐在棺材里呆了好一阵。
这时候外面的动静也消失了,风戈敲了敲棺材,问她:“红绸盘铃美人图都消失了,兵俑也去其他地方了,你可以出来了吧?”
白琅推了一下棺材盖,发现她打不开,应该与血脉有关:“你能帮我把盖子打开吗?”
“好。”风戈满口答应,使了半天劲儿,却发现……
“怎么打不开?”他纳闷,“之前明明还挺顺利的。”
白琅惊慌道:“你别吓我,赶紧打开!”
外面又是一阵乱撬的声音,风戈喘着气说:“邪了门了,怎么……哎哟,怎么打不开?”
“你找找旁边有没有什么机关阵法?”白琅其实不指望风戈这脑子,“没有的话就试着把棺材破坏了。”
风戈气极反笑:“你开玩笑呢?要是我父皇知道我来趟皇陵,不光没摸到金身,还把老祖宗棺材给砸了,他不得打断我狗腿?”
白琅快急哭了:“我总不能永远呆在棺材里吧。”
“等着,我在找机关呢。”风戈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又一圈,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就连底座都没放过,最后得出结论,“莫慌,哥哥这就去外面看看有没有神兵利器能把它砍了。”
“哥!你是我亲哥!”白琅感激涕零,想了下又觉得不行,“等等,你走了我不就是一个人跟尸体在一起吗?”
风戈不耐烦:“胆子小得跟什么似的,一具尸体而已,还是我老祖这样英俊威武的尸体,你怕个蛋。你知道我风央皇室成千上百人都想摸一摸这具尸体吗?”
说完他就走了。
白琅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具尸体而已,而且是得道前辈的金身,是值得膜拜的,并不可怕。”
风戈离开的前一刻钟,白琅还是很冷静的。但是一刻钟之后,她又开始不安了。因为周围太黑太静,空气又不流通,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睁着眼,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控制不住去数,结果一数,愈发感觉度秒如年,恐惧万分。
最后她没忍住,掏出一张符箓,催动了五行诀。
然而这是张水符,一瞬间小半个棺材都被水填满,直接没过白琅的腰。她感觉被水波一冲,周围乱七八糟的陪葬品都堆到了她旁边。金的玉的,瓶瓶罐罐,条条带带,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觉得灵气满溢,件件都蕴含骇人的气息。
“风央前辈,对不起!等我出去,一定给您把水掏干,一滴不剩。”白琅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来找我。”
她心想,抽了一张水符,接下来再抽一张水符的概率就很小了,于是又取出一张符箓。
还是水符。
这次水直接没过了她胸口。
也不知道她旁边有什么陪葬品,被水一泡就软乎乎地飘荡着,扫在她膝盖上,让她又痒又害怕。她伸出手想把它拨开,但是一摸才发现,这是丝绸般冰冷柔滑的头发。
顿时,白琅全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她觉得头皮都是麻的,连忙把手松开。
“前辈,扯着您头发了,对不起。”她痛苦地说,“您放我出去吧,不然再呆下去又不知道要怎么叨扰您。”
最恐怖的不是在一个棺材里跟死人求情,而是求情的时候,对方还回应了。
“放你出去?”声音沉重,有种冷酷的金属质地,还似外面那些兵俑般磅礴有力,“渎我金身,留下殉葬吧。”
白琅听见棺材里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声音响起,瞬间心头一沉。她不能视物,其他感觉却在黑暗之下被放大几倍,就连直觉都超乎寻常地准确。
对方话音落后,一股不易察觉的劲风朝她门面袭来。
白琅凭本能侧头一避,然后随手抄起一个带柄的陪葬品挡住自己侧脸,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这个陪葬品皲裂出道道裂纹。白琅觉得有股暴烈凶狠的气息顺着刚才与劲风相抗的地方冲入经脉,喉头一甜险些吐血。她知道刚刚若不是有风央自己的陪葬品抵挡,恐怕她现在已经死了。
在生死关头,她反而更加冷静,反手抽出下一张符,再度运行五行诀。
“我就不信还能是水符……”
还是水符。
这回水已经没过白琅下巴了,她调整跪姿,勉强直起点身子。这里的空间作为棺材而言虽然宽敞,但想要躲避打斗几乎是不可能的。很快,劲风消失,水底一阵“哗啦”声响起,一只手猛然掐住了她的喉咙。这招在如此狭小的地方,避无可避。
白琅几乎是凝聚了全身真气保护自己,却依然有种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之感。
伴随着风央苏醒,周围那些他曾经用过,后来又作为陪葬品放进棺材里的法器、圣物,统统都放出光芒。白琅觉得周围乱糟糟一片,看也看不清,只注意到自己手里拿的那个带柄的东西是面镜子。
“哼。”一声近在耳边的冷哼炸开,不可抗的力量如瀚海般倾泄而下。
白琅注视着手里的镜子,忽然从镜中看见了打坐时的那种气流。
一股是红色的,暴烈疯狂,如山如海,白琅本能地知道这是风央。另一股又细又弱,呈灰霭色,虽被红色气流从经脉中逼走,却始终紧守气穴,不曾退让半分。
白琅看着这股不服输的真气,不知哪儿来的力量,骤然反击,一下挣开了风央的钳制。
此刻,她清楚地看见那股灰色真气像是逆行的鱼儿,艰难地穿过红色激流,逐渐返回各大经脉,她也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嗯?”另一人似乎有些惊疑不定。
他虽然只是附于肉身的最后一点残魂,但是不可能连一个尚未筑基的平庸之辈都打不过。对方这股真气颇为诡异,虽然看起来驳杂虚弱,可是逆流而行的气势却强硬得难以形容,如附骨之疽,生生吞噬出一条活路。
白琅大口呼吸着,还没缓过气来,对方就再度催动那股红色真气侵吞而下。
这次白琅已经抓住了诀窍,该避就避,只要气穴不失守,她永远可以卷土重来。她抓住镜子调转,直面镜中相斗的两股真气。另一个人似乎也发现了,虽然不明白为何她要看镜子,但还是分神将其夺走。
争夺间镜面一转,因溅上水花而有些朦胧,又在周围诸多法宝的照耀下显得颇为灰暗。
白琅被掐得意识模糊,这片模糊间却看见镜面正在发生变化。那头出现的不是她的真气,也不是棺中混乱不堪的场景,而是一袭白衣的折流。
“小小爬虫,挣扎得一时又如何?”沉重冷酷的声音说道。
他手下用力,却发现对方的脖子没有如意料之中一般被折断。
棺中有碎裂之声响起,有铮然之声响起,
折流破镜而出,白琅眼睛都没眨就看见了他胸口那柄剑,她直接伸手一拔然后用尽全力往掐住自己的手上一剁。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剑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浩荡天威荡涤污浊,如骄阳纵身跃入天幕,万丈光芒普照大地,此间人世再无暗色。从肉身中拔出的剑一开始没有实感,但到了白琅手上之后,却沉甸甸的极有分量,她挥动此剑,如同控制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毫无滞碍。
剑芒璀璨,如川如流。
风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掉了下来。
“砰!”又是一声巨响,棺材盖被砸开了,石头和金银珠宝稀里哗啦地砸下来。
白琅像跳出油锅的青蛙一样跳出棺材,那柄从折流胸口抽出的剑只用一下就消失了。
棺材边的风戈低头想往里看,但是白琅一把拉住他往后退,她说:“别看!你可千万别看!”
风戈想问为何,这时候棺中发出爆裂声,整个棺材都炸了开来。待到水汽散去,原本棺材的位置已经站了两个相互对峙的人,一人就是风戈常在皇室供奉的画像里看见的风央老祖,他着黑甲战袍,满身煞气,披风之内翻出血红色。
风戈再一看,发现他正用左手拎着右手断臂,脸上一点活人的生气也没有。
而他面前,站着一名白衣剑修。
对方未曾佩剑,之所以一眼就看出是剑修,是因为他背后闪过几道剑影虚像,气势直贯云霄,与风央老祖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