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你抱够了没有?”
青年道人松开揽在她腰上的手,笑容闪亮:“谕主。”
“……”白琅觉得他有点面熟,“风……风央?”
青年道人低眉应道:“是?”
哇……
这个真的是风央!!
不是那个躺在棺材里五千年的尸体,也不是画像中凶神恶煞的黑甲战将,而是曾纳后宫佳丽三千,夜夜笙歌,江山与美色同享的始皇帝。那个开修道者干涉世俗朝政先河,甚至自立为王,成就一代皇图霸业的风央啊。
要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你是怎么回事?”白琅伸手在他身上比划一下,“我看着你金身被毁的。”
“我现在没有肉身。”风央忽然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是有实感的。
他穿得很少,白琅不止能摸到胸肌,还能感觉到乳。首的微妙凸起。她立刻收回手,在背后的船舷上蹭蹭干净。
如果这也叫“没有肉身”,那她不得是个假人?
风央忽视她的小动作,笑着解释道:“作为器的话,我可以借助你的力量显化一段时间,就像毁我金身的那柄剑一样。”
“煌川剑?”白琅恍然道。
她每次拔剑都只能砍一下,究其原因还是她比较弱。风央现在也只能在她使用盘铃的时候显化一小段时间,不过等她逐渐强大起来,说不定他可以一直维持这个形态。
“嗯。”风央微微颔首,眉目间隐约闪过凌厉,“那位剑器……”
正好这时候沙漠中有干燥的风吹起,白琅莫名觉得心里一紧。
作为曾经坐拥三千佳丽的男人,风央相当熟悉后宫法则——后来者想要居上就必须踩一脚谕主心目中的白月光红朱砂。
于是风央镇定地说道:“我告诉你,他问题大着呢。”
白琅大惊失色:“连你都知道他是路痴了?”
……啧。
风央的身影逐渐淡去,他最后说了句什么,但是白琅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她俯身捡起盘铃,总觉得他说的前三个字像“执剑人”。
白琅陷入沉思。
过了一小会儿,地上的纪雅之苏醒过来。她真气精纯,很快将伤口处的阴气驱散,伤口也一点点开始愈合。
“你还好吧?”纪雅之摸着脚踝问白琅。
“啊……啊?我很好。”白琅回过神来,“我只是在想,也许我们应该再回一趟佛塔,绿洲消失的秘密可能就在最下面我们没去看过的那几层里。”
佛塔有一半淹没在沙土里,白琅她们是从中间部分进去并且只往上走的。假如壁画的叙事顺序是从上到下,那么水源为什么消失,这么多僧人为什么化作干尸,原因肯定在最下层会出现。
纪雅之走到船舷,往下看了看:“尸潮都还没有退去。”
白琅点点头,道:“你先处理一下伤势,准备好法宝和符箓,我们等白天再动手。这些东西阴气颇重,晚上肯定更强。”
纪雅之说了声“辛苦了”,然后转身回船舱里休息。白琅依然站在外面,任冷风吹着,思绪一直徘徊在神选之事上。没多久,纪雅之又从船舱里冲出来了。
她用背死死抵着门,尖声道:“白琅,我们现在就得开始酝酿四十页报告怎么写了!”
白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一只干枯的手就从纪雅之侧腰处穿了出来。瞬间,她大半个身子都被黄沙覆盖,被她挡住的门也倾坍下来。后面一大群干尸像喷涌的水一样洒出来,在甲板上四散冲撞。
纪雅之身上不知道什么法宝在发光,她捂住侧腰的伤口,连滚带爬地跑到白琅身边。
白琅直接掷出十几片玉简,成真阳绝壁。
纪雅之“嘶嘶”地吸着气说:“船底破了个洞,那些玩意儿从下面钻进来,我们俩在外头纠结的时候,里面的人都被吃干净了。”
白琅侧头看了一眼东方,离日出已经不远。
“要撑住啊。”她凝重地立起符咒,“至少要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朱旗赤弩。
一点火花从朱砂之上擦出,然后在眨眼间化作一条火线,火线盘绕、弯折、勾连,最后呈现出饱满的弓形。白琅抬手作搭弓开箭的姿势,符箓在火箭尖端燃尽。
须火燃兮!
天光不见之处,箭上烈焰燃似骄阳。
第30章 信任危机
火箭在尸潮中冲开一条道路,被烈焰点燃的干尸发出凄厉可怕的尖啸。其他干尸听见这个声音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白琅和纪雅之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纪雅之叫道:“这些东西是不是有神智啊?为何你烧疼一个, 其他的都不上前了?”
白琅回答:“你最好不要期待它们有神智……”
时间一点点过去, 白琅真气有些不支。纪雅之把她替下来, 挥舞宝扇,一股飓风将尸**散。白琅见了便问:“这么厉害的法宝,你刚才怎么不用?”
“我刚才用了啊。”纪雅之愤然道, “不是用它吹过你吗?”
哦。
纪雅之忙中抽空跟她解释:“这不是我自己的法宝,再厉害也发挥不出来, 最多护个身。”
白琅又一次感慨有个好师父实在是太重要了。纪雅之但凡出门办事, 身上总是百十来件法宝揣着;而白琅自己出门办事, 从来都是百十来面镜子揣着。
这么轮替坚守了小半夜,白琅和纪雅之都有些头昏眼花。
幸好,太阳很快就升起了。
夜里活蹦乱跳、力大无穷的干尸纷纷化沙消散。还有些在阴处未被阳光直射的干尸,它们都像地鼠似的钻进沙里。地下的尸潮汇聚成一股股的山脉, 涌向佛塔方向,最后消失于地底。
纪雅之拿着一枚铜钱似的法宝, 从钱孔里极目远眺:“你说的对, 应该与佛塔有关。”
白琅裹紧衣衫,从船舷下去。她问纪雅之:“怎么来的时候都没找明缘司查查呢?如果此地曾有过一个佛寺,应该能知道它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纪雅之也跟着下来, 她听见白琅的话立刻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以为是来植树造林的,所以问了一堆什么树好种之类的事儿……”
白琅没话说了。她一鼓作气跑到佛塔下,然后从昨晚挖开的地方进去。
佛塔很明显地震了一下。
纪雅之跳下来, 地上也震了一下,她有点纳闷:“我感觉我在沙漠里还瘦了几斤呢……”
“嘘!”白琅凝神细听,下层传来躁动不安的声音,她向纪雅之使了个眼色,“敛息。”
纪雅之也侧耳听去,不多时,这股怪声归于寂静。
“是干尸?”她做口型问。
白琅点点头:“昨夜的尸潮可能是被我们惊动的。”
两人一路往下,壁画中的年轻僧人面容越来越妖邪,不光尾椎延伸出来化作尾巴,就连手臂上也渐渐长满鳞片。壁画的线条比较简洁,但白琅依然可以看出僧人原本的面孔很是俊秀。越到后面,这张脸离“人”也就越远,他的额上生出角,嘴化作尖吻,看着有点像只鳄鱼。
“你看,眼睛是立瞳,这和尚最后是变成了爬行动物吧。”
“鳄鱼?”
“沙漠里有鳄鱼吗?”
“也可能是蛇。”
两人一边小声揣测一边往下层走去,很快就到底了。
最末层,薄薄的沙土覆盖了地面,中间有个八边形的石头围栏,围栏内也被填了沙,正中间立着栓子似的沙柱。石头围栏和围栏中间的柱子上都是反写的梵文,与佛塔外面所书的一致。
两人静悄悄地绕着石头围栏走了一圈。
纪雅之摸着下巴问:“你看得懂吗?”
白琅摇头。
“我觉得吧……”纪雅之指了指中间立着的柱子,“要不然把这个**试试?”
白琅若有所思:“可以试试。符箓之中,逆写的文字大多代表封印或者破坏,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把它弄出来之后再看看吧。”
“万一又有尸潮……”
白琅掷出结阵灵石,直接在石栏边成劫缘大阵。
她说:“有尸潮就入阵返回万缘司,告诉上头这个我们做不了。”
纪雅之点头同意,挥舞巨锤将沙柱拦腰截断。白琅抓住时机扔出符箓,清风化绳盘绕着下半截柱子,然后将其拔起。柱子带出很多石头围栏内的沙石,下面漏出几声凄厉的鬼哭。
“沙子是湿的。”白琅眼尖,立刻对纪雅之说,“就是这个石柱堵了水源。”
纪雅之再接再厉,一口气将石头围栏内的所有沙子都掏了出来。果然如白琅所说,这是口八边形的井,井下既有汩汩水声,又有鬼哭哀叫。很快,井水上涌,清泉如注,佛塔最下层被淹没了小半截。
“走吧。”白琅谨慎地远离水源,走到大阵边上。
“幸好这步还比较轻松。”纪雅之松了口气,也准备往大阵里走。
这时候一阵天翻地覆,整座佛塔都摇晃起来,纪雅之没站稳跌倒在地。沙石不断从上层落下,看来佛塔已经摇摇欲坠,白琅连忙上前拉了一把纪雅之,将她搀扶起来。
震天动地的尖啸从井下传来。
白琅说了句“快走”,可鬼哭声太大,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一只巨手破土而出,白琅看见这只手上附着着层层鳞片,呈菱形,略带金属锈蚀之后的黑金色,与壁画中僧人身上的一致。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只手紧握着,指缝间漏出一两只被挤破的干尸。
白琅带着纪雅之往前走了一步,佛塔横梁掉下,直接将她们与大阵隔开。
纪雅之抽手挥动巨锤,试图把它锤开,但是和佛塔顶上的墙壁一样,面前的石头发出一阵金光,纹丝不动。
背后井口里伸出的巨手已经完全伸出来了,手肘都露在外面,它在外挥舞几下,然后又慢慢缩回井里。白琅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汩汩流淌的水竟然来自巨手的手心。它用力紧握,沙土不断涌入井内,水流一点点变小。
“它要收回去了。”纪雅之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得救了。
结果白琅直接松了她,一把抱住那只巨手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拇指。
“你做什么!”纪雅之冲上前。
“水源在它手里!”白琅被硬生生地拖下去半条腿,“不能让它回去。”
纪雅之只好也拉住她,但是两人加起来还不如这只手千分之一的力气,它往回一缩,两个人都身陷沙中。站在沙里更使不上力,情急之下纪雅之甩出一根鞭子勾住横梁,然后用另一只手拖住白琅。
“你松手!”她叫道。
白琅根本没空答,她正抽出一张符纸咬在嘴里,然后用舌尖流出的血画符。
纪雅之感觉整个横梁都往下一沉,她急忙道:“快点松手,我拉不住了!”
白琅将符纸吐出来,一点血光在纸上闪过,血字融汇成深晦不明的符文,灰白色真气沿着符文流动一圈,原本平淡无奇的黄纸符瞬间凶邪之气昭彰。纪雅之感觉到险恶的真气波动,一回头恰好看见符纸化血炸成雾。
“你在做什么?”
白琅咬破了舌尖,念咒说话都含糊不清的,纪雅之也不知道她讲了什么。
“流金绛庭,控命太微!”
血雾凝作金色刀刃,一下斩在巨手的拇指上,刹那间血与水一齐喷出,溅得两人满身都是。圆溜溜的水珠子滚落在地,没有那只巨手的压制,大水迅速开始泛滥。白琅反手再抽一张符,凝风为绳,将刚才斩断的沙柱重新立在井口,把下面的巨手堵住。
“走!”白琅转身对纪雅之喊道。
一股波涛袭来,纪雅之顺势收鞭,带着两人翻过横梁,落入劫缘阵中。
劫缘阵寂静空旷,回荡着她们疲惫不堪的喘息声。
纪雅之对白琅侧目而视:“你这手五行术用得真是神了……”
沙土克水,所以巨手可以借地势压制住那颗水源所化的灵珠。一般人用五行术解决这个问题,只会想到以木克土,也就是传统的“植树造林”。但是白琅却另辟蹊径,以金生水,水势连绵不休,一举冲破巨手桎梏,重新夺回绿洲。
“不过那只手恐怕是后患啊。”纪雅之叹息道,“得向上头汇报一下。”
白琅捂住嘴说:“你去吧,我写战损报告。”
纪雅之握着她的手,感激涕零:“你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
很快两人回到了万缘司,白琅返回库房,纪雅之则直奔内司汇报进度。
她刚到内司就被封萧拦下了,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化骨狱回来,一身萧杀血气,脸色冷硬无情。
“司命让你来一趟。”封萧只解释了一句,然后就将纪雅之带入内司劫缘阵中。
大阵中混沌一片,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眼前终于重见光明。
周围烟云笼罩,如入仙境,隐约可见金堂玉阙,但都不太真切。有时候明明看见雕廊画柱近在眼前,一伸手却只触到微冷清风。四下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异兽仙禽更是数不胜数,耳边甚至还能听见姑射仙子若有若无的歌声。
高处空荡一片,看不见顶,也看不见天幕。
一切都近在眼前,一切遥似天边。
封萧领着纪雅之往里走。
最深处有高大恢弘的玉阶,阶下分别有三十金童,三十玉女侍奉,每一个外表年龄都不超过十岁,但修为皆是深不可测。拾级而上,最顶端有微风卷帘而起,帘中垂下一道道玉幕,叮叮当当的脆响连缀成陌生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