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笑容微缓,脸色有点委屈:“不然呢?我双腿难道永远都这样?”
“此事我要与偃月真尊、凶咎邪尊商议一下。”
“应该的。”司命挑眉,又从怀里取出一小匣花种,“哦对了,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剪我这万春藤。不是我小气啊,是这边以后还要待其他客人,剪乱了太难看。你要不然找点别的乐子吧,别拿我的花花草草出气,如何?”
他将小匣子往前一推,手微定,等虚极天尊看过来才松开。
虚极天尊缓缓抬眼,夜色里昙花终于盛放。
她笑着接过了匣子:“好。”
不过仅此一瞬。
*
可能是为了方便折流找路,凤舆龙辇停在了荆谷正北上空位置,一飞上去就能看见。
回凤舆龙辇,琢玉不在,白琅单独去见太微。
太微正缩在书房里,桌上已经堆了山一样高的话本小说。
他张口就问:“荆谷怎么样了?”
“我回头写给您。”白琅已经从琢玉这里学到了经验。
太微抬头,白琅紧张起来,幸好他最后说:“行,我们先谈谈天殊宫三圣尊。”
上次琢玉在的时候,他找了个由头岔开三圣尊的话题,现在又突然谈起,白琅总觉得里面颇有深意。
“三圣尊分别是虚极天尊、偃月真尊、凶咎邪尊,三者不分高下,同谋共器。虽然天殊宫有个宫主虚位,但幕后管事的还是三位圣尊……”
“原来天殊宫有宫主啊?”
“那当然,灵虚门不也有我这个门主吗?”
“照这个道理,浮月孤乡该有个乡长。”
太微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脸色一沉:“不许顶嘴。”
白琅不敢说话了。
太微接着讲道,三圣尊不仅要保持与宫主的权力平衡,还要维护一个稳定的主器关系,也不容易。因为夜行天、衣清明是上一代圣尊中洞阴极尊的徒弟,和现在的三圣尊实际上是平辈,随意差使有点不合适,谕主权威又必须保持。
“所以啊,哪家谕主跟器的关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好的。我觉得他们之所以解决了问题,就是因为三人共三器,这个三角关系是最稳定的……”
你可就瞎扯淡吧!
白琅连忙打断他:“三圣尊实力超群,而且天权后手强到没边,跟我情况不同。我的天权现在很难自保,如果没有祚器。哎算了,我不跟你讲这个……”
太微黑着脸:“你什么口气?是跟你师尊说话的口气吗!”
“师尊你真的清楚三圣尊怎么共器的吗?这方法你查到了?”
白琅觉得他不可能查这么快。
“没查到。”太微笑了,“但是三剑本来就能共用啊。”
……
原来他在这儿等着。
“我把事情摊开跟你讲吧,三剑的师父……严格来说也不能算师父,这个算什么呢……”太微想了一阵,直接道,“就算谕主吧,他们的谕主是上一任掌门真诰上人。真诰是拾慧人,能够通过媒介仿效任何一位谕主的天权,只是实际效果略有偏差。”
“当初他设法夺得铸剑人四十九遗冢,将能找到的遗物都找到了。最后仿铸剑人天权,打造真伪刃四十九柄。其中两柄真刃被他带走,四十七柄伪刃弃于遗冢之中。”
白琅想说点什么。
太微抬手止住:“你听着。上面这些东西是拾慧人死后,我查到的。之前,所有知情人都以为他只铸了三把剑器。现在九阳道场无数大能殒落,知情人已经全被灭口了。到底谁是真刃,剩下那柄剑是怎么多出来的,只有三剑自己知道。”
信息量太大了。
白琅最开始觉得琢玉是伪刃,偷跑出了遗冢,因为煌川、烟流看名字就是对剑,独他一个格格不入。但是后来转念一想,其实也不一定,谁说的两柄真刃就必须是对剑?
“真伪刃有什么区别?”
“我观察三剑多年,看着是没区别的,但是如果真没区别,拾慧人就不可能将那四十七柄伪刃弃于遗冢。”
白琅沉吟道:“我知道您的担心。三剑之间心意想通,默契非同一般,弑杀拾慧人也好,血洗九阳道场也好,肯定是出于某种目的。你怕自己再遭毒手,所以想弄清楚这个目的?”
太微厌恶地说:“你傻的吗?我是怕你再遭毒手啊?”
“……哦。”
“还有件事希望你能算进去,这个烟流剑的飞升,蹊跷得很。器飞升四方台必须由谕主带着……”
白琅早觉得蹊跷了,她迫不及待地说:“对啊,三剑弑主,接下来怎么飞升?谁带烟流剑飞升的?烟流剑是在短时间内找了个恰好能飞升的下家,还是……早就跟新主有勾结,联合暗害拾慧人?”
“如果真的有勾结,那其他两剑是不是也不干净?如果真的不干净,那他们是不是仍在为烟流剑的新主效力?”太微再抛出两个问题,“我想知道这个,所以你必须同时盯着琢玉和折流,将他们俩的言辞行为相互质证,往深里查下去。我告诉你,这俩表面上关系不好,可毕竟是同一个炉子里出来的,必须认真观察,拿到证据后再下结论。”
白琅终于觉得太微这个“共器”策略有点道理了。
她起身告退:“这些事慢慢来,步留影那堆烂摊子我还没认真动手呢。”
“哦,说起步留影,你之前约过她见面?她说在荆谷等你,事情有重要进展,你尽快去。”
“领命。”
*
万缘司边境山林之中,有人曳屣急奔。
这是个年轻女人,她样貌秀丽,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小腹微微隆起。她披头散发,外袍凌乱,木屐还跑丢了一个。
后方隐约有破空之声,看来是万缘司追兵到了。
她倏忽停下步伐,往树上一靠,整个人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下一刻就有十余名万缘司弟子遁至林中,他们个个气息浑厚,手持利器。为首之人系一节绶带,上书““万缘皆出法,万法尽归缘”,正是万缘司罚恶使。
这名罚恶使环顾一圈,未能找到所追之人踪迹,于是下令道:“取真火焚林。”
“马上就到荆谷地界了,会不会惊动谷中人?”
“你会不会动脑子?立刻布下禁制,圈地焚林。那个女魔头修为尽失,还怀着孩子,光凭双脚肯定跑不掉的。”
万缘司弟子四散而去,在各个方向布下禁制。
有一司缘人问道:“大人,这次要断的是命缘还是姻缘?若只是姻缘,没必要把她逼上绝路啊……”
“姻缘要断,命缘也要断。”
“按规定不能这么办吧?
罚恶使斥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司命亲笔诏书上写的是‘剖腹取子’,你不杀人,怎么取子?”
“诏书都摆桌上好久了,怎么现在才动?”
“还不是刚摆平三圣尊吗……”罚恶使说完,禁制正好落成,他神色一凛,“好了,不说这些,快点去烧!”
一夕之间,焚林千顷。
烈火燃尽之时,树木间除了些野兽,不见一具人骨。
而荆谷一家生意冷清的破茶铺里,白琅匆匆赴约与步留影相见,身边带着个愁容惨淡的孕妇。
第93章 晨缨之冠
万缘司,内司深处。
从芜菁苑返回之后, 司命一直没有过好脸色。一旁的纪雅之提心吊胆, 话都不敢说, 盼来盼去总算把封萧盼来了。
“司命,人跟丢了。”
司命脸色愈沉:“林小鹿怀着孕,还修为尽失。这都追不上, 你以后也别在万缘司干了, 回化骨狱种地吧。”
封萧淡然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从您手底下跑掉的。”
司命勃然大怒:“我让你办点事,你还敢反过来抱怨我?”
纪雅之见他们俩气氛紧张,只好打个圆场:“司命近日忙于祭典,有疏忽是正常的。况且小鹿姐吉人自有天相,跑了又不奇怪……”
司命更是怒不可遏:“你是不是我的器?你再想想清楚, 到底该怎么跟我说话?”
纪雅之冷汗都流下来了。
“封萧, 你亲自去找, 林小鹿怎么样都无所谓, 孩子必须给我拿回来。”
“可是眼下万缘司鱼龙混杂,我不在您身侧……”
纪雅之眼看司命又要爆发,连忙道:“还有我在呢, 封前辈你就去吧。”
“照顾好司命身体。”封萧停顿一下, “对了,罚恶使是在荆谷附近失去林小鹿踪迹的,她有没有可能……”
“有可能就去荆谷查,没可能就去别的地方查, 听不明白吗?”
封萧只能领命:“天殊宫那边?”
“已经答应不再干涉我们驱逐其他谕主了。”司命神情冷淡,“不过虚极天尊还是老样子,看着怪让人瘆得慌的,他的话不能太信……”
“什么老样子?”
司命深深地叹了口气:“心词的样子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天尊还是自称心词吗?”
“是啊,而且言行举止也跟心词越来越像了。你那日不在,没见那家伙脸上描的妆都跟心词如出一辙。啧啧,真是画皮画骨又画心,早知今日,他当初何必要杀心词呢?”
“神选之中总有诸多不得已。”封萧低声道,“比如您追杀林小鹿。”
“不要扯上我,快点去查,查不到就自己去镇罪司领罚。”
*
荆谷,茶铺门前蹲着只大黄狗。
生意太冷清,卖茶的散修早就扔下铺子去隔壁街听曲儿了。步留影不在,整间铺子里只有白琅跟这条狗大眼瞪小眼。
哦,还有个孕妇。
孕妇说:“姑娘,谢谢你哈,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白琅点点头,给黄狗喂了条红薯,它不吃。
今天没人送她,她一个人取镜寻路,半道上看见镜中黑烟冲天。她出于保护环境的想法下去灭个火,结果刚一落地就看见这个年轻女人在树林里四处乱窜。
这女人修为全无,还怀了孕,一见白琅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逃跑。
白琅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火海里拖出来,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载人御剑飞行。
孕妇走出去两步又自己回来,坐在白琅对面:“我喝口茶再走。”
白琅给她倒了一杯。
孕妇瞪着她好久:“你倒是问我点什么啊?我憋了一肚子话呢!”
白琅瞥一眼她的大肚子:“看出来了。”
孕妇气愤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我在等人,你有事就赶紧说吧。”
“我叫林……那个,林大道。”林小鹿说,“万缘司派了罚恶使在追我,可凶了。”
“是为了断缘斩恶吗?”白琅问。
“不是,我这辈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哪里来的恶缘?纯粹是跟万缘司某些不得好死的东西有个人恩怨。”
白琅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个人恩怨?”
“对啊,孩子是朝稚司命的,他想灭口。”林小鹿狠泼一盆脏水,“我告诉你,那厮人面兽心,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他下诏令说剖腹取子,被我不小心听见了,我这才慌慌忙忙逃出万缘司……哎呀,你水倒出来了。”
要不是白琅见过朝稚那副接近衰亡的样子,恐怕真要信她这番鬼话了。
修道者想要个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到了朝稚这种境界。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保自己都难,更不可能有余力去生孩子。
“为什么要灭口?”
林小鹿眼珠子一转,说道:“就是迷信呗,算个生辰八字觉得不行,想要拿掉。”
要是哪个凡人家里算个生辰八字觉得不行,那肯定是迷信。但朝稚司掌天下缘法已有千年,他算个生辰八字说不行,恐怕是真不行……
“我来帮你再算一下吧。”
白琅这话把林小鹿吓了个半死:“什、什么?”
白琅撩起袖子,手腕上浮出一点墨色,最后化作一条精美古朴的绶带,上书“万缘皆出法,万法尽归缘”。这是她离开万缘司前,朝稚司命亲自给的罚恶使证明。
林小鹿掀桌子跑了,然后在门口被狗拦住。
她气得摔了好几只杯子,指着大黄狗骂:“连你也是万缘司走狗!”
“你别动了胎气!”白琅见她吓得不轻,只好放下袖子,“它不是万缘司走狗……呃,我也不是。”
林小鹿拿碎瓷片指着她:“你别过来!”
白琅退回去了。
林小鹿冷静一会儿,又在她面前坐下:“我猜你也不是万缘司的人,要不然怎么可能救我?”
白琅把掀翻的桌子扶起来,摔碎的杯子复原,再重新给她倒上茶:“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林小鹿沉痛地说:“亡命天涯。”
“挺辛苦的。”
“你要不然帮我解决下?”
白琅为难道:“我也不能帮你生孩子啊……”
“我随时都有可能生产,你帮我躲过这几日就行。我没别的要求,只要这孩子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