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的夏谦与往昔又有些不同。
黎青颜侧头看了眼身边隔了几个座位,提笔正想要落笔的夏谦和他眼下的青黑,因着眼下的青黑,显得夏谦气色更差了。
黎青颜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酸又有些疼。
明明昨天还没有的,怎么一晚上,阿谦就出了黑眼圈?还是那么重的黑眼圈!再看看那脸色,怎么比她还白了?
莫不是昨夜受凉,生病了?!
黎青颜抿了抿唇,思考一会考完试,赶紧带夏谦看病。
着急的黎青颜一时忘了夏谦本身就是会医术的。
黎青颜眼神有些逼人,别说夏谦,就连中间那几个座位的人,都无法忽视。
但中间那几个座位的人十分不解,黎青言看他们干嘛?
难道还想抄他们试卷?
想法一过,中间那几个人自己都不信。
他们还想抄黎青颜试卷呢。
而夏谦自然也感受到了黎青颜的视线。
这回,他是归来的夏谦。
夏谦余光将黎青颜的担心之意,收归眼底,嘴角微微上翘,但似有想到什么,一下子滑落。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阿言对他,是朋友的关心,但对白景书……
下意识地,夏谦攒紧了手中的毛笔。
但夏谦为了不让黎青颜担心,影响她考试,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让黎青颜别担心。
两人的眼神隔着几个座位,有着片刻的胶着。
这一幕,又分别被坐在黎青颜左下角和右下角的白景书和季斐收入眼底。
白景书眼神一黯,脑海里却划过先前在南院的一幕。
后来冷静下来的他,也想通了。
他确实被夏谦抢先了一步,抢先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但夏谦只是一江南诗礼大家公子,背负的东西远没有他多。
且不说,迈下去那步后,他失去的东西,不可计量。
便是他和阿言的感情,都是他无法失去的。
如果阿言对他没那份心思,还发现他…心悦于他,那届时,他们之间,可能连最后一点朋友之谊都没有了。
因为珍惜,所以害怕。
当时在南院,季斐有句话说错了。
“抑或是,连阿言都没有走进你的心。”
不,打从他第一眼见到阿言起,阿言就在他心里,从此没有离开过。
白景书抬了抬眼皮,看向前头黎青颜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
无论如何,他得试试。
季斐则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目色看似玩世不恭,漫不经心,只其中淡淡又淡淡地划过一丝寂寥,不过,很快这丝寂寥便消失不见。
又成了旁人眼中潇洒人间的季小将军。
可是最为头疼的是,顶上看着底下黎青颜等人眼神暗流交汇的监考助教。
这都啥玩意?!
难道这群尖子监生们准备集体作弊?!
幸而,监考助教没有头疼太久。
黎青颜专注于试卷后,其他几人也收回了目光,之后,眼神便没再离开过试卷,也打消了监考助教对他们的怀疑。
接着,淡淡的墨香,便在考场里,飘散了开。
“月末大考”是不分给监生们蜡烛的,意思便是白日必须写完。
即使,黎青颜所在的广业堂,不考小作文,但要写完出的“墨义”和“帖经”,也得费上好长一段时日。
好在,黎青颜是下过苦功夫的,因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现代,也有可能回不去现代了。
黎青颜必须得在这个时代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本事从哪里来?
古人早有云——
书中自有黄金屋。
再就是黎青颜现代所学,放在古代,除了当官,便是当个教书先生,总归离不开书本。
所以,对于自己赚钱的饭碗,黎青颜还是很重视的。
成了第一个交卷的人,并不算太意外,至少广业堂的人都不是很意外。
只是眼神中的羡慕嫉妒恨,有些掩饰住了有些没掩饰住罢了。
出门之后,黎青颜没着急走,而是在广业堂门口等夏谦,好一会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夏谦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另一个有些意外的人。
第84章
是文山鸣。
黎青颜见文山鸣面上从容的紧, 同文山鸣道。
“文兄,看来这回考的不错。”
文山鸣没多谦让, 还真是笑着接过话头。
“确实还行,不过速度比不得黎世子,我瞧着你该是三堂中最先出来的吧。”
黎青颜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广业堂只考墨义和帖经,不过是手写的快些罢了。”
“不知, 文兄所在的正义堂出的是?”
文山鸣听出了黎青颜的谦虚,即使只是墨义和帖经, 也不仅仅是手速的问题,更多的是记忆力的考核, 而且一般这两科, 题目出的特别多,黎青颜既然能成为三堂第一个答完的人, 而且以黎青颜的水准, 不说有十成把握, 至少也有九成。
答得快,还答得这么好, 文山鸣心头由然升起一丝佩服, 然后回着黎青颜的话道。
“是一道经义题。”
“谈谈对《师说》的理解。”
文山鸣本就是个话唠,见黎青颜问起,还颇有兴趣的模样, 一下子就说开了去。
经义不同于策问, 主针对先贤文章写读后感。
《师说》这文, 黎青颜学过, 是韩愈的一篇批判性议论文,文章阐述了老师的重要性,以及从师求学的道理,顺便批判了当时社会,士大夫耻学于师的现象。
黎青颜挺喜欢其中的一段的——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道理所存在的地方,就是老师所存在的地方。
难得的,她在先贤文章中隐约看到一丝平等的意思。
虽然只是在某些特殊情景中,也不妨黎青颜感慨一番。
而文山鸣确实在学识上是个厉害角色,他紧紧扣住了当时社会“士大夫耻学于师”这一现象大说特说,提倡尊贤重道。
黎青颜匆匆听过,亦是不住点头。
文山鸣这篇文章,不出意外,会得高分,成为正义堂的第一名也不意外。
不过文山鸣说得多了,便开始讲述自己为什么想从这个方面说,原来文山鸣出身金陵文氏,其父乃是金陵舜天学院的掌院,可谓一门从师,所以文山鸣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自然比旁人对教书先生有更多的敬畏之情。
只是,文山鸣越说越多,却见黎青颜脸色越来越沉。
文山鸣话停,朝黎青颜看了过去,有些疑惑道。
“黎世子,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黎青颜冷淡的眉眼藏着些微惊愣,但很快又掩饰了过去,挂着一丝有礼客气的笑容道。
“无碍,方才有些走神。”
文山鸣正想说什么,碰巧夏谦出了来,黎青颜眼里明显划过一丝喜悦,只是眼神落到同行人时,就……
咦,白景书?!
黎青颜神色陡然一凝,心头忽然想起原身说的那番话。
然后,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她…该是没猜错的。
原身喜欢白景书。
所以,才在梦里警告她,不要用原身的身体去喜欢别人。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夏谦眼里看到的是“黎青颜”的样子呀。
可现在,不是没有办法嘛。
想到这,黎青颜心头不由涌起几丝奇怪。
原身虽然冷漠,但不是不讲道理的蛮恨之人。
可在梦里的原身,对她的态度和敌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奇怪,好生奇怪。
黎青颜忽然有些期盼能早点在梦里同原身再相遇,连害怕的情绪都减退了些,因为她现在有一肚子的疑问,等待原身去解答。
而且,她同原身的梦中相遇,一开始就极为奇怪。
究竟是什么契机让她拥有了同原身梦里相见的能力呢?
这也是个未解之谜。
黎青颜交叠在后背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整个人陷入了自我思考中。
直至夏谦走近,身上若有似乎的药香,提醒了黎青颜。
她回神,眼带关切地看着夏谦。
“阿谦,昨夜可是没睡好?”
而对于一旁的白景书,黎青颜只是淡淡的点头。
对于原身喜欢的人,黎青颜的态度,一概敬而远之,只当让人挑不出错处就是。
见状,夏谦挑了挑眉,眉宇间有些开心,又好似藏着几分不解,但还是先回了黎青颜一句。
“让阿言见笑了,因着今日月考,昨夜多温习了一会书。”
黎青颜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敲击,心里不是很相信夏谦的话。
这么重的黑眼圈,哪是多温习一会,定是一晚上都没睡。
有些着急扯过夏谦衣袖。
“来,跟我走。”
夏谦微愣。
“阿言,这是要去干什么?”
黎青颜一脸雄赳赳气昂昂,扬了扬下巴道。
“睡觉去!”
夏谦,白景书,文山鸣,惊!
当然,最后黎青颜也没能带着夏谦去睡觉。
原因出在白景书身上。
白景书似有话想对黎青颜说,在黎青颜拉着夏谦走的时候,拦下了她。
“黎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黎青颜本来不想同白景书多相处的,可冷不丁地她触及白景书略带几分孤寂的眼神,又觉得有些可怜。
原身喜欢白景书,珍藏着同白景书之间的回忆。
那白景书对原身呢?
黎青颜眼神微愣,抓住夏谦衣袖的手略微松了松。
身后的夏谦见状,方才眉宇间的开心之色,淡了些许。
垂眸,看向黎青颜扯着自己衣袖的手。
轻轻地,夏谦将那只手,从自己衣袖上拨了下去。
抬眼,冲着一旁有些走神的黎青颜,淡淡笑道。
“阿言,既然白世子找你有事,你且先同白世子谈事,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阿谦……”
黎青颜抬了抬眼皮,耳边听得夏谦的语气有些奇怪,她想唤住夏谦,却见夏谦若无其事地冲她淡淡颔首,便是转身离去。
文山鸣见夏谦先走,自己也不便久呆,也是转身告辞离去。
学堂外,现在只剩下黎青颜和白景书两人,面面相觑。
——
夏谦一人独自走在回住所的路上,等候在路旁的乌木赶紧跟了上来。
先前学堂里的一幕,瞒不过他们这些暗卫。
乌木小声同夏谦道。
“主子,要不要派人去监听?”
没提名,但两人心知肚明说的是谁,毕竟黎青颜是夏谦最为关心的人。
夏谦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驻足了一下,目色停留在路旁一株正在落叶的树。
已近秋日,树叶也开始逐渐走上了它的生长循环。
秋死春生。
可他呢……
夏谦苦笑地看了一眼飘落的落叶。
他能等到自己春生的一天吗?
想罢,夏谦冲乌木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
有些选择,是强求不得的。
他不想勉强阿言,也没资格勉强阿言。
他能做的。
只有等。
等阿言的选择。
——
另一边,白景书将黎青颜带到一个偏僻的亭子。
而那早已摆好了茶点点心,白景书走近时,正好将他的下人支走。
待黎青颜落座,白景书先是笑了笑道。
“黎世子,看看这些点心,可还合你的胃口?”
黎青颜匆匆一扫,瞳孔微微放大,心里更确认了几分。
原身同白景书果然有一段过去。
这些点心,全是原身喜欢的口味。
就不知白景书对原身是个什么意思?
现在能确认的,两人定然相熟。
只是相熟也分很多种,是朋友之情,抑或是…男女之情?
不对,白景书好似不知道原身是女的。
黎青颜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同白景书的相处,南安郡王府时的初见,南华寺的再遇,朝考庆贺宴的交谈,再到国子监内的种种。
虽然白景书特别关注她,但确实对她的态度,不像对一个女子,反倒像是对同类。
可以确定的是,黎青颜是白景书尊重的人。
也可称——
尊重的朋友。
黎青颜越想脑子越乱,索性静观其变,说不准这次沟通,她能发现一二。
她客气地回了句。
“白世子,你找在下何事?”
白景书见黎青颜没动点心,眼里略微有些黯淡,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容,身形顿了一下,难得扯了扯嘴角道。
“上回…是我错了。”
黎青颜微愣。
上回,哪个上回?
朝考庆贺宴,躲她手的事?
黎青颜眼里划过几分不解,不知道白景书在说什么。
但黎青颜又不敢表现出来,她估摸着自己猜的不对,白景书说得应该是原身隐藏的记忆里面的事。
所以,黎青颜只好佯装冷淡道。
“在下不知道白世子在说什么。”
表情也不是疑惑,只是冷淡。
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适合黎青颜套话。
也不怪黎青颜想套白景书话,原身真是将记忆隐藏的一丝不露,黎青颜周身现在又危机四伏,缺失一段记忆,总归她是缺乏安全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