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栖幽停止仪式太过果决,所有魂灵在一瞬间就失去控制,既无法汇聚也无法挣脱。白琅将煌川剑刺入镜座之后就彻底失陷,上方游魂乱流重重,下方镜座无限制地吸收着周围的神魂力量,场面焦灼,她几乎想不到任何办法逃脱。
再加上带来的器是微生涟,所以连增援都别想有了。
那人怎么可能潜入魂池救她?
想到这儿,白琅也没有气馁,她牢握剑柄,心平如镜。
“长原,春涧,空金罍。高台梦仙,人间天外天。”
一道新的镜面在镜座上立起,煌川剑斜插入镜,通融无碍。真言自唇舌中艰涩道出,白琅浑身魔纹愈发明显,刺骨的痛苦都被镜座上的光芒掩盖。
没有他人相助,那就只能借一下镜主遗留的圣器了。
周围的世界仿佛全部向着镜面坍缩,白琅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知道寒冷彻骨的魂灵朝她冲刷过去。她像狂风暴雨中的扁舟,几乎要握不住煌川的剑柄。风浪越来越大,乱流破坏了整座宫殿,席卷着朝周围几界涌去。
“走了。”池边,洞阴极尊拉了一把蛛母。
蛛母化作妖身,载他离去。
那头微生涟也终于摆脱了警晨君,准备离开乱流中心。警晨君利用履带和承轴将司夜君拉入空中,他们都在乱流中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淹没。
“等等!”警晨君又拉了一把微生涟。
“放手……”
微生涟话音未落,下方剑光冲天而起。
白衣剑仙,面容依旧。
剑光自九天来,远指天下苍生,如倾川流,如覆天池。
折流抱着白琅,白琅已经昏迷,但手还紧握着煌川。那柄剑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它剑身如水,伸手一碰就荡漾成波纹散开,待平静时又渐渐凝聚为寒铁——已然是真魂转身体的样子。
微生涟微微皱眉。
“这边!”警晨君喜极而泣,她一手拉着司夜君,另一只手控制履带将折流引向镜面,“带她入镜离开,这里就要崩溃了!”
折流闻言微怔,但还是反应极快地御剑入镜,消失不见。
与微生涟错身而过时,他的视线没有偏移。
微生涟眉头皱得更紧了。
在警晨君的掩护下,所有人都安全撤回了大殿。
殿上一片平静。
警晨君轻唤司夜君,想把他弄醒。微生涟与折流对视,目光审慎,仿佛有些不确定。确实如世人所说,他们容貌气质都极为相似,但折流更近仙道,一身清气盎然,而他则总是晦暗不明,喜怒莫测。
良久,折流问道:“这里是?”
“无极殿。”警晨君答道,“白琅姐姐现在是灵虚门掌门了,她就在这儿处理门中事务。”
“白……琅?”折流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
微生涟终于意识到折流有哪儿不对——那双眼睛太过空洞。
他也常收敛情绪,目下空清,所以并未太在意折流的冷淡脸色。但现在仔细端详,总觉得那种“空洞”并非干净无物的空洞,而是浑浊又迷茫的,如同迷雾笼罩的海面。
“我就是白琅。”白琅终于睁开了眼,她从折流怀中跃下,手里煌川剑散作水流消失。
她好像很清楚折流的问题。
“他怎么……?”微生涟问。
“栖幽停止仪式,魂池不受控制,没办法按照原来的样子聚集魂灵。”白琅掩嘴微咳,朝圣座走去时有些跌跌撞撞,微生涟抬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搀到座上。回头一看,折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碰白琅的手。
“……听着好像有点瘆人。”微生涟低声道。
折流静静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白琅咳嗽完了,抬眼看去:“我下诏请大长老来,他在灵虚门呆得久,对你比较了解,有什么事情就问他吧。”
警晨君张了张嘴:“姐姐,你难道不想跟他说么……”
白琅咳嗽一阵,警晨君的话也没有说下去。
“警晨跟我来后殿吧,我帮你看看司夜君的情况。”白琅神情如旧,“劳烦微生前辈帮我把近日邀约推掉,我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身体。”
她消失在圣座后的镜子里,折流仓促间都没看清她的样子。
他只记得刚睁眼时,她藏在凌乱长发后的痛苦神情。
“逃。”那时候她什么都没解释,紧紧扣住他的手腕,然后跌入了他怀里,他下意识地将她抱了起来。
这个字,“逃”。
有种接近本能的清晰感,但他始终想不起源自何处。
白琅带着警晨君到后殿,她将司夜君置于玉台之上,低声道:“冒犯了。”
然后开始帮他除去衣物。
“哥哥怎么了?”
“受栖幽天权所制。”白琅在四方立镜,玉台本身也平滑如镜,所以各个方位的红线她都能看见。
那些红线密集交织,完全找不到结点。
白琅皱眉道:“沈砚师处理这个应该比较顺手,要不然……”
警晨君大声哭闹:“不行不行,我只放心姐姐。”
白琅无奈苦笑,她捻弄着那些红线,想找个线头出来。
“姐姐,你怎么不同折流上人说话?”警晨君问。
“害怕。”白琅答道。
警晨君诧异。白琅敢当着栖幽、洞阴极尊等人的面直接入镜,也敢坠入魂池破坏仪式,却害怕同刚刚复生的折流说话。
“我怕他那副不认识我的样子。”白琅温柔地笑了,眼下有些许欣喜,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她从司夜君颈后找到了线头,一点点扯下来。两股天权之间发生冲撞,司夜君皮肤上渐渐出现可怕的裂口,一股股血涌出来,是黑色的,似乎有毒性。
“呀!”警晨君尖叫不止。
“还被下过其他药么?”白琅停了动作,又轻咳一阵,“这些我就不太了解了,要不然还是等沈砚师来……”
“是蛛母的毒。”警晨君哭喊道,“世上没有解药。”
“把毒逼出来就好了,不要急。”白琅的声音很是平稳,让人安心,“会没事的。”
好像她一直都在说这句话,“会没事的”。
警晨君平复了心绪,她擦了擦脸,在旁搭建天衡装置,帮助她抽离绣线。
过了一会儿,抽出的红线已经堆成一小摞,白琅将它存入镜中,也没有销毁。她给司夜君翻了个身,沿着他的脊椎划出一道大口子,警晨君下意识地拉住了她。
“没事,没事。”白琅的手很稳,她小声安抚,“会好的。”
黑色血液比较凝固,把口子划开后没有涌出太多,白琅将手伸进去,然后将剩下的红线拔出。她感觉指下有些毛绒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带出来一看才发现全是小妖蛛。
“啊啊啊!”警晨君的尖叫几乎要震破天顶。
她跳上了天衡的承轴,扒着不肯下来,又担心又害怕地看着白琅。
司夜君背后的伤口逐渐愈合,他本身恢复能力就很强。白琅又给他翻了个身,想着是不是要让警晨君回避一下,然后把她哥完全剖开,把蜘蛛窝给端了。
她正盯着司夜君胸腹处思考,忽然脸上被冰冷的东西碰了一下。
“怎么……哭了?”玉台上的人抬起手,声音沙哑地问。
白琅吓得跳出三米开外,玉台上被她剖得满身是血的司夜君居然醒了。
第177章
177、故人旧刃
“我没哭。”白琅下意识地摸了把脸,没有泪水,她松了口气。
“不是眼睛,是心……”
司夜君从玉台上撑起身子,创口渐渐愈合,黑色的血液黏着在皮肤之上。警晨君跳下来抱住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好了。”司夜君拍了拍警晨君的背,“会惹人笑话的。”
警晨君擦着泪说:“姐姐才不会笑话我。”
司夜君抬起头朝白琅笑了笑:“请问怎么称呼?”
白琅发现他和警晨君一点都不像,他看着年纪很轻,但气度成熟,说话温文雅致,不紧不慢,由内而外散发出母性光辉。
“白琅。”白琅清了清嗓子,“蛛母的毒……?”
“不碍事的。”司夜君道,“能把衣服先还给我吗?”
……
两人穿戴整齐再继续交谈。
警晨君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白琅把她抱在怀里。
她从九谕阁变乱讲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给司夜君说明了一下。
“你今年多大?”司夜君忽然问。
“什么?十五……快十六了。”
“这么算来,你应该是灵虚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了……”司夜君看着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很辛苦吧。”
“也没有。”白琅僵硬地笑了,“司夜君受困敌营,可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司夜君摇了摇头:“他们知道警晨能用天衡装置窥探我这边的情况,所以让蛛母给我注入□□。我没有任何意识,与警晨的联系也断开了,幸好后来有你天权相助。对了,还未同你道谢……”
聊了半天,司夜君没能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白琅也只能作罢。
再回正殿时,折流和大长老也谈完了。
大长老见她出来,迅速递上一份请柬。
“不是让微生前辈帮我把邀约都推了吗?”白琅皱了皱眉,她现在情况很差,不方便在重要场合露面。
大长老道:“是天殊宫的邀请,由解魔君亲自送来的。”
白琅微怔,伸手接过,请柬上燃起一丝青色火焰,虚极天尊的声音传了出来。
“尘镜上人,近日又逢宫中祭典,宫主将在万象魂泉举行宴会,不知可否赏光一聚?”
被虚极天尊轻描淡写带过的“宫中祭典”可不是一般的祭典,它是诞生了稚女命这等伟物摄魂祭典,更是整个魔境最宏大的祭祀仪式。
“也是稚女命的诞辰日。”大长老一言道破,“以前天殊宫从未请过我宗掌门参加宫主诞辰,请您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白琅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我穿什么去?要带什么礼物?不行,等等,大长老你赶紧派人去混阳道场,我偷了虚极天尊的龙鳞,然后不小心扔那儿了……”
“你偷了什么??”大长老气得声音都变调了。
“微生涟人呢?我得带他,或者夕闻空春长老……”
无奈之下,大长老只能着手安排行程。
微生涟听说要去天殊宫,直接拒绝了,原因是“不想走动”。
白琅脸色不佳。
微生涟认真想了想,白琅确实对他很好。本来复活折流需要用他身上的剑骨,但白琅甘冒大风险闯入魂池,也未伤他半分。
于是微生涟又勉强解释了一句:“并非不想保护你,只是太远了,不想去。”
白琅对他无话可说。
“我陪你去吧。”一直在旁静立的折流忽然说道。
白琅神情复杂:“上人刚刚重铸神魂,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微生涟又变卦了:“那我还是陪你去吧。”
“你有什么毛病?”白琅不解地看着他。
微生涟看了一眼折流,白琅隐隐揣摩到了他的想法。
白琅是为了折流才保护微生涟的,现在折流回来了,那她放在天下剑身上的心思就会大大减少。而天下剑一事已经人尽皆知,如果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无私无求的保护者,那么微生涟就很危险。
反正现在白琅想避着折流,微生涟觉得自己趁虚而入一下也应情应景。
“带你们不如带警晨君。”白琅拂袖离开,不知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殿中,折流和微生涟面面相觑,两人跟照镜子似的,场面非常尴尬。
“警晨君是……?”折流问道。
“……”微生涟默然。
白琅跑回静室,闷闷地换上正装——都是太微以前的衣服。
白琅发现自己结丹后都没怎么长高,这些衣袍略长,但还是能穿上。只不过她太瘦弱,撑不起太微那样威严崇高的架势。正装以金黑为主色调,衬她苍白肌肤,只能愈显病气。她站在镜前转了圈,几乎认不出镜中人是自己。
说好的保持原样见折流,最后还是面目全非。
她抬起手,摸了摸镜子里的人。
“难怪镜主最后会请扇主杀了他……”她低笑道,“他也见不得自己那副样子了吧。”
静室另一头忽然传出碎镜声。
白琅回头,手中一方银镜掷出,碎出千万个镜面。
千万面镜中都映出折流的容颜。
白琅连忙拿起镜边的面具覆上,可是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白琅皱眉看折流。
他脚下有散碎的玻璃片,应该是入镜过来的。白琅这才模模糊糊地记起魂池之下的事情,她拉着折流,让他逃,然后顺手从他胸口取了煌川剑抱紧……这么一来应该是缔结了主器之间的从属关系。
现在折流又是她的器了,照样能行权,只不过祚器的位置被琢玉占据着……
“怎么了?”折流皱着眉问,白琅茫然,他指着白琅的脸比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