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彦心里隐隐生出了点不好的预感,未等他动作, 身周突然有学生躁动起来——
“卧槽,这是个什么阵势??”
“……”
商彦视线一抬。
卡着商娴华丽摆尾的跑车十米远外, 六辆无声驶入的黑色轿车停下。
车身反射着墨色的流光,一尘不染的漆黑车身上背光的边缘,淹没进浓重的夜色里。
大灯齐开。
瞬间亮起来的十二束光束, 几乎要晃瞎了人的眼。
商彦本能抬手一遮。
他上前转身,把面前的女孩儿护到身前挡住。与此同时,他耳边手机里商娴的话声续上了。
“不算司机,一车三到四个人。”
商彦眸色一沉。
“他的意思?”
对面商娴叹了一口气, 笑容收敛,“你太任性了,商彦……之前叫停出国准备、打架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你现在跑回A城,却连家门都不踩?就算是和父亲斗气,难道你都不准备回来看望一下母亲?”
“今晚父亲知道你的行踪后,十分动怒。……趁他们还没有接到下车的命令,你随我回去吧。”
商彦沉默许久,轻嗤了声。
“人数加一倍,他就觉得能制得住我了?”
商娴耸耸肩,“谁知道呢,毕竟你从小就是我们三个里反擒拿课上表现最厉害的。”
“……”
听了这番肯定,商彦心里不松反沉,面上薄淡的笑色也褪了。
眼底一点凝重结住。
“不过,商彦,我劝你……至少眼下,还是别和父亲斗气了。”
说教完,商娴松了神情。
她浑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一翻身,趴到跑车上,懒洋洋地拆了头发上的簪子,让压得脖子发酸的盘起的长发松散下来。
她晃了晃头,长发跟着飘舞进夜色里。咬着簪子,随手从跑车里取了根发绳,商娴一边束发,一边含糊地出声:
“毕竟,邈邈不是还在呢。”
“真动起手来,输赢暂且不论,场面也该挺吓人的——你不想看她担心吧?”
“……”
商彦眸子一动。
须臾后,他微垂下眼,看向身前。
女孩儿正认真地仰着脸儿,漂亮的细眉轻轻蹙着,乌黑的瞳仁里含着掩饰不住的忧色,担心地望着他。
商彦心里一叹。
“师父……?”
女孩儿轻声地问,语气里藏着些不安。
商彦挂断电话,“我需要回家一趟。”
苏邈邈松了口气。
方才看商彦那般神情反应,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那……师父路上小心。”
女孩儿眉眼轻弯,眼角勾一点柔软的笑意。
旁边吴泓博和栾文泽也听到了。栾文泽瞥了不远处一眼,有心地问:“今晚还回酒店吗?”
商彦点头,“嗯,我尽快回来。”
他垂手,将苏邈邈的手机递回去,却又被女孩儿推回来——
背着身后酒店玻璃门透下的柔软光线,女孩儿眉眼安安静静的。
“我和他们在一起,用不到,师父带着我的手机吧。”
商彦思考两秒,点头。
“好。”
“师父再见。”
“……晚上见。”
商彦嘴角轻勾,揉了揉女孩儿长发,转身走了。
尽管早就从三四人的对话里判断出来,但当各校的参赛学生们亲眼见着商彦走向那辆艳红色的超跑时,还是有人忍不住咂了咂嘴。
“人生啊……就是我们生得泯然众人,埋头苦读十年试图改变人生,然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碾压,又发现碾压你那人从最开始就是人生赢家。”
众人纷纷附和。
人群里,看着跑车和另外六辆堵了门的黑色轿车离开,顾翎抹去眼底嫉恨,转为讥诮。
“可不是人生赢家么……我们是拼死拼活来比赛抢个头名的,人家只是香车美人看累了,跑来中场休息的。”
“……”
议论声里,苏邈邈皱起眉。
旁边栾文泽低声安抚,“小苏,不需要和他们置气。”
“是啊,”吴泓博应声,玩笑地说:“怪就怪彦爹太优秀,这一出生的起点就在别人的人生巅峰高度上,怎么会不招人羡慕嫉妒恨呢?”
苏邈邈想了想,也释然了。
她跟在吴泓博和栾文泽身后,随着学生队伍重新出发。
三人都没有看到的是,不远处吊着的S城一中的几人里,走在最前面的顾翎望着不远处女孩儿娇小的身影,眼底掠过阴晦而贪婪的情绪。
*
艳红超跑风驰电掣地回了商家。
按照路上商娴的讲述,商家此时是晚宴刚歇,而商盛辉也就是在这宴会上,从旁人得知自己的小儿子已经到了A城,却连家门都一步未踩的事情。
将车钥匙递给一旁接车的司机,商娴自己扯着长到快要曳地的裙摆,露出那双亮银色的恨天高,咔哒咔哒地走在商彦前面。
“待会儿进去,父亲不管说什么,你就先应着,知道了吗?”
“……”
身后听不到回应,商娴鞋跟一停,挑了眉扭回头看,却见商彦正低着眼,手里捏着块手机。
……粉色的手机壳。
商娴望着那手机壳的颜色,沉默了足足十秒,终于回过身,目光十分复杂地抬头。
又过两三秒,她吐气,开口,语重心长。
“弟弟,是姐姐太不关心你了,都不知道你们学校什么时候给你摧残成这样了……你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跟姐姐说啊,别这么走极端——”
“……”
商彦懒恹地撩起眼帘,冷淡地瞥她一眼。
“小孩儿的。”
商娴:“……”
商娴“切”了一声,脸上所有表情顿时退掉了,嫌弃地看他一眼之后,才扭头继续往前走——
“就知道你不可能这么有少女心。”
商彦:“…………”
“我刚刚嘱咐你的,你听见没?”
“没。”
“……”
“……”
“……”商娴做了个深呼吸,“行吧,谁让你是我弟弟呢,那我再说一遍,待会儿进去以后,不管——”
“不想听。”
干净利落地扔下这三个字,商彦从旁边绕过商娴,往前走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似乎还轻蔑地看了一眼蹬着恨天高依旧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商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然后迈着那双长腿,利落走人。
站在原地的商娴差点咬碎了牙。
她十分不理解,自己当初怎么就没趁这个弟弟还是颗豆芽儿菜的时候,直接给他按马桶里冲走呢??
……
商彦踏上台阶。
佣人拉开玄关的门。
“小少爷,您回来了。先生和夫人都在二楼茶室等您呢。”
“嗯。”
商彦淡定地换鞋。经过家里侧厅时,听见敞着一条缝的门内传来的噪声,商彦不由地轻皱了眉。
他步伐一停,瞥向旁侧路过问好的佣人,“……晚宴不是结束了?”
“是,已经结束了。”佣人连忙停脚。
商彦一挑眉,“那里面是谁?”
“回小少爷,是家里几位远房的表少爷和表小姐,还有先生和夫人的几位朋友家里的孩子……都说是许久没见您了,要留下来等您回来叙叙旧呢。”
“叙旧?”
商彦听了个笑话似的,轻声嗤笑。
“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他们有什么旧可叙?”
“……”
家里的佣人们都清楚这位小少爷的不驯脾性,闻言大气不敢喘,更不敢辩驳,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沉默以对。
所幸商彦也从来没有无故跟人为难的习惯,虽然眉宇间抹上点凌厉的冷意,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径直往楼上去了。
二楼茶室内。
商彦进去时,商盛辉和骆晓君夫妻两人,正隔着一方围棋棋盘对弈。
桌上茶香袅袅,不远处窗外,是单独开辟的二楼庭院,院里是调着最适宜温度的花室,在这楼外数九寒冬的时候,院里却独一方姹紫嫣红开遍的美景。
这是母亲骆晓君最爱摆弄的东西。商彦从来嫌烦,红的粉的,三四五六瓣,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却总能叫出不一样的名属,花期、禁忌也各不相同,商彦没分清楚过,小时候更不少糟蹋它们。
倒是商盛辉,虽然从来都忙,但院里这些花草,逢骆晓君无暇照料的时候,一直都是他亲手料理,没假手给别人过。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院里那些花花草草常年旺盛又茁壮,看不出半点传闻里的娇贵来。
夫妻两人非常地齐心。
不仅表现在花草上,也表现在商彦进门之后,除了棋盘旁边负责斟茶伺候的佣人低声唤了他一句“小少爷”外,从头到尾,没得棋桌前后两人半点眼色。
商彦不以为意,进来后懒洋洋地喊了声“爸”“妈”。
他不爱随商骁、商娴那样叫“父亲”“母亲”,总觉得要听起一身鸡皮疙瘩来。
以前商娴拿这事儿奚落他时,就会被他反讽,说这就是大12岁和大8岁的兄姊,和他之间的代沟了。
商彦刚想完这一茬,身后木门又被拉开。
“父亲,母亲。”
……这就来了。
商彦嘴角微勾,笑意轻讽。
商娴关上身后的门,偷偷凶狠地睖了自己这脾性乖戾的弟弟一眼。
此时她已换了一身居家装束、也卸了那些浓妆艳抹,素颜朝天。刻意锐化的妆容褪下后,不再是那样凌厉而富有攻击性的美感,商娴五官天生的柔美便露了出来。
“嗯,坐吧。”
棋桌后,商盛辉听见声音,抬头,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女儿。
视线再往右落,那眉毛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什么时候到的A城?”
即便不指明对象,姐弟俩也知道这话是问谁的。
商彦神色寡淡,声线松懒。
“昨天。”
“为什么不回来?”
“忙比赛。”
商盛辉眉一耸,声音沉下去,“忙得连电话也没时间打?”
“……”商彦一停,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没手机,您不是知道么。”
旁边站着的商娴脸色微变,再想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避讳地稍稍抬头,看向商盛辉。
棋桌后。
商盛辉手里拈着的黑子,被他掷回棋盒里,他冷着脸。
“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和你母亲?”
声音不高,威严却重。
商彦难得沉默下来。
茶室里,由此安静了半分钟。
骆晓君终于也开口了,“过来坐吧。”
姐弟俩这才算是结束了“罚站”,从木门前走进房间里。
姐弟俩不约而同地选了位置——
一左一右地坐到了母亲骆晓君的身旁。
商盛辉瞥见,只无声地哼了气。
骆晓君今年年过五十,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长发盘成个简单的髻。大约是应了那句“岁月宽美人”,不施粉黛的容貌依旧出众明艳,气质亭亭如玉。
见商彦坐到自己右手边,骆晓君转过头,不慌不忙地细细打量了小儿子一番。
然后她轻叹了声。
“瘦了。”
知道这时候否认无用,商彦只能应着。
“我听你姐姐说,你不想出国了?”
“嗯。”商彦应。
“为什么?”
“……”商彦半垂着眼,眸光微动,神情却松懒如常,“不想去了,没什么原因。”
“胡闹!”
商彦那副不正经的模样,终于惹恼了商盛辉。
他年轻时军旅出身,脾气绝对算不上好,只不过到了中年往后,慢慢修身养性,再加上出身言情书网的骆晓君管教着,这才收敛许多。
但到了被点着的时候,发起火来还是不逞多让——
“当初是你自己选的计算机,路都已经一步一步走过来了,现在你说你撂挑子、不干了?商彦,你是不是还当自己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呢!”
商彦眉眼浸着凉意。
他嘴角轻勾起来,漆黑的眸子也抬起。
“我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的时候,难道不是因为商骁做了选择,我就毫无选择地被送出国了么?”
“……”
商盛辉哑然一顿。
旁边商娴也目光微动,心里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商彦对家里的心结,归根究底还是要追溯到这里的——
商家有条家规,凡是商家的儿子,事业自由和婚姻自由——只能二者择其一。