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回报未达,敌方援军已至。
在桴柈姬斩首高玉书, 试图向其余魔军出手时, 另一名浮月孤乡魔修凭空出现,直接将她拦下了。巧得很,这也是位修习媚术的女性,而且她身上气质独特,所修不像寻常的阴阳合欢术。
“玄女派, 靥深。”少女绕着辫子,羞涩道, “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原来是玄女派……
玄女派的媚术可以说是十境闻名了, 就连天殊宫也有不少圣妃出身玄女派。
桴柈姬心中稍有些忌惮, 她后退一步, 敛裙施礼, 借这点空档细细打量对方。这名玄女派弟子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一身水红色长裙,眉眼中含情又露怯, 娇俏天然, 笑起来百态千娇,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桴柈姬抬袖半遮面, 又款款施礼道:“妾身人微名贱, 不值一提。您这一声‘姐姐’,倒是折煞妾身了。”
她观察靥深的时候,靥深也悄悄观察着她。
先前白琅在主帐设镜, 发现桴柈姬阻挡拔营,当即让步留影调人驰援。一开始步留影是打算让岳欣去,后来转念一想他个纯情小男人说不定低挡不住圣妃诱惑,这才忍痛从玄女派弟子中挑了个去。
都知道圣妃魔姬是绝世尤物,可她们归稚女命所有,外面人很难接触得到。
靥深自小修习媚术,能有幸见识将此道修至极致的天殊宫圣妃,本来觉得激动亢奋,但一见桴柈姬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高兴了——作为对手,我都这么尊重你,你凭什么不尊重你自己?
她竖眉斥道:“我不杀无名之辈,你到底叫什么?速速说清楚!”
桴柈姬低笑摇头:“妾身已将全部身心交给稚女命大人,再要这姓名有何用?您且当妾身是无名之辈,手下留情,放妾身一条生路罢。”
靥深怒极,抬手起一道红雾,雾里如花似梦,气味颓败不堪,周围建筑一旦染之,尽皆朽败。桴柈姬没入雾中,沉重的木屐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繁复的华服也未掀起一丝涟漪。
下一个瞬间,靥深颈背汗毛倒竖,虽未感觉到劲风、杀意,但依然立即回身招架。
她回身后只见一道黑红色残影,眼看难以抵挡,只得下腰后翻,拉开一根廊柱的距离。
红雾逐渐消失,雾中桴柈姬发如垂云,窈窕而立,如红莲又如黑鹤。她手上戴着布满黑红裂纹的錾花指套,细细尖尖,轻挑发梢,柔媚动人。
靥深一身冷汗,这时才认真起来。
“失礼了。”桴柈姬掩唇轻笑,身影凭空消失。
靥深端立原地,细细感知周围气息变化,静待对方出手。良久,久到其余魔军都已经彻底清理掉圣殿中的防护力量,靥深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桴柈姬根本没有恋战,她发现浮月孤乡援军速度超乎想象,于是直接设法脱身回宫禀报了。
不论如何,此处圣殿总算是按要求拿下了。
靥深谨遵步留影吩咐,率军离开烛真,从浣纱界进入化骨狱。此处挨着天殊宫的几界因灵气稀薄、环境恶劣而少有人居,魔军行进速度并不快。
因为桴柈姬亲自返宫回报,天殊宫援军来得比想象中还快,他们在界门未被破坏的最近一界落脚整军,取云釜、浣纱、烛真一条直线朝主帐逼近。
但是这时候靥深已经带浮月孤乡魔军避入化骨狱,所以双方没有正面遇上。
很快,天殊宫兵临主帐岩浆河对岸。河中硫磺火焰冲天而起,将他们阻隔在外,有前哨试图渡河,但主帐内祭司迅速从熔岩中召出魔手,将他们一一抓死。
这次天殊宫领军之人名叫般无极,是凶咎邪尊座下妖兽,真身少有人见过,只知道早年间曾为邪尊坐骑。因桴柈姬是直接回报宫主稚女命,稚女命再转达三圣尊的,所以他这边也有派出一位圣妃——姽婳姬。
“烦请您去后头坐坐,我这儿不缺人。”
般无极一看姽婳姬就觉得心慌,倒不是因为她漂亮,般无极是妖兽,看人都觉得不漂亮。他只觉得这娇滴滴的姑娘又不能打又不能叫阵,往军中一站都嫌太阳晒,实在是太损魔军士气了。
“无妨。”姽婳姬拿了把圆扇摇着,面前岩浆河热浪滚滚,炎气逼人。
眼见渡河难,般无极只得化出真身,横亘河中。他的真身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蛇形妖兽,皮如寒铁,又冷又硬,首尾一吊,架在两岸之间犹如桥梁,可供魔军渡过。
他蛇头伸过去之后便看见一个手拿白幡作法的祭司,那祭司见了他先是一愣,不惊反喜,手舞足蹈地喊着:“快去请古龙佛!快去请古龙佛!”
然后就直接跑了。
般无极觉得纳闷,过了会儿,魔军渡河至中央,他面前也来了个小胖子。
这小胖子白白嫩嫩,一副痴呆样,话都说不利索,嘴里还流口水,对着他张口就咬。
般无极没来得及炫耀自己的铜头铁臂,直接被咬掉了半边脑袋。他面前的小胖子扔了蛇头,转眼化作黑龙,龙尾一盘,龙首一昂,利齿将他蛇身横断,分两段吃进了肚子里。
“这就很厉害了,他还会去掉头再吃的?”步留影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
白琅觉得有些不适,手中佛珠延长,圈住龙尾将小胖墩扯了回来。
方才还在渡河的魔军纷纷落入岩浆之中,被魔爪吞噬。尚未渡河的魔军试图回撤,可此时靥深所率的大部队已经绕过化骨狱返回主帐,正好和残军打了个照面。后方祭司们看准时机,立刻撤下魔爪,横渡岩浆河,配合大部队前后合围,准备剿灭。
步留影赞叹道:“这个战术不错,学到了。”
白琅微微皱眉,未下定论。
镜中烈火熊熊,河岸上战斗极为凶残,魔道恶法颇多,双方都打得血肉横飞,残肢乱舞。
浮月孤乡有人数压制,本来占优,但不一会儿就出现了转变。不少参战的浮月孤乡魔修祭司忽然神色哀恸,潸然落泪,有的甚至直接转身投河,不再追敌。
率军的靥深往战场上一看,立刻怔住了——竟然有一名圣妃从烈火硝烟中信步走过,神态从容。
姽婳姬神色渺然,且行且歌:“空世谛法,诉结尘缘。”
她周围的魔修竟然摄于其丽色,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惊扰美人。她走金鱼步,华服繁冗,步伐极是缓慢,可万军丛中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天阙此去,十境渐远。”
她轻抬袖,展开,袖上彩鲤游弋,繁花似锦。面前魔军如潮水般散尽,更有人见满地尸首,失声痛苦,忏罪自杀。姽婳姬缓步离开,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歌声空净杳然,犹似盘旋耳边,挥之不去。
虽然魔军全歼,但最后浮月孤乡也损失不少。
最重要的是天殊宫圣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离去,实在是有损士气。
“好气啊,要不是我看傻了,就直接过去把这小贱人给逮了!”
主帐中,步留影还在马后炮。
“这等媚术确实前所未见……”骆惊影叹了口气,“我看她身上并无修为,所以未作针对,也是大意了。”
白琅之前在荆谷见过姽婳姬,不过那时候她从未出手,所以也探不清虚实。
现在看来,计算天殊宫实力的时候也不能光想着那几位魔君。前后遇上的姽婳姬、嵯峨姬、桴柈姬,随便拿一个出来都可退敌千万。而稚女命身侧有无数个这样的圣妃,都忠心耿耿,稳重机变,实在是不好对付。
“首战……应该算告捷吧?”一旁静立的岳欣忽然问道。
白琅点头应道:“除了让姽婳姬逃脱之外,其他都在意料之中。”
浮月孤乡趁胜将营地前推,一次性拔除十六个圣殿,就像沿天殊宫侧腹开了个口子,它也不方便去捂,因为手边就有化骨狱虎视眈眈。
步留影在第十六个圣殿处又起大禁制,设帐砌台,在废墟之上建起祭坛。祭坛有八角八边,八边之外化血河流淌,八角之上人头柱矗立。这些人头都是天殊宫弟子的,每一个都双目圆睁,面孔鲜活,一股股怨气杀气拧作一团,化为乌云聚顶。
以祭坛为核心,邪魔血气充溢全界。除了那些从小浸淫此道的祭司,就连修为高深的魔修都觉得难以忍耐,更别提白琅这种修为比较低下的。
她也不喜附近氛围,加之驻军稳定,从浮月孤乡到天殊宫的界门也秘密建成,魔军补充顺畅。所以她暂离军中,回灵虚门禀报。
临行前她将小胖墩留在军中,叮嘱步留影将他喂好,不然他就要开始吃自己人了。
第149章 |
149、写命之人
到正阳道场, 她发现门内气氛有些紧张,想必是因为平乱一事。
一到文始殿, 玉剑悬和太微都在, 看来确实是准备大动干戈、攘外安内了。
白琅将大致情况汇报一遍,太微听得直摇头:“你要是修为再上去点,心境再稳点,必能将其擒获。”
“弟子知错。”白琅垂着头,不过修为这事儿确实没有太大办法。妙通五行术真气积累很快, 但她太忙了,抽不出空闭关突破。
太微又摇头:“哎, 怎么摊上你这么个修真都修不动的?你要不然直接跟我双修吧, 保证一夜飞升, 七日……”
“咳咳。”旁边玉剑悬用力咳嗽, 声色俱厉, “掌门真人,修要妄言。”
白琅也是满脸嫌弃。
“你还敢嫌弃?我……本座……算了,玉剑悬, 你从正阳道场派几个能打的去浮月孤乡助阵。”太微恼羞成怒, 又转向白琅,“按照天殊宫的习惯, 首战之后会稍作调整, 重新安排人员,调遣魔军。这段时间你闭个关怎么样?”
“不妥。”玉剑悬皱眉道,“天殊宫不一定会立即整军反攻, 但尘镜闭关后不问世事,完全与浮月孤乡脱离,这是不妥当的。”
“确实如此。”白琅也认同。
“那你说除了双修采补还有什么办法?”
“不妥。”玉剑悬横眉冷对。
反正就是不妥。
太微挥袖对白琅道:“好好好,那你督着浮月孤乡的情况。玉剑悬,你去趟扶夜峰,让他们给我把另外半块影璧交出来,不然就把峰主的脑袋交出来。”
太微说的是云华元君所留的那段影璧。
白琅从扶夜峰回来之后,将影璧交给太微看了,太微说这块影璧只有半截,后面还有一半关键内容,应该是扇主跟琢玉、沉川的具体谈话。如果能找到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想必对分析局势有大用。
玉剑悬受命前往扶夜峰,白琅则回城主府,准备通过界门前往祭坛驻地。
她脚刚踏入门槛,就被钟飞虎哭嚎着拖住倾诉了一番:“我失恋了啊!我失恋了!哎!为什么天道要这样无情地将我玩弄!”
白琅一头雾水:“怎么?你跟娇娥闹矛盾了?”
“不是慕娇娥!”钟飞虎身宽体胖,哭起来就跟水闸似的,“是华月銮……哎,我虽然样貌比不上她,但好歹一颗心全扑在她身上……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了?”白琅觉得费解。
“一见钟情啊。”
“那你跟她说了?”
“我哪儿敢啊,就她那不近生人的神情。”
白琅又不懂了:“那你怎么知道她也不喜欢你呢?”
“她喜欢年轻肤白样貌俊秀的。”钟飞虎一抽一抽地说。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喜欢楚扶南啊。”钟飞虎嚎啕大哭,“她都带楚扶南私奔了……”
“什么!?”讲了半天原来重点在这儿。
白琅先是一惊,很快又定下来。她在扶南身上留了信物,若有什么危险,她一定会知道。现在信物未动,楚扶南应该还比较安全。
钟飞虎还在嚎叫:“为什么她会喜欢那种毛头小子啊!”
白琅皱眉道:“先别哭了,她是跟楚扶南私奔还是把楚扶南掳走都不好说的。”
城主府只有钟飞虎和慕娇娥两人管事,如果华月銮取得了钟飞虎的青睐,那将楚扶南无声无息地带走简直太容易了。白琅很是自责,立刻召出白言霜,取琅嬛镜寻找信物下落。
镜中所见之地似是林间,一片苍翠,深幽的碧色爬满镜缘。
过了会儿,信物微动,似从高处坠落,但坠感很稳当,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视角一转,白琅见到阴翳中的半明半暗的身影。
那人黑衣云纹,峨冠博带,冠冕前后有十二旒垂落,玉帘将他面孔神情掩下,只能见到线条冷峻的下颌。
钟飞虎暗中窥伺华月銮多日,看个下巴就能把她认出来,可他一见对方这副男装打扮,承受不住打击,直接倒头晕了过去。
白琅也半响没说出话来。
“暂居城主府的这些时日里,有劳你照顾了。”华月銮淡然道。
白琅艰涩地说:“怎……怎么称呼?”
“道号偃月。”华月銮轻笑一声,嘴角平直,含威不露,“魔境多称本座为……圣尊。”
白琅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报名报到一半被自己打断——现在想来他估计是打算直接告知身份的,不知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偃月真尊……”白琅忍怒施礼,“扶南呢?”
“四肢完整地在宫中呆着呢。”华月銮声音微低,“你待本座甚好,本座自然舍不得伤你的人。”
宫中有稚女命,光是这点就很不安全了。
华月銮忽然又笑起来:“正巧,你在辅佐步留影进犯天殊宫……再努一把力,说不定就能攻破宫门,与那男孩儿重新相见呢?”
镜面一黑,信物很快被毁。
白琅捧镜入怀,一点点平复呼吸,直接入界门前往天殊宫前线。
*
玉剑悬到扶夜峰之后,直接上议事厅与峰主见面,却在议事厅前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